核物理专家的老爷车
一、完美的下午茶,精致的人生
查理是核物理专家,是葡萄园园主,还是一个B&B主人,但他显然不是为了赚钱而开这个B&B,经过几番沟通,他似乎已经把我当成来自远方神交已久的客人。
有时候觉得自己有一种可以让陌生人,尤其是有好奇心的异国陌生人产生化学反应的天赋,这是不是有点王婆卖瓜飘飘然的感觉?低调,还是要低调!
同行的朋友更喜欢流连蓝岭公路(Blue Ridge Parkway)的春色,而对在偏僻山区经营葡萄园的这个小老头显然缺乏兴趣。于是兵分两路,我独自驾车去和这个核物理专家见面。在我看来,个性鲜明的人生故事才是一道更有魅力的风景。
因为我也有点恋栈蓝岭公路的美景,所以打电话给查理:“对不起,我下午晚点来,大约三点钟可以吗?”
“没问题,”电话那头,查理的声音略带苍老,但很有磁性,“我做好下午茶,等你来一起喝。”在下午茶的诱惑和谷歌地图的带领下,大约开了30公里的山路,我找到了查理的葡萄园。
“你用这个小木勺挑一块芝士和虾仁,均匀地蘸在饼干上,”查理一边说一边演示给我看,“我建议你细嚼慢咽,这样才能体会虾仁芝士的美味哦。”
没想到喝个下午茶也这么讲究,玛丽亲手做的虾仁芝士,还有英式红茶、蜂蜜和小饼干,怎么看都不像美国人的风格,此情此景让我回想起以前在法国自驾,法国人那讲究的茶点。
3月的美国东部山区虽然还是春寒料峭,但温柔的太阳把阳光房烤得暖融融,坐在屋内的沙发上,可以看见蜿蜒起伏的阿巴拉契亚山脉。与西部的落基山脉相比,这里少了一份雄伟壮丽,但多了一些清新可人。
“这个玻璃阳光房真舒服,”我由衷地赞了一下查理,来之前,翻看了他所有的Facebook记录,早就知道他是一个手工高手,“这应该是你自己装修翻新(Refurbish)过了吧?”
“不!不是翻新,而是重建(Rebuilt)!”查理很骄傲地说,“这里本来是一个破仓库,我几乎是重新推倒重建了。”
“不仅仅是这个阳光房,这里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我们重建过的!”
“我和我太太玛丽喜欢在这里一边享受下午茶,一边欣赏美景。”
真是一对会享受生活的老夫妻啊,初次见面他们给我的印象非常完美。
二、原来是一个话痨和老愤青
“我这里还容易找到吗?”查理问我,“有迷路吗?”
“迷路不至于,因为我有GPS。但快到你家的时候,我认错路了,估计他们是你的邻居,你的邻居告诉我你家就在附近。”
当时他的邻居就是用手指了一下查理的家,然后扭头就走了,好像不是很礼貌,在美国很少遇到这样的人。我委婉地对查理说:“不过,好像你的邻居们不是很热情。”
“邻居?!他们不配做我邻居,”没想到查理的反应这么激烈,“他们是一群Red Neck(乡巴佬)!”
在美国,Red Neck 算是骂人的话,不过也常用于熟人朋友之间的调侃,查理说的Red Neck 显然不是开玩笑,听得出来,他对他的邻居很不满。
“哦 ?他们很穷吗?”他邻居的家和查理的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查理的House虽然不豪华,但干净、整洁,装饰得很用心。而他邻居的房子,不但简陋,而且脏乱差,垃圾在院子里乱丢。
“穷!但我不是嫌弃他们穷,我嫌弃的是他们的懒!没有求知欲!而且毫无上进心!只会抱怨政府照顾他们不够,”查理接着说,“你看,我已经76岁了,还在勤奋劳动,是我们这些老人在劳动、交税,让政府养了这群懒人,你说公平吗 ?”
看样子,查理越说越气愤。
“是的,一个人可以穷、也可以笨,因为天生的东西你无力改变,但必须要勤奋。”我接着他的话说,“再穷也可以把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
“你说得很对,”查理的妻子玛丽话不多,也附和道,“在我老家附近也住着很多贫穷的黑人,但他们把房子打理得干干净净。”
“我的祖父是文盲,从苏格兰移民这里,但我们家族每一代人都很勤奋、很努力,我们心里有美国梦,并尽全力去追求和实现这个梦。”查理还在不停地唠叨这个话题。
我看他们墙上挂着一幅和神父的合影,于是就试着转移一下话题:“你们是Protestant(新教徒)?”
“不是。”
“那么是天主教?”
“也不是,”查理说,“其实我没有宗教信仰。”
“你有吗?”查理反问我。
“我个人基本没有,但我母亲是虔诚的新教徒。”
查理有点意外,可能在他的印象里“红色中国”应该没有宗教信仰:“在中国, 新教和天主教,哪一个比较流行?”
“当然是新教,”我说,“新教比天主教平和一些,也没有一个类似教皇一样的所谓领袖,比较没那么政治化,更容易被中国接受。”
“新教平和?”查理显然非常不同意我的观点,于是噼里啪啦地就开始了大约二十分钟的基督教历史课,此处省略五千字。
我必须承认查理也是一个好老师,他的英语非常好,逻辑清楚,是一个天生的演讲家,但年纪大了,有点偏执,有点啰嗦,他的满腹经纶和牢骚需要一个对象来宣讲,而我又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好学生,不但听得认真,还时不时提问,于是这老头就特别开心,我又上了一堂免费的英语宗教历史课,配合非常愉快!我经常说,与人沟通,有时候听比说重要,尤其是遇到查理这样自命不凡的话痨,多听比多说更受欢迎。
三、我已经76岁了!
下午茶喝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查理讲够了,我也听够了。
查理看了看表,应该是到干活的时间了:“想跟我去干农活吗?”
“当然可以啊,我们一起去!”我的好奇心又一次被点燃了。
“我看过你的Facebook,你以前好像是核物理专家。”我边走边说。
“是的,不过我现在是葡萄育种专家。”查理说完哈哈大笑。
“你这跨度可是够大啊!”
“是啊,我喜欢乡村生活,我也喜欢挑战,我喜欢保持忙碌,”查理又唠叨了一下,“我已经76岁了啊!”
“比一些36岁的人还有活力!”我知道,此时必须表扬一下这老头,否则他会一直唠叨自己已经76岁了。
“谢谢!”查理听了很开心,“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很懒!”
看来适当的马屁还是必须的。
查理的葡萄园不大,但他的农夫车确实很好,Polaris Ranger,一般都是高尔夫球场,或者猎场才能看得见,普通农场没有这么好的配置,这也是我开过排量最大的四轮摩托车了。但对查理来说这个是必须的,因为他的葡萄园地势高低起伏,如果没有这么好的装备,这位76岁的老爷爷,估计是吃不消了,但也说明这个葡萄园纯属业余爱好,可以不考虑成本,不计代价去投入。
“你看!它们就是我的Scottish highland cow (苏格兰高地牛)。”查理开着四轮摩托车,指着远处那片3英亩的牧场对我说。
“哇,牛角真威武!”我惊叹道,“这牛长得有些像西藏的牦牛。”
“你养这些牛干吗呢?”我一边和查理一起给这些牛喂草一边问。
“好玩!我把它们当宠物养,每一头都有名字,”查理哈哈一笑,“我祖辈就是从苏格兰高地来的。那里雨量很大、风也很大,唯有苏格兰高地牛适应能力强,可以饲养。”
“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新计划!”喂完牛,查理又兴致勃勃地带我去另外一个地方。坐四轮车翻过一个小山头,就看到了这个仓库。
“这以前是一个烟草仓库。”查理下车,就去开仓库门。
“我来帮你吧。”这个仓库看上去有点老,门很大,我以为会很难打开。
“不需要,我自己能行。”查理的态度很坚决,一副老当益壮、不服老的样子。
“这是一个烟草仓库,北卡罗来纳州以前是一个农业州,盛产烟草,曾经这里的烟草仓库数量比人口数量还多。”进了仓库,查理又切换到教授模式,开始滔滔不绝。
我在一边认真听讲,并点头附和。
“我打算把这里改造成一个教室,”原来这就是他的新计划,“以后就在这里推广我的新葡萄品种,改善当地的农业产业,提高当地农民的收入。”
我边听边看,个人觉得这将是一个巨大的装修工程,真不知这个倔犟的老头能否完成,不免为他捏一把汗。
看完仓库,查理迫不及待地带我去看他的葡萄苗,于是又是一堂20分钟的农业育种课程,好在我有生物专业背景,基本能听懂他的意思,很多地方不需要他过多解释。
老头似乎找到知音似的直夸:“你受教育程度很高啊。”
“一般一般,用我们中国话来说都是半桶水,吹牛还行,实干就没戏了。”我实话实说。
读大学的时候,曾经接触过一些育种专家,我深知育种是一项非常艰苦而庞大的系统工程,需要日复一日地重复性劳动,即便有付出也不见得就成功,还需要幸运女神的眷顾。老头说,所有的育种工作都是由他一个人完成,他的新种苗可以提高产量60%,而且更加适应北卡罗来纳的山区气候。他信誓旦旦,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许有吹牛的成分。因为,从育种推广到量产,然后经过长时间考验,很难这么早笃定未来的真实量产,也许更低,也许更高,谁知道呢?
看着这老头踌躇满志地在温室里滔滔不绝,不禁让我想起小说里的堂吉诃德,骑着瘦马,穿着盔甲,手持一根长矛,挑战风车的悲壮场景。
当然,我希望他可以如愿以偿,把他的种苗推广出去,造福老百姓。
四、葡萄酒杯不是这么端的
晚饭后,查理带我去当地一家酒铺品酒,他要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认识。
“其实这里的葡萄酒品质很好,一点都不比法国波尔多的差,”查理说,“但是名气远不如法国,所以价格非常低。”
“不过,我们中国人习惯只买贵的,不买对的,越贵的东西反而卖得更好。”我开玩笑地说。
查理皱着眉头无奈地看了我一下。
当地的有色人种比例超过50%,但是,这个品酒会,除了我,清一色是白人,看来要彻底打破种族的隔阂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在这个小葡萄酒店,我端着酒杯四处转悠,什么都感到新鲜。不过我眼睛余光瞄到查理正在看着我。
“有什么事儿吗?”我看着他,试着用眼神问他。
查理用手指了指他的酒杯,但我始终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查理向我走了过来。
他靠近我,轻声地对我说:“葡萄酒最好在合适的温度饮用,大多数葡萄酒的适合饮用温度都比体温低很多。所以,正确的持杯姿势应该是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夹住高脚杯的杯柱。这样不但有利于欣赏酒的色泽,也方便摇晃酒杯,让酒香释放,握住杯壁就不方便欣赏酒的色泽,而且会把酒温加高,影响到葡萄酒的口感。只有在个别情况下,才去握住杯身,是为了让过低的酒温升高一些,从而让葡萄酒达到适合的温度,同时也让酒香散发。”
“你如果长时间用手捧着酒杯,别人会觉得你没有品位哦。”查理最后叮嘱我。
唉,喝个葡萄酒还真讲究,看来我还是一个粗人啊。
“在中国,你们喝酒有什么讲究吗?”
“中国人比较喜欢敬酒、劝酒,如果别人让你喝酒,而你不喝,或者喝得不爽快,就会显得不礼貌,最好一饮而尽!”
“这真是Culture Shock (文化震撼),”查理说,“你也让我长见识了。”
五、这款车全世界只剩五辆
在欧美,汽车文化和传统比较悠久,有钱人喜欢炫耀的不是新车,而是老爷车。我也是一个汽车发烧友,几乎市面上能看得到,或者历史上略有名气的车,我一般都认识,和老外聊车也是我的爱好,用英语聊自己的爱好领域,是提高英语能力的捷径,我乐此不疲。
查理问我:“美国牌子的车在中国有市场吗?”
“不错的,通用和福特在中国发展得都不错,”我说,“尤其是通用,旗下的别克品牌在中国卖得比在美国都好。”
“别克车在美国路上不常见呢,”查理有点小吃惊,“美国人还是觉得日本车比较靠谱。”
“但日本车在中国卖得不尽如人意,你知道,日本和中国的关系不是很融洽,政治经常影响到经济。”
“这个我理解,我在日本住过半年,我去过一百多个国家。”
说起他去过的亚洲国家,查理的话痨立刻又发作了,他就滔滔不绝,接着用了十分钟说了他在印度和猴子一起挤公交车的故事。
还好,我借机把话题拉回我比较熟悉的汽车领域。
“你们美国人好像比较喜欢收藏老爷车,有些老爷车车况保持得很好,看上去很奢华而又低调,很有品位。”
没想到,老爷车的话题刚好撞到查理的枪口上了。
“你知道 Squire 吗?”
“什么Squire?”
“S-Q-U-I-R-E.”查理把这个单词拼了一次。
“没听说过,”我知道这个单词的意思,但不知道有什么车是叫这个名字的,我一头雾水,“哪个国家生产的?”
“意大利Intermeccanica.”
“Intermeccanica ?”我又是一头雾水,“还是没听说过。”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查理微微一笑,似乎在有意克制自己的得意,“即便在美国,知道的人也不多,这是一款老爷车。”
“我有一辆Squire SS100 roadster,从1969年到1973年,这款车一共才生产了50辆!”此刻的查理就像一个小男孩在炫耀自己最得意的玩具,“现存于世的大约就5辆,其中有一辆就在我的车库里!”
我掐指一算,乖乖,车龄已经四十多年了,于是用略带怀疑的口气问道:“还能开吗?”
“你开玩笑吗?”查理的胡子和眉毛似乎都快要夸张得飞了起来,“当然能开!”
“Squire SS100 roadster是一款很有争议的车,”查理接着向我介绍,“它的发动机来自福特,并且模仿1937年的老款捷豹 Jaguar SS100,由意大利的Intermeccanica研发生产。”
“就是说它是一辆模仿老爷车的老爷车?”
“你说对了!”查理说,“这辆车几乎所有的零配件都和当时的福特车兼容。
我买到这辆车的时候,基本上已经破旧不堪了,从2001年到2009年,我用了8年时间把这辆车完全翻新。”
老爷车翻新历程
“这工程可浩大了,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吧?”
“主要还是比较费心,投入很多时间,但这是我的爱好。在中国,也有人喜欢老爷车吗?”查理似乎要把这辆车卖掉,半开玩笑地说,“我年事已高,我正想给这辆车找一个新主人呢。”
“大概要卖多少钱?”
“八万美元,我已经委托中介在卖了,岁月不饶人啊。”
是啊,毕竟已经76岁了,看得出这辆老爷车是查理的挚爱,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总有道别的一天。
翻新后的老爷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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