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国家的？

对社会变革加以遏制的第二个方面，是对外部敌人的确定和对持续战争状态的维持。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这一现象在社会学家赖特·米尔斯(C. Wright Mills)之类的著作家那里得到描述，他们称之为“永久战争经济”(the permanent war economy)(Mattson，2002， p.61；Mills， 1958， p.10)。按照马尔库塞所说，对持续战争状态的维持，所起的作用是从社会的实际情况中分离出来，产生一种团结感，并且强化经济(Kellner， 1984， p.253)，结果是，“当受到公共和私人权威的巧妙驱动的人民为总动员的生活作准备时，他们都是明智的。这不仅是因为目前的‘敌人’，而且也因为在工业和娱乐业的投资和就业的可能性”(Marcuse， 1964， p.52)。在这种背景下，“社会作为一个整体变成了一个防卫社会”(p.51)，“这一社会在全球范围内发动战争或准备发动战争”(Marcuse， 2001b，p.65)。在越南战争的高潮时期，马尔库塞将“战争状态的政府”描述为“由大公司(和大量劳动)的代表组成的政府，这一政府不能(或不愿)去制止通货膨胀和消除失业，它削减福利和教育、充斥着腐败，它得到现已沦为一部应声机器(在受到一些不太严重的批评之后)的国会的支撑”。公民开始相信战争国家的逻辑，即必须从肉体上强迫别人按我们的愿望去行动。因此，“他们选举的是谋求侵略的总统和副总统，并且他们的代表逐年增加着破坏预算”(p.168)。

在越南战争初期和在苏联解体前20多年，马尔库塞认识到，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国家已经达成了一种不稳定的相处状态。在他看来，敌人已经成为民族解放的局部战争，这不是因为他们威胁着资本主义国家获得资源和廉价劳动力的渠道，而是因为他们宣称：

主仆、上下层间的既定层级关系有被颠覆的危险，这种层级创造和维持着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富有国家(have-nations)。存在着一种非常原始、非常强大的颠覆的危险——它是一场奴隶起义而不是一场革命，并且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它对有能力遏制或挫败革命的社会更具威胁。因为奴隶到处都有并且多得数不清，而且除了他们的锁链，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可失去的。(Marcuse， 200lb， pp.66-67)

自从马尔库塞写下上面的论述以来，世界已经改变了，而且共产主义不再是一个严重的威胁。然而，这只会使他的话在今天看来更为有力——当这种情境在2002年末被书写出来时，对读者而言，再也不需要借助一份对世界状况的回顾来把握二者之间不可思议的相似之处了。从上文中重述一句哈贝马斯的话：“如今看报纸的人没有一个觉察不到生产力和破坏力的纠葛。”许多美国人还记得布什总统紧随2001年9月11日恐怖袭击事件之后向美国人发表的演讲。正当他的政府做好准备以“烟熏”的方式把邪恶的家伙们从其洞穴中驱赶出来，并捉住他们(“无论生死”)时，美国人又被敦促着外出购物，尽可能地消费，以帮助保持经济健康运行。(我们有些人是伴随着牛仔广播和电视节目和电影长大的，但是——我略感宽慰地注意到——我们中的大部分并没有把那种语言带入我们的成年生活。)

最近，美国政府通过了一项针对那些可能庇护恐怖分子或建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国家的先发制人的军事打击政策，布什总统(他缺乏技能或愿望——或二者兼无——去掩饰经济动机)宣布，因为美国经济受到了威胁，所以美国这样做是合理的。这些观念似乎是为了营造一种国家统一的意识，马尔库塞(2001c， p.157)预见到了这种意识，正如他所写的那样，“领袖们仍然在运送货物(以及定期地运送威胁到那些货物运送的敌军主力)”。

战争国家似乎已经有一点从公共行政的教学与实践中脱离了，因为我们很少能直接影响到这一层面上的事件。然而，那些能够造成影响的人所服务的公共行政的学生和市民们，却可以被看作是使战争国家永存的自我欺骗的文化叙事的载体(Betsworth， 1990)。许多美国人都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持久防御体系建设和介入别国事务的逻辑。美国介入别国事务，无须了解许多(如果有的话)和这一状况相冲突的该国的历史因素。这不是一个国家是否应该在发生危机时自我防卫的问题，而是一个关乎“人们如何与世界相联系以及他们置身何处”的问题。有人或许会坚决认为，一种福音式的、国际行为的干预主义模式[这一模式预设了一种按其自己的想象来塑造别的国家和民众的责任(Betsworth， 1990， p.5)，已经深深渗入到国际事务和相关态度之中了]。

那种认为暴力和强制是为着塑造别人的思想和行动的合适方法的观点，是不能听之任之的。媒体评论者当前正在提出关于美国在世界中地位的问题。对于促进和支持讨论中的行动的社会性质而言，这是有用的，但马尔库塞的作品超越了对当前事件的思考。马尔库塞相信这一社会是建立在对目前的劳动、经济、环境恶化、能源和国际统治模式的替代选择的单向度的压制的基础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