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40年代，加利福尼亚州淘金热将第一批中国移民带到了美国西海岸旧金山。
此后，华人劳工不断来到美国，19世纪50年代，由于长期开采导致金矿出金量下降，淘金业所需的劳工锐减，大量华人劳工随之被迫转行，从事太平洋铁路的修建工作。
太平洋铁路修建完毕之后，不少华人劳工为了谋生只能进入卷烟和纺织行业，招致当地白人不满。他们认为，既老实听话又能接受更低报酬的华工会抢走他们的饭碗。在美国一些西部州政客的鼓动下，1882年，美国联邦政府出台了针对中国移民的《排华法案》（1882年至1943年）。[2]
《排华法案》禁止中国劳工移民美国。这是美国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以国籍划分的联邦移民排外法案。《排华法案》主要内容包括：禁止华工入境10年；其他居美华人如果没有适当证件，一律被驱逐出境，今后各地均不得准许华人归化美国公民。《排华法案》出台以后，华人劳工成为种族暴力事件和歧视的对象。
因不堪暴力欺凌和种族歧视，华人劳工从原先居住的美国乡村和城镇出走，躲避到大城市讨生活。在这一背景下，19世纪80年代，由较多华人聚居而成的中国城先在旧金山形成。随后，更多的中国城在纽约、费城、波士顿、芝加哥、华盛顿等大中城市形成。
中国城与意大利人、犹太人和波兰人等族裔的聚居区不同，后者随着逐渐与美国社会的融合与通婚，民族特点已不那么明显。在《排华法案》生效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华人聚居的中国城一直延续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结构。既是生活的地方，也是谋生的地方。来美国20年，黄先生也没有走出过这个相对封闭的圈子。
纽约中国城街景一瞥
2012年12月，我到纽约出差，特意到华埠走走看看。曼哈顿华埠，原本是初到美国的华人落脚的地方，随着新移民的不断涌入，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变化，在吸纳新人，也在倾诉过往，更在见证着无数个华人“美国梦”的幻灭与成真。
19世纪中叶，据说第一位定居于此的华人是广东商人阿肯，他在这里开了一间香烟店。后来，越来越多的华人聚到这里谋生。在曼哈顿华埠，根本不需要讲英文。穿梭于大街小巷，耳边尽是熟悉的乡音，广东话、闽南语……各种方言，如果你只会说普通话，也完全没有问题。
置身于华埠，会让你产生一种错觉，忘却身在美国的现实。
行走在华埠大街小巷，各种中国元素应有尽有，酒店、超市、餐馆、书店，一家接着一家，多用中英双语标注，即便是街道名称，英文下方也加注中文。即便你完全不懂英文，仅凭中文也能购物，吃饭……
对于初到纽约中国城的游客来说，这里热闹非凡，处处喧嚣。不过，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喧嚣背后的那一段段心酸的过往，其中既包括像黄先生这样，游离于美国主流社会之外靠租赁鲜花、主持婚宴、到酒楼唱歌谋生的中年艺人，也包括像老卢这样50多岁脚踏电单车、风里来雨里去的外卖郎……
曼哈顿中国城的中餐馆“上海小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后，大批福建人涌入美国，其中不乏偷渡客，他们进入曼哈顿华埠之后便“销声匿迹”了。黄先生说，来纽约20年了，自己老了，华埠也变样了，“（华埠）房子变了，人也变了，什么都变了。”
过去，位于曼哈顿下城的东百老汇大街有很多广东人，来自其他地方的人也很多，现在东百老汇大街上到处是福州人，完全被福州人“占领”了，而很多广州人搬走了，离开了曼哈顿的中国城。
黄先生举例说，如果你在这里开一家越南餐馆，福州人越来越多，但福州人很少光顾越南餐馆，经营不善便交不起房租，就只能把餐馆卖出去，福州人就会接手，开一家福州店，“我英文不懂的，不可能光顾越南餐馆，我肯定到福州餐馆去吃，越南餐馆就这样都被挤垮了”。
以前，纽约曼哈顿华埠以广东人为主，现在福建移民已经超过了广东人，成为人数最多的华裔移民群体。福建人从事各行各业，包括中餐馆外卖店、酒店、旅馆、超市和运输公司等等。
曼哈顿中国城汉语标识的新华书店广告牌
如今，纽约大约90%的中餐外卖店都由福建人经营，而整个纽约地区至少有5000家中餐馆或中餐外卖店。这种外卖店不需要非常专业的厨师，夫妻俩人，再雇佣几名帮手加几把炒锅就能搞定。另外，福建人还涉足运输业，跟“灰狗”巴士竞争；开设婚纱影楼，包揽华人婚庆，也带动了婚庆公司、婚纱店、金银首饰店和花店等一些行业的发展。
如今，华埠的东百老汇大街已被称为“福州人大街”，每逢十一国庆，这里会升起五星红旗，举行国庆游行，规模很大。1997年11月19日，在“福州人大街”的最南端，中国历史名人近代民族英雄林则徐的铜像落成。
中国近代史上的禁毒先驱林则徐，也是福州人。林则徐铜像高3.5米，由厦门大学艺术教育学院副院长李维汜教授设计，它头戴清朝官帽，身着一品官服，背着双手，昂首挺胸，彰显中国人民百折不挠的气概和睁眼看世界的胸襟。在纽约侨界的共同努力下，2005年6月26日，即国际禁毒日这一天，纽约市政府将中国城东百老汇大街命名为“林则徐街”。
华裔非法移民的逐年涌入也在改变着美国大城市中国城的人口构成，福建人已经取代了广东人的地位，成为移民主体。如今，纽约曼哈顿东百老汇一带，也被称为“小福州”，到处分布着福州人经营的商铺和饭店。
2013年12月，纽约市政府发布名为《最近的纽约客》（The Newest New Yorkers）移民报告。报告显示，1900年，纽约人口340万，截至2011年，纽约人口超过820万，人口增长的主因是移民涌入。
按移民来源国统计，过去几十年，纽约各族裔移民构成遭遇大洗牌，欧洲裔比例减少，其他族裔比例增加。2011年，包括中国大陆、香港和台湾在内的中国移民人数为35.02万，仅次于多米尼加籍移民的38.02万，位居第二。
2000年，纽约的中国移民人数为26.16万，2011年，这一数据增长至35.02万，增长速度为34%，而多米尼加移民的增长速度为3.0%。因此，不少业内人士预计，未来几年，华裔将超过多米尼加裔，成为最大的少数族裔。
在纽约市城市规划局的官方网站上，选择来源地中国，可以在互动板块上清晰地看到，曼哈顿华埠已沦为纽约最小的华人聚居区。无论从中国移民数量，还是聚居区面积看，曼哈顿华埠已被位于皇后区的法拉盛和布鲁克林的本森赫斯特（Bensonhurst）赶超。
在纽约，华人聚居的5个地区分别是曼哈顿华埠、皇后区法拉盛、埃尔姆赫斯特（Elmhurst）、布鲁克林的本森赫斯特（Bensonhurst）和日落公园（Sunset Park）。2014年2月18日，纽约城市规划局官方网站的数据显示，曼哈顿华埠人口为4.78万，其中中国移民2.09万。
本森赫斯特总人口14.4万，中国移民3.17万，成为纽约市人口最多的华人聚居区。法拉盛人口9.44万，中国移民3.16万。日落公园人口12.4万，中国移民2.76万。埃尔姆赫斯特人口10.86万，中国移民1.73万。
如果把上述几个社区的中国移民数量累计，将占到纽约中国移民总数的三分之一。报告显示，2000年，曼哈顿华埠在5个华人聚居区中的中国移民数量最多，但到2011年，这一数据降至2.09万，跌幅为23%。
当被问及曼哈顿华埠人口减少的原因时，纽约市立大学亨特学院华裔教授邝治中说，中国人移民到纽约的数量一直在增长。一方面，很多中国移民不断搬入曼哈顿华埠，另一方面，曼哈顿华埠的不少人也搬到华埠周边地区居住。
邝治中说，曼哈顿华埠是比较受新移民欢迎的地区，但由于地方有限，容纳移民的能力也有限，很多人住不起曼哈顿华埠，就只能搬到皇后区和其他地方。过去20年，这种发展趋势一直都存在。
现在很多房地产开发商希望能“进军曼哈顿华埠”，包括华埠在内的整个曼哈顿面临着“贵族化”的外来压力。不过，曼哈顿华埠自身也在完善发展，自1970年以来，也在不断容纳新移民。
受诸多因素影响，曼哈顿华埠生活成本增加，最明显的地方是房租比之前高很多。不少福州人和来自温州的新移民，在曼哈顿华埠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居住，只能直接搬到其他华人聚居的地方。
邝治中说，由于在曼哈顿华埠生活、购物比较方便，社区设施比较齐备，很多刚踏上纽约的新移民愿意选择在曼哈顿华埠落脚，但是现在，越来越多不能搬到曼哈顿华埠的新移民，搬到了布鲁克林日落公园地区落地生根。
他认为，曼哈顿华埠的性质与美国其他地区的中国城不一样。曼哈顿华埠比较特殊，“做事情在那里，居住在那里，消费在那里，社区活动也在那里，所以性质不同，这种性质的唐人街在美国并不多见”。
邝治中解释说，比如，芝加哥中国城和旧金山的中国城，尤其是波士顿和费城的中国城，很大意义上已经变成了餐饮区和旅游景点，而不是中国移民聚居和生活的地方。
曼哈顿生活比较方便，很多白人也愿意搬到价格相对便宜的华埠居住，非法移民原来有限的生存空间受到进一步挤压。
英国广播公司在2014年2月4日有一则报道说，受高档酒店和连锁店出现的影响，美国纽约、波士顿和费城的中国城面临“逐渐消失”的危险。亚美法律援助处的一份报告指出，2000年至2010年，纽约地区中国城的亚裔人口减少的幅度在48%至45%之间，波士顿亚裔人口减少的幅度在57%至46%之间，费城亚裔人口减少的幅度在49%至30%之间，而上述三个地区的白人比例均有所上升。[3]
早期来美的福建人，在1986年和1990年美国政府大赦时拿到了绿卡，合法的身份也帮助他们在中国城逐渐站稳了脚跟。与之不同的是，后期抵达的非法移民，尤其是偷渡来美的人，大部分文化水平较低、缺乏专业技能、语言不通，到美国后只能到餐馆、制衣厂和建筑工地和农场打工，从事低薪工作，劳动强度大，工作时间长，报酬往往也低于联邦政府规定的最低工资标准。
福建非法移民大量涌入，而曼哈顿华埠吸纳劳动力的能力却有限，包括餐馆在内的不少行业内部竞争加剧，原本在刀口上艰难讨生活的非法移民，生活变得更加艰难。黄先生说，原本一次演出，包括提供鲜花租赁、司仪、唱歌和跳舞服务在内，能拿到1000美元，但现在已经缩水到七八百美金了。
邝治中说，没有合法身份是困扰非法移民向社会上层流动的一个重要障碍，另外一个原因是他们还要偿还偷渡费，“要还债”，但是需要明白的是，很多来美国的非法移民绝非“等闲之辈”，他们有追求美好生活的动力，彼此间有互助的传统，也有实现美国梦的理想。
邝治中说，20年多前，刚踏上曼哈顿华埠的福州人很苦，但现在他们很多人已经站住了脚。来到美国的福州人，大部分都是有野心的，吃苦肯干，所以从这一层面讲，美国的历史是由移民书写的历史，包括非法移民在内的一批批美籍华人为美国的发展也贡献了力量。
不管是打拼在美国的福建商人，还是挣扎在曼哈顿中国城的华裔非法移民，他们怀揣着同一个“美国梦”——不满足于现状，能拼敢闯，怀抱美好生活愿望，在自由女神的感召下来到美国纽约。
从踏上曼哈顿华埠那一天起，他们从中餐馆打工开始，年复一年，积累原始资本，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餐馆、旅店，甚至是超市……涉足房地产和中介等各行各业，直至在纽约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这是大多数如今仍居住在中国城里的华人发展基本轨迹，尤其是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代移民。
横跨纽约东河的布鲁克林大桥，连接布鲁克林区和曼哈顿岛。
直至今日，我依然无法忘记，像黄先生和老卢一样的非法移民，他们没有合法的美国身份，有的甚至一直躲藏在社会的阴暗角落里，但他们也在支持着华埠的发展，他们的名字也叫纽约客，他们的付出，也在书写着纽约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今天和未来……
但是，纽约欠他们一份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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