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是台湾当代最负盛名的作家,他视文学为表现人性的艺术,力图挖掘与呈现人类生存形态和精神世界的丰富性,“希望把人类心灵中无言的痛楚表达出来”。小说《游园惊梦》是其扛鼎之作,小说叙述了昆曲艺人出身的钱夫人赴当年姐妹举办的宴会,故旧重逢的故事。《锦瑟》是唐朝诗人李商隐的佳作,题名“锦瑟”,却非纯粹的咏物诗,而是咏瑟起篇,咏怀曲终。《锦瑟》辞藻华美,意境深幽,流溢着恍惚绵缈、哀婉迷离的惘然之情,王渔阳曾有“一篇锦瑟解人难”之语。自宋元以降,关于《锦瑟》的言说异彩纷呈。《锦瑟》是七言律诗而《游园惊梦》是白话小说,在体裁和题材上多有差异,但二者均融诗情、画意、哲思为一体,文章从语词、语句、审美情感和审美意蕴、哲理意蕴四个层面,寻绎探赜其互文之处。
“蓝田玉暖,鲛泪成珠”:《游园惊梦》主人公钱夫人闺名“蓝田玉”恰与李商隐“蓝田日暖玉生烟”一句相合。“蓝田玉”既是人物的名字,也是诗歌文本的“碎片”在小说中的直接呈现。当《锦瑟》的“碎片”浮现在《游园惊梦》中,“蓝田玉”不再是一个孤立的名词,一个单纯的人名,它带有源文本的意义痕迹,并产生了更深远的意义阐释空间。“蓝田玉”作为小说中的人名,指向诗歌文本以外,具有丰富的隐喻,是《游园惊梦》与《锦瑟》最明显的一处互文,渲染了繁华成梦、人入残年的幻灭感。
“人生戏里,蝶梦春心”:《游园惊梦》里钱夫人的境遇与《锦瑟》中“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两句之间的互文性,则是由钱夫人的经历延伸到庄生梦蝶,由钱夫人伤情哑嗓延伸到望帝伤情化为啼鹃,由此小说情节和诗歌内容建立起互文关系。白先勇在创作《游园惊梦》时,或不曾有意地与《锦瑟》呼应,但文本开阔的意义阐释空间使读者能够进行互文性解读,进而钩沉作品在审美和哲理层面的意蕴,彰显了《游园惊梦》别具一格的艺术魅力。
“游园旧事,锦瑟华年”:《游园惊梦》折射出一代人精神上的茫然与无望,而李商隐生于晚唐,兼之受“牛李党争”波及而郁郁不得志,在精神世界上亦充满着彷徨与迷惘。一曲《游园》,与李商隐笔下的锦瑟弦音相通,一笛一箫,一弦一柱,都饱含着对韶华流年的感怀。青春虚度,生命浪掷,转瞬红颜白头,李义山的哀情与钱夫人的伤怀融会在管弦之中,读者的年华之思也随之荡漾,与作者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游园惊梦》和《锦瑟》在艺术手法和情感基调上的互文性也因此而生。
“奈何好景,惘然此情”:白先勇有意地将《游园惊梦》与《牡丹亭》契合,与《锦瑟》的互文却是对中国古典文学传统不自觉地赓续与融通。在广义上,《游园惊梦》不仅与《锦瑟》互为指涉,而且这两个文本与中国古典文学传统同样构成互文。忆旧怅惘的叙事内容,低回婉转的感情基调,引发读者忧思感喟的审美情感,使《游园惊梦》和《锦瑟》产生了极强的互文性和蕴藉深厚的审美情思。
对人的情感、命运和人世变迁的洞察与思考,是优秀文学作品的共性之一。《游园惊梦》在形而上层面追问的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所在。白先勇希望通过文学表现“人类心中难以言说的痛楚”,《游园惊梦》超越了具体题材,成功地表现了人类在面对情爱、命运和时间流逝时的无奈与无力,抒写了普遍意义上的永恒困境。不论是《游园惊梦》还是《锦瑟》,抑或诸多文学经典,都是从艺术世界里观照凡俗人生的典范。《游园惊梦》和《锦瑟》跨越千年,却在虚与实、明与暗、显与隐之间,臻于精神根柢的融通。白先勇和李商隐凭借着一只妙笔,融通了艺术至境与生活之像的隔阂:书中人似曾相识的境遇,印证了现世的悲欢离合,触发了读者灵魂深处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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