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与纪实

关于虚构的讨论，是人类思想史上最迷人也最令人困惑的课题之一。在尚未展开讨论之前，笔者对本书讨论范围稍做说明:

首先，本书讨论的是“虚构型叙述”(fictional narrative)，不同于语言哲学关于虚构命题(fiction)，也不同于“小说”(西文亦作fiction)，虽然这三者重叠的部分很大，但外延范围有所区别。一部虚构叙述中，可以有大量虚构命题或句子，也会有大量非虚构的命题和句子，只不过正如本章将集中讨论:主导机制使虚构成为这类文本的本质特征。

第二，虚构型叙述，是相对于纪实型叙述(factual narrative)而言的，这是叙述的两种基本表意方式:明白了什么是虚构型，也就明白了纪实型。这里要特别说明的是:纪实型叙述往往被等同于非文学艺术，而虚构则等同文学艺术。这两对概念之间有重叠有区别。纪录电影、新闻图片、纪念壁雕、广告等，往往被看作是艺术，却不是虚构;梦、游戏、比赛等，是虚构，却不是艺术。为避免混淆，本书的讨论不涉及艺术与非艺术的区别。^[1]

第三，本书讨论的是所有各种虚构型叙述的共同特点，即各种符号各种媒介的叙述中各种虚构型体裁，包括记录类媒介的虚构叙述(如小说、史诗)，演示类媒介的(如戏剧、比赛、游戏)，记录演示类媒介的(如故事片电影、演出的录音录像)，也包括“类演示类”媒介的虚构叙述(如幻觉、梦境)。最后总结的原则，必须适合所有这些体裁，因为本书的目的，是从所有这些体裁中抽象出“虚构品质”。

虚构问题之所以值得讨论，而且能够讨论，是因为几乎所有的纪实型叙述体裁，都有对应的虚构型叙述体裁。可以说:虚构与纪实，是人类叙述活动甚至思维方式的最基本两个范畴。可以把两类体裁对应，列举如下，这也是从本书开头的分类总表中抽出来的:

纪实型叙述－虚构型叙述

记录类:新闻报道－小说

　　　历史－神话

　　　记事画－连环画

　　　展览－装置艺术

演示类:演示－戏剧

　　　报告－单口相声、笑话

　　　庭辩－相声

　　　魔术－游戏

记录演示类:纪录片－故事片

　　　报告录音－故事录音

　　　心像类:感应－梦、幻觉

首先必须说清:本书讨论的纪实型叙述，并不是对事实的叙述:无法要求叙述的必定是“事实”(facts)，只能要求叙述的内容“有关事实”(about facts);反过来，虚构型叙述，讲述则“无关事实”，说出来的却不一定不是事实。这中间的差别很细微，很纠缠，却是我们定义纪实/虚构型叙述区分的出发点。

这个区分实际上不限于叙述，所有的再现文本都有虚构与纪实的区别:例如图像也应该有虚构与纪实的基本区别，不然就不会有“周老虎”或“挟尸要”这样的图像事件。图像文本形式本身无法决定是否虚构:“周老虎”明显是PS，摆拍，依然是“纪实型”叙述，也与作者的意图无关，周正龙有意行假，正因为新闻照片是纪实型体系。某些种类(体裁)，在一定的文化语境中，就必是纪实。例如广告，再夸张也是纪实，因为广告是纪实体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