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信总是和人类对天文、地理、数理、人文的最初探讨和最初智慧携手而来。早期人类对它们深信不疑,把它们视为同其他生活常识、自然知识一样是对人们生存非常重要的经验,并认真遵行,代代相传。
◆ 玛雅被缚者石雕像
玛雅人的迷信(不可确证的坚信、执迷不悟)也集中在这些方面。比如梦,如果一个人梦到自己遭受拔牙之类的剧痛,那么就预示着他的一个近亲快死了;如果梦中的痛楚较轻,那么将死的是他的一位远亲。梦到红色的土豆,预示着婴儿的死亡;梦到黑牛冲进家里或者梦中摔碎水罐,都预示着家人的故去。现代精神病学认为,梦确实有预警征兆的功用,现代医学还发现梦是人类生理系统的警示器。不过,即便用这样堂皇的“学术理由”,也只能模糊地解释梦中痛楚的预告作用,而红土豆、大黑牛还是太具有玛雅的地方色彩了,域外人是无法接受其普遍适应性的,只好认定为迷信。
玛雅人的婚姻迷信,在外人看来就很有意思,这主要着眼于房间里最不起眼的扫帚上。据称,扫帚扫过男孩的脚,会使他娶进一个老年的妻子;扫帚扫过女孩的脚,则会让她嫁个老头。可以想象,玛雅人的妈妈们打扫房间时,一定不会任由她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在屋里捣乱。另外,还有一些一般的征兆,仿佛中国老黄历里的“宜”与“不宜”。比如看到蜻蜓飞进屋,蝴蝶高飞,都表示有客来到。玛雅历中20天一个月,不同的日子都有吉日凶辰之分。平常玛雅人看到红眼睛的绿蛇、大得出奇或小得出奇的鸡蛋,听到猫头鹰叫,都认为是凶兆。每家每户门前都会放上些装食物的葫芦,家里几口人,门前就放几个葫芦,以祛病消灾。
再如命运。玛雅人认为如果把火柴掉地上了,火柴仍能继续烧,就是个好运的兆头;假如火柴掉下后能一直烧完,那就表明当事人一定长寿。打猎人如果把打到的鹿的鹿头、鹿肝或鹿肚卖掉,就必定会在日后遭厄运。由此还引申出一些诅咒他人的恶毒办法,比如想害某个猎户交厄运,只需向他买些鹿肉,再把骨头扔进井里即可。
关于天气的许多征兆,则介于迷信与科学之间。比如,燕子低飞有雨,高飞则放晴。玉米叶薄预示冬天较暖和,叶厚预示寒冬。玛雅人还把蝉看作非常重要的天气预报专家,根据它的活动来确定一年中最重要的烧田活动。这些做法和说法,和中国古代流传久远的农事谚语一样,其中确有人类经验智慧的结晶。在人类掌握一定生态学规律的今天,这些都是可以理解并接受其“可证”性的,但就在不久之前,还曾被斥为伪科学一类而遭到嗤笑。
同样,对于玛雅人留下的文字、数算、历法、建筑、天文等成就,我们现在称之为灿烂文明、早熟智慧;而对于他们留下的释梦、释兆、释生死、释命运的说法、做法,我们则以文化缺点甚至冠之以“迷信”来介绍。当我们在用我们的真理标准、真知标准去衡量一个过往民族对生活、对自然的思考和解释时,任何鄙视都是浅薄的。对待这些,最恰当的方式,应是设身处地地予以同情地了解。
◆ 玛雅骨雕刻画(出土于玛雅古城蒂卡尔)
玛雅人的天堂,位于十三层天之上,人的想象力所能达到的所有幸福美好事物,全都会聚在这个玛雅人的天国。能够一步登天的那些人包括:自杀者,战死的武士,做人祭牺牲的人,难产而死的妇女和祭司们。
这份值得玩味的名单,实在让人费解。要说直接与天神交接并作为“天国”在人间的特命全权大使的祭司,可以直接返回天堂述职,这还比较好理解;做人祭的牺牲者可以进入天堂,也在情理之中,因为他们原本就是“邮寄”给天国神灵的礼物,总要让神灵们在天国签收吧?但是特意把难产而死的妇女放在“大使”和“邮件”中间,却出乎人的意料。细细想来,却也在情理之中。妇女生孩子虽是自然规律,但造物主并没有让这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万无一失。在现代医学科学昌明之前,妇女难产死亡率是相当高的。玛雅人为了复制自身、传承文化,不能不把发给祭司、贵族的“天国护照”也爽快地发给生孩子的妇女。这种天堂之旅,在我们看来是无稽之谈,而对玛雅人来说却好像真的是什么实惠的许诺一样了。
另外,战死的武士有资格进入天堂,这也不成什么问题,因为武士集团就是社会政治的特权阶层,他们是大大小小的贵族。让战死的武士得到荣耀,那显然是为了激励士气,培养为了民族利益不惜捐躯的尚武精神。让作为献祭牺牲的人死后进天堂,则是祭司们为了他们草菅人命的陋俗延续而进行的“欺骗”。倒是自残自杀者排在了这些人前面,真是匪夷所思。
16世纪初西班牙主教兰达在他的题为《尤卡坦见闻》的书中写下过这样一段话:“他们(玛雅人)说那些上吊自杀的人会升入他们的天堂,并且把这当作完全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样就有许多人因为悲伤、麻烦或疾病等微不足道的原因而上吊,以此来摆脱这些事情而进入天堂安息,天堂里有他们所说的名叫伊希塔布的上吊女神会来使他们重新苏醒。”
天主教是坚决反对自杀的,因为人无权杀死自己这个由上帝创造的生命作品。于是兰达主教用不以为然的口吻把悲伤、麻烦和疾病说成是“微不足道的原因”,实际上我们应该把悲伤改成“悲恸欲绝”,把“麻烦”改成“病入膏肓”或“不治之症”。撇开西方教义的偏见来看玛雅人的自杀原因,可能就得把“微不足道”改为“难以忍受”了。因为难以忍受的原因而走上绝路,虽不能说理所当然,但也至少是可以理解和体谅的。玛雅人具有先知先觉的明智和大彻大悟的同情,他们为那些不得不自寻短见者的灵魂,安排了欣慰的乐园,这一点无疑是很人性化的。
宗教是玛雅文明的一个重要支撑点,但是,在玛雅文明面临欧洲入侵者挑战的紧要关头,玛雅宗教却更多地起到了“麻醉人民的毒剂”的作用。
玛雅神系中,天神、雨神、月神、战神等几位座次最靠前的大神都长着欧洲人所特有的长长的鹰钩鼻。要说这是对玛雅人略带点儿突出的鼻尖的写实描绘,实在讲不通,毕竟玛雅人是蒙古人种印第安民族。这种欧洲式的鼻子的来源,其实只是一种夸张罢了,其目的只是为了体现神不同于人的异性。不料有一天真有一些高鼻子的白人打上门来,这就足以令玛雅祭司惊讶了。
玛雅人的近邻阿兹特克人就相信,来犯的西班牙人乃是归来的羽蛇神。在他们的宗教传说中,好战的神德兹卡却波卡用诡计驱逐了慈善的羽蛇神。当羽蛇神含恨而去时,曾经发誓要返回,夺回失去的王位和权力,重新保佑他的子民。这就像基督教所宣称的,上帝总有一天会降临人世来作末日的审判一样:恶有恶报,善有善报。阿兹特克人的君主蒙特祖玛二世(Montezuma II)作为好战之神德兹卡却波卡的现世代表,相信自己迟早会被羽蛇神罢黜。当西班牙人占领了邻近的西印度群岛以后,那些“白脸、蓄须、身着五彩服装”的人的传闻就变得近在咫尺了。巨大的恐惧占据了蒙特祖玛二世的心灵,最终完全左右了他的行为。后来的故事我们很清楚,蒙特祖玛二世完全被宿命的恐惧压倒,开门揖盗,数十万战士不做任何抵抗,乖乖地成为柯尔特斯的俘虏。
◆ 玛西班牙人和当地土著歃血为盟纪念雕塑
尽管这个故事不是发生在玛雅人身上,但也不无可借鉴之处。特别是上文提到了西班牙人“蓄须”,这胡须也许和鹰钩鼻一样不可小觑。一般情况下,玛雅人没一个是多毛的,男人要么是一根髭须都没有,要么是极为稀疏。玛雅母亲们用热布烫孩子的脸颊,甚至用诸如镊子之类的小工具来把稀少的毛发连根拔除。虽然这一做法很普遍,但是从古典期的雕刻和彩陶上看,还是有人蓄留山羊胡须的。这表明,现在的风俗只是下层阶层的情况,浮雕上蓄须的形象却限于上层人士或者神祇。这样一来,胡须颇浓的欧洲来客就显得越发天然地高人一等了。
对神灵的信仰,对祭司预言能力的迷信,这些都曾是整合玛雅社会的有效文化手段。然而,当西班牙人把屠刀架在他们的头上时,卡克奇克尔部落(Cakchiquel)却还在向祭司乞灵。祭司们预言,雷电会击死敌人,只要在雷雨天到河对岸去,就会看到雷电惩罚邪恶者。祭司的话给了他们极大的安慰,也让他们失去了警惕,最终被西班牙殖民者击败。不得已,玛雅人只得仓皇败逃,躲进山林。说到底,这不是临场失去警惕的问题,而是预先就丧失了自信、自救的能力,被迷信所误。
在另一场大战中,殖民军只有120名骑兵、300名步兵,战马173匹,大炮4门,另外还有一些已归顺的特拉斯卡拉和乔卢拉人,与之对阵的是7万玛雅大军。玛雅人兵力不少,却遭到惨败。他们被诱骗到平原开阔地带,这是便于骑兵驰骋、火器施展的地形。玛雅人缺乏近代军事知识,这情有可原,但他们的神灵崇拜观念最终将他们推向了深渊。他们没见过火炮,甚至对骡马也一无所知。炮火轰鸣自然地被看成天神施威,骑兵也被当成半人半马的天兵天将。按理说1523年时西方的所谓军事优势也有限得很,西班牙人还是以使用长矛刀剑为主,枪弹则是直到16世纪后半叶才发明的,17世纪才发明把弹丸与火药结合起来的办法。殖民军的火器只是前装式滑膛枪,这种鸟铳一样的火绳枪,装弹时要先咬掉纸弹壳的底盖,然后向药池内倒少许火药,再把余下的由枪筒口倒入,最后推入弹丸和纸壳,真是不胜其烦。不仅如此,保存下来的史料表明,即便是很原始的火绳枪,殖民军也没有几支。
这就给我们头脑中先入为主、笼而统之的印象提出了挑战。玛雅人并不仅仅败于军事技术上不如人,实际上,他们更多的是败在了心理和文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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