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与其他民族一样，有自己的宗教信仰，而且是多层次的。壮族的宗教层次是：第一，原始宗教。特别是鬼魂崇拜和祖先崇拜，在民间还相当浓厚。第二，原生型民间宗教。有半脱产的神职人员，有稳定的传承和相应的仪式，有大量以韵文为主的经书。第三，创生宗教。主要是道教和汉传佛教。道教是作为汉文化的一部分传入壮族地区的，由于汉壮两个民族都是农业民族，在文化上比较容易沟通，所以道教容易为壮族所接受，在壮族民间非常活跃。佛教在壮族中的流行是无法与道教相比的，壮族基本不接受佛教的教义。四教合一是壮族地区的宗教奇观，也就是任何宗教都不纯粹。[39]马多依下寨壮族村民的宗教信仰表现为祖先崇拜和道教信仰两个方面。
据寨子上公认最懂宗教的老队长王玉华（1947年生）介绍，他在年轻时跟着自己的父亲学习吹唢呐、做法事、看风水、拿鬼、六十大花甲、结婚看日子、算命、改命等。因为没有书籍，宗教知识都要靠自己的记性好，背记下来。“文化大革命”期间，他因为担任民兵连的机枪手，手持武器，所以没有被抓去批斗，但是他的宗教学习自此中断。现在连六十甲子都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会看一些风水和吹唢呐。以前村里有4个人会吹唢呐，做仪式可以组成一个唢呐班，可是现在4人中就只有王队长1人在世了。[40]
个案5-11：村民陶卫介绍马多依下寨壮族宗教信仰的情况[41]
H：大哥，请你介绍一下村里宗教方面的情况。
T：道教很早就传到我们这里了。我的爷爷也曾经去做过道教的学徒。道教的发源地就是武当山，你知道吧？还有道士来到河口县传教。
H：你的爷爷去哪里学习？
T：就是在我们本地嘛。
H：是在马多依下寨吗？
T：是啊。当时有一个师傅来传教，他就跟着学，后来就没有学了。道教可以诵经，我家祖母去世的时候，就请了道教师傅来诵经、超度。
H：那现在宗教这一块怎么样？
T：改革开放后，国家恢复宗教信仰自由，有些人又开始搞起活动了。
H：他们怎么搞？
T：有些相信的人，就会请巫婆、巫师来做法事。
H：从哪里请人来做法事呢？他们是哪个村的？
T：这里没有了，都是从外地请来的。我不相信那一套。
H：外地是什么地方？远不远？
T：远倒不远，我也不太清楚。我不喜欢，也不搞这种。
H：本村已经没有人会搞这些了？
T：没有了。应该说搞这个，要传承民族文化，不要相信鬼神，这样还差不多，对吧？现在超度亡灵，经文都不懂啦。如果还懂得经文，在丧礼上超度亡灵，为老人诵诵经，就可以啦，不要搞迷信活动。我觉得是这样。
H：就是把它作为一种仪式，并保留文化性的东西。
T：对。
图5-42 调查组成员向马多依下寨最长者陶玉荣请教宗教知识
（黄禾雨摄 2011年1月28日）
在“文化大革命”之前，马多依下寨壮族有祭龙山和祭龙树的盛大活动。2月份的时候，村民们带着猪、鸡、粽子、花米饭、酒上山去祭拜。龙山上的5棵大树被认为是神树，不能砍伐，否则龙神会降鬼神扰乱，全村不得安宁。更不允许在龙树旁解大小便、说脏话、扔垃圾，否则就会肚子痛、嘴巴歪。后来祭祀活动受到冲击，生态环境发生变化，村里就没有再祭龙山和祭龙树了。
1996年，外地来的一群人在马多依下寨的一处山洞旁盖起了一座寺庙，还在山洞里建造了四大金刚的塑像。一个老尼姑成天在庙里拜佛、念经，敲铃铛、敲鼓。村民在家里都能听到声响。这个寺庙吸引了附近的好些香客前来供奉，但是马多依下寨的村民从来不去。寺庙建起后的一年中，村里发生了多件怪事。当年全村就死了7个人，而且还有年轻人和小孩，种植的稻谷也不灌浆。这些情况让村民普遍心生不安，于是联合起来集体反对寺庙的存在。他们把情况反映到河口县委、县政府，又获得了南溪镇边防派出所的支持。在边防派出所保护下，村民使用购买的火药，把寺庙给炸毁了，炸寺庙之前还在里里外外淋了狗血。后来，那些盖寺庙的人又将寺庙建到了桥头乡。
马多依下寨的村民大年三十、正月初一、正月十五、七月十四都要在家中供奉祖先，清明节要上坟。村民已经停止了对山神、树神、土地神、寨神、门神、灶王神等神灵的崇拜和祭祀。在道教信仰方面，道教的一些仪式和占卜、算卦活动仍然活跃于村民的生活中。丧葬活动必须请师傅诵经做法，祭祀亡灵。村民遇到疑难杂症，到了医院无法查出，就会请师傅打卦，看是否遇到了鬼神。
个案5-12：南溪农村十三队李自祥师傅谈宗教知识[42]
李自祥师傅，侬族（越南少数民族），1968年出生，职业是南溪农场十三队的割胶工人。他的宗教知识和技能是跟着父亲学会的。他的特长是看坟地的风水，在他的笔记本里，记录着他看过的55个坟地风水主人的名字。
H：看风水包括哪些方面？
L：侬族的风水包括看坟地、看家宅和看八字。请师傅看坟地风水，主要是求个保佑和平安。师傅首先把死者的生辰八字和家属的生辰八字对好，然后选定吉时和方位，再拿着罗盘去选坟地。坟地按风水分有螃蟹地、乌龟地、虾公地、虫地。如果师傅不会看，就会伤到自己的，眼睛是要瞎掉的。
H：师傅有哪些法器？
L：有铜铃铛、法刀和道服。
H：鸡卦是怎么算的？
L：鸡卦是用小公鸡的大腿骨来算的。鸡卦分为4种：王卦是1，5，9月，点卦是2，6，10月，虎卦是3，7，11月，龙卦是4，8，12月。鸡卦可以占卜的项目有：
①做生意的人一年中哪几个月会赚钱或输钱；
②打仗的结果是胜利或失败；
③死者的灵魂有没有来到；
④孕妇生男或生女；
⑤出门会不会出事，是不是平安。
马关那边有卖学习算鸡卦的书，但是南溪这边没有卖。我是跟着师傅学习了七八年才学会的。
H：现在学习宗教的人多吗？
L：哎，没有人学了，有年轻人愿意学我就教。没人学我也没办法。我们有好多东西都是用壮语讲，翻译不出来的。广西那边说的壮语，我们好多也是听不懂。我们离开广西太久了，很多民族的东西都不会了。我们这里是边疆，很少有机会去外边学习别人的好处，都是老一辈教会的。
图5-43 调查组成员在南溪农场十三队询问李自祥师傅壮族鸡卦知识
（黄禾雨摄 2011年2月5日）
【注释】
[1]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民族志编写办公室：《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民族志》，云南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38页。
[2]河口瑶族自治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河口县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年版，第80页。
[3]蒋高宸：《云南民族住屋文化》，云南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45页。
[4]河口瑶族自治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河口县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年版，第106页。
[5]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民族志编写办公室：《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民族志》，云南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45页。
[6]河口瑶族自治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河口县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年版，第106-107页。
[7]根据2011年2月12日对马多依下寨村民李秀珍的访谈记录整理。
[8]赵荣光：《赵荣光食文化论集》，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3页。
[9]这一情况在另一份文字材料中得到佐证：据壮族剧本沙族编写组：《河口县壮族剧本沙族部分（送审稿）》，2007年，第4页：“1960年至1978年间，在国营农场居住的沙族，一律不准养猪、养鸡、不准种自留地、自留田、不准种糯米，统统办大食堂，逢年过节，每人只分得几两肉，没有糯米包粽粑，没有肉食。有亲戚在高级社的，就靠亲戚送给糯米和猪肉，没有亲戚送的，只好过‘革命化’春节。”
[10]林蒲田：《糯米古今谈》，《农业考古》2008年第1期，第54页。
[11]糯米的种类很多，从外形和口感可分为香糯米、红糯米、紫糯米和黑糯米等。马多依下寨壮族的糯食原料为白色的香糯米。
[12]该材料据笔者2011年1月对马多依下寨数名妇女的调查整理。
[13]河口瑶族自治县县志编纂办公室编：《河口风物志》，个旧市印刷厂印刷，2000年，第105页。
[14]扁米至今仍流行于西南民族地区，甚至在日本也有这种食品。见游修龄：《农史研究文集》，中国农业出版社1999年版，第308—309页：“日语中又保留中国古代的‘糄’字（也可写作煸、扁、匾等），这是一种糯米的特殊加工方式，现今侗族人民还食用这种扁米。”
[15]瞿明安：《中国民族的生活方式》，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209页。
[16]河口瑶族自治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河口县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年版，第108页。
[17]河口瑶族自治县县志编纂办公室：《河口风物志》，个旧市印刷厂印刷，2000年，第109-110页。
[18]河口瑶族自治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河口县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年版，第108页。
[19]瞿明安：《中国民族的生活方式》，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218页。
[20]农训学：《色香味俱全的五色糯米饭》，《烹调知识》2007年第4期，第29页。
[21]杨宗亮：《云南壮族民歌及其传承与保护浅议》，赵学先主编：《云南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云南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第291页。
[22]河口瑶族自治县文化局、民族事务委员会：《中国民间歌曲集成云南省红河哈尼彝族自治州：河口民歌卷》（内部发行），个旧市乍甸文华印刷厂承印，1990年，第25页。
[23]根据2011年1月28日对马多依下寨村民郎保祥、王慧的访谈记录整理。L指代郎保祥，W指代王慧，H指代黄禾雨。
[24]根据2011年1月28日马多依下寨村民陶卫、郎华的访谈记录整理。T指代陶卫，L指代郎华，H指代黄禾雨，M指代毛登科。
[25]《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云南卷》红河州河口瑶族自治县民舞集成编辑组：《云南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河口瑶族自治县资料卷》（内部发行），蒙自县印刷厂1987年印刷，第2页。
[26]《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云南卷》红河州河口瑶族自治县民舞集成编辑组：《云南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河口瑶族自治县资料卷》（内部发行），蒙自县印刷厂，1987年，第79-81页。
[27]《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云南卷》红河州河口瑶族自治县民舞集成编辑组：《云南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河口瑶族自治县资料卷》（内部发行），蒙自县印刷厂，1987年，第81页。
[28]2011年，在南溪镇的KTV唱歌，包间的最低消费是160元，金星啤酒每箱50元。
[29]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民族事务委员会：《红河风情》，红河报社印刷厂印装，1982年，第156-157页。
[30]根据2011年2月18日对马多依下寨村民李秀珍、王国丽的访谈记录整理。H指代黄禾雨，L指代李秀珍，W指代王国丽。
[31]根据2011年1月28日马多依下寨村民郎华的访谈记录整理。L指代郎华，M指代毛登科。
[32]根据壮族剧本沙族编写组：《河口县壮族剧本沙族部分（送审稿）》，2007年，第7-12页，及笔者2011年1月对村民的采访整理汇编而成。
[33]根据2011年2月9日—10日调查组成员对马多依下寨村民黎明婚礼的亲身参与及访谈记录整理。H指代黄禾雨，W指代王玉华，L指代黎明。
[34]河口当地方言中，老妈指中老年妇女。
[35]根据2011年2月12日对马多依上寨一户村民婚礼的亲身参与及访谈记录整理。
[36]根据壮族剧本沙族编写组：《河口县壮族剧本沙族部分（送审稿）》，2007年，第12-14页，及笔者对村民的采访整理汇编而成。
[37]根据2011年1月28日马多依下寨村民陶卫、郎华的访谈记录整理。下指代陶卫，L指代郎华，H指代黄禾雨。
[38]根据2011年1月30日—2月2日调查组成员对马多依下寨村民LGT葬礼的全程记录笔记整理。
[39]梁庭望：《壮族原生型民间宗教调查研究（上）》，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年版，前言第1-3页。
[40]根据2011年1月27日对马多依下寨村民王玉华的访谈记录整理。
[41]根据2011年1月28日马多依下寨村民陶卫的访谈记录整理。下指代陶卫，H指代黄禾雨。
[42]根据2011年2月5日对南溪农村十三队李自祥师傅的访谈记录整理。H指代黄禾雨，L指代李自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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