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古山歌从口出源远流长滚滚来
客家是汉族的一个支系,叫做客家民系,它的形成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客家人的老祖宗是中原汉人,居住在今河北、河南、山西、陕西、甘肃一带。自西晋末年至宋朝末年的900多年间,人们由于受到战乱的祸害和天灾的侵袭,为了寻求活路而举家甚或举族南迁,形成由西晋末“永嘉之乱”(公元311年)所引起的和始于唐末及始于宋末的三次移民大浪潮。他们先是迁到江淮一带,在此居住了几百年之后,有的又继续南迁;祖居江淮的居民,也因躲避天灾、战祸而向南迁徙。经过这几次大的移民浪潮(小规模的移民则不计其数),大批中原和江淮的汉人,先后辗转聚集到了赣南、闽西、粤东北接壤的三角地带。他们和畲、瑶等族人以及其他原住居民混居杂处,经过长期的混化、融合,于元明之际逐渐形成了具有自己特点的一个汉族支系——客家民系。客家人讲的客家话,是我国汉语七大方言之一,它既带有中州古韵,保留了较多的古汉语语词,又因人口多次长途迁徙而混杂了多种方言(如吴语)因素,更融入了畲、瑶等族人的语言因素,从而形成了自己的特点。客家话与普通话有明显的区别,语音不同,还有颇多独特的语汇,如父母叫“爷”,母子叫“子”,妯娌叫“子嫂”,眼泪叫“目汁”,睡觉叫“睡目”,吃早饭叫“食朝”,吃午饭叫“食昼”,吃晚饭叫“食夜”,白天叫“日晨头”,晚上叫“暗晡夜”,等等。
在移民过程中,造就了独特的客家文化,其中的客家山歌,也同样是在移民过程中产生出来的。民歌是很古老的文艺品种,《诗经》和《乐府诗集》中就收录了不少古代的民歌。客家人的老祖宗——中原汉人自然也唱歌,如山歌之类,他们迁徙到江淮一带,居住了几百年,所唱的山歌,必然会受到当地民歌的影响;或者直接将当地民歌拿来,作为自己的歌来唱。例如,明代冯梦龙编的《山歌》(中华书局1962年版)中有一首江南民歌《月上》:
约郎约到月上时,
冉(那)了月上子山头弗(不)见渠(他);
咦弗知(又不知)奴处山低月上得早,
咦弗知郎处山高月上得迟。
梅州客家山歌中有一首《约郎》(引自《梅州风采》):
约郎约到月上时,
等郎等到月斜西;
唔知系(不知是)郎住山高月出早,
还系(还是)妹住山低月上迟。
两首山歌互相对照,不难看出原是一首歌,只是由于移民的传唱,从江南唱到广东梅州地区后,将其中一些吴方言变成了客家方言罢了。
据陈摩人、颜新腾研究,客家山歌在形成过程中,接受了长江中下游的吴声歌曲,即南朝民歌的深刻影响,具体表现为客家山歌对“吴歌格”的接受和运用。他们指出,“吴歌格”是“由两句组成一对彼此不能分割,共同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上句通常叙描一事或一物,下句申明或注释上句的情况或结果,若有谐音词便同时出现”。他们还指出:“‘吴歌格’是在普遍存在的谐音词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见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广东分会编印的《广东民间文学论丛》第八辑)
例如:
怜欢好情怀,
移居作乡里;
桐树生门前,
出入见吾子。
(《子夜歌》之一)
打坏木栖床,
谁能坐相思?
三更书石阙,
忆子夜题碑。
(《读曲歌》之一)
上面第一首的第三、四两句,第二首的第一、二句和第三、四两句都是吴歌格,第二首还因为有两个吴歌格而成为复式吴歌格。第一首末句的“吾子”由“梧(桐)子”谐音而来,是双关词。第二首是表现相思苦情的歌。木栖床即木床。石阙是立于神庙或坟墓之前、用石雕砌而成的建筑物,上面可题刻某某人的姓名、官爵、功绩等,所以这首吴歌将“三更书(写)石阙”比附为“夜题碑”,谐音“夜啼悲”,是双关词。
再来看客家山歌,发现有不少吴歌格的歌词,如:
两个阿哥咁(这样)热人,
唔(不)拣相貌单拣情;
打开庵门看佛面,
究竟哪只正(才是)真神。
阿妹爱转(要回去)慢慢行,
翻转头来看下添(再看一下);
咸菜包盐呑落肚,
叫(我)心里样得(怎么会)淡。
隔河飞过妹花园,
莲花开撇(开完)正(才)来连;
灯芯(灯草)拿来织草帽,
两人有心慢慢缠。
古井肚里种条蕉,
样得(怎能)长大被风摇;
六双灯草(灯芯)放纸鹞,
十二条心想你高。
以上第一、二两首的第三、四句都是吴歌格,且第二首第三、四两句的比喻十分生动、深刻。第一首说的是:两个阿哥都这样惹人爱(热人),但不知道哪个才是真诚(真神)的;第二首用非常生动、深刻的比喻,向阿妹表白,他的心不会淡漠。第三首的吴歌格在第三、四两句;第四首为复式吴歌格,第一、二句和第三、四句各构成一个吴歌格,而且后两句又成为前两句的进一步说明和祝愿,构成一个四句的吴歌格。这是对吴歌格的发展。这四首都包含有谐音或谐意双关词,例如第一首的“真神”谐“真诚”,是谐音双关;第二首的“淡”,既指咸淡,也指淡漠,是谐意双关;第三首的“莲”和“连”谐音,同时又谐“恋”;第三、四首的灯“芯”和人“心”相谐,不仅有双关词,还包含有歇后语,例如第三首的“灯芯织草帽——慢慢缠”,第四首的“灯草放纸鹞——想你高”。
从上面所说可以看出,在移民过程中,客家山歌受到长江中下游民歌的影响是很深的,而在影响中又有所发展。晚清诗人、嘉应州(今梅州市)人氏黄遵宪对客家山歌十分熟悉和喜爱。他曾辑录了十多首山歌,并作序、写题记,编入他的《人境庐诗草》中。他对《诗经·国风》与客家山歌的传承关系,对于南朝《子夜歌》、《读曲歌》等吴声歌曲与客家山歌的影响关系,都有深入的体察。他说:“十五国风绝妙古今,正以妇人女子矢口而成,使学士大夫操笔为之,反不能尔,以人籁易为,天籁难学也。”又说:“土俗好为歌,男女赠答,颇有《子夜》、《读曲》遗意。”说得十分精到。
客家山歌是词、曲结合不可分割的整体,如果我们再从音乐方面来作些比较,就更能看出它形成过程中的传承关系。例如河北民歌《小白菜》(见后附谱例1)和粤北曲江客家山歌《落水天》(见后附谱例2),其音型、句式、旋法、节奏型都一样,只是调式不同,前者为徵调式,后者为羽调式。又如河南新县的《山歌》(见后附谱例3)和梅县松口山歌《桃花开来李花开》(见后附谱例4),其曲调开头和结尾都相似;中间部分,梅县山歌有较多的发展;其调式,前者为徵、羽交替调式,后者为羽调式。再如浙江龙泉的《十想姐》(见后附谱例5)和连县客家山歌《哪得泥鳅变成龙》(见后附谱例6),都由上、下句两个乐句组成,乐汇和旋法为同一类型,也都是徵调式;而两者的歌词格式,甚至衬词也都基本相同,例如上句衬词,前者为“纱罗带”,后者唱作“沙朗沙朗”;下句衬词,前者为“沙啦流格流沙妹”;后者唱作“沙朗溜呀刘三妹”,实际是一样的。从这些比较,可以清楚地看出客家山歌与中原民歌、江淮民歌的渊源关系。
广东客家山歌和畲族民歌、瑶族民歌的相互影响、相互交融的情况也有迹可寻。如赣南全南瑶族民歌《瑶家门前一道泉》(见后附谱例7),与上面说的粤北客家山歌《落水天》,从音乐风格来看是不相同的,但它们的句法、旋法和节奏型、节拍等,即它们的结构形态,却完全相同,而瑶歌的第三、四两句歌词又属于吴歌格的类型,则两个民族的民歌,其相互影响和交融的情况就是很明显的了。这首瑶歌和中原民歌《小白菜》又非常接近,更是耐人寻味。
经过了上面的歌词和曲调的对比,我们就可以说,古代中原汉人,带着中原民歌,南迁到江淮一带,在此滞留了五六百年,他们所唱的民歌,受到江淮民歌的影响,吸纳了其中的某些因素或成分,有所变异,然后,随着移民进一步向南迁徙,又和闽、粤、赣边三角地带的瑶歌、畲歌,相互之间有所影响、有所交融,经过漫长的岁月,最后定型为具有自己特点的客家山歌。这些特点是:有的音调高扬绵长,但没有北方山歌那样的高亢激越;有的委婉流畅,但不似江南民歌那样的纤柔优美;方言土语,自然入歌,而又极富文采,意味深长;既有古朴的遗风,又略带几分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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