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非常重视吃。通过观察餐桌上摆出几个菜和摆的什么菜,就能够知道招待方的热情和诚意,甚至连对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自己的地位如何等饮食之外的许多事情都能够读懂。
因此,在中国人中,无论是单个中国人还是其家庭,不论主客,都格外重视饮食礼仪。这种饮食礼仪是在4000-5000年漫长的历史中形成的文化,既然生为中国人或者只要是在中国生活的,不管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应该遵守这一规则。对这一规则的遵守,虽然每个人因经历、生活环境等差异略有不同,但是总体上来说古代和现代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在距今非常久远的春秋时期(公元前770-前476年),在朝廷供给的卿大夫级别官员的菜单中,每天必备两只鸡。
在当时的中国根据地位等级的不同,餐饮时吃几道菜都有明文规定:天子的菜二十又六道、诸公十又六道、诸侯十又二道、上大夫八道、下大夫六道。
在农村,为了表达对老者的敬意,根据年龄的不同会有不同的招待礼数:六十岁以上三道菜、七十岁以上四道菜、八十岁以上五道菜、九十岁以上六道菜。
荤菜在饮食中具有不可动摇的地位。有一个叫做“膳用六牲”的词语足以形容当时的奢侈。“膳”就是家畜之肉。六牲指“马、牛、羊、猪、犬、鸡”,凡是王公贵族的饮食必须备齐六牲。因为这一生活习惯,那些吃喝不愁的人自然而然地被称为“肉食者”。
把“養”字拆开的话,可以分为一个“羊”字和一个“食”字。思考一下“食羊”和容易让人联想到财力的“養”字的构词方法,就不难理解“肉食者”一词之所以成为有钱人代名词的理由了。“羡望”的“羡”字也是异曲同工。从“羡”和“養”这类词可以猜想到,羊是古代中国人的财产。这些在前一章节已经阐述过。
中国的典籍当中有一本叫做《五经》的书,其中有一部叫《诗经》,收集了从殷代到春秋时期的300多首诗歌。《诗经》中有13首诗歌涉及羊,其中的《小雅·无羊》赞颂了周代(公元前1046-前256年)的周宣王振兴畜牧业获得成功的事情。
谁谓尔无羊?
三百维群。
谁谓尔无牛?
九十其。
这首诗的大意是:是谁说你没有羊?一群就有三百只。是谁说你没有牛?黄毛黑唇的就有九十头。
虽说这首诗讴歌的是王者的财产之多,但是从诗歌的内容当中可以读出拥有家畜(即财产)的骄傲和满足。当时生产水平低,自然环境恶劣,对于生活在那种环境下的古代中国人来说,羊容易饲养,养的羊多也就意味着生活安定。狩猎不太可靠,栽培的农作物产量达不到预期,在这种情况下,多养一些羊就不会有生活上的不安。或许源自这种心灵上的宽慰,逐渐诞生了以羊为财产的思维方式吧。
与此不同的是,贫穷的普通老百姓以难以下咽的灰菜和藿(即豆叶)为主要食物,“食藿者”成为贫穷百姓的代名词。
这种贫富差距远远超出我们现代人的想象。用Cxxxx14vvvv对古墓中出土的人骨进行测定,可以得知根据阶级的不同,骨头的成分差别很大。也就是说,这表明了贵族的饮食生活以肉食为主,贫民的日常饮食以蔬菜为主。
在同样属于畜牧文化的欧洲也可以看到这种生活习惯和社会现象。据《羊毛文化物语》记载,在古罗马人的结婚仪式上,新郎和新娘坐在一张铺着羊皮的长凳上,一起分享用来供奉神灵的面粉制点心。之后前往新郎家里,新郎家的门口涂着羊脂,然后在家中举办豪华盛大的婚礼,最好的酒菜是羊肉。
佩特罗尼乌斯在其著作《萨蒂利孔》中这样写道,“正餐时桌上摆着十二个碟子……白羊宫中的盘子里摆放着公羊肉和豌豆烹饪而成的菜肴”。读到此处我不由得想起杜甫的名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据说当时罗马的低收入阶层几乎吃不到肉。羊肉不论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都是奢侈的食物。
1978年中国开始改革开放,乘着这股东风,从2003年开始中国经济以两位数的增长速度飞速发展,一跃成长为世界工厂和新世纪的市场。2007年国内生产总值(GDP)超越德国,成为全球第三大经济实体。短短三十年所取得的经济发展成果让中国老百姓自己也觉得惊叹不已。看看三十年前拍摄的城市照片,大家都不由地惊叹道:“当时走在大街上的人没有一个肥胖者。”
每当听到这类议论或者置身其中时,我都不由地想起以前读过的一篇报道。
1997年9月3号《每日新闻》晚报中刊载了一篇文章,其内容可以一窥南苏丹饮食生活的一角。文章刊登在黑田彻撰写的专栏《世界一瞥》上。我平时一直在认真阅读这个专栏。在这个专栏中,我发现了一篇有趣的报道,在此引用其中的一部分。
“住在南苏丹提爱陶地区的丁卡族男性越胖越受欢迎,每年夏季这个地方都会举办赛事,选举最具魅力的‘丁卡先生’,在大赛开始前三个月,参赛者就开始拼命喝牛奶,让身体胖到极限,几乎达到小锦八十吉的水平(相扑选手,最重时285公斤)。但是由于他们并非是因为运动而胖起来的,所以最后有的人步行也要依靠拐杖。肥胖的男性拥有足够多的奶牛可以让他们尽情畅饮牛奶,也就意味着他们是富豪。丁卡族的女性也毫无顾忌地说:‘喜欢胖男人。’”
在日本,有专门的脱脂牛奶在销售,不仅是女性,就连男性也在认真思考瘦身问题。今天,瘦身热也席卷了神州大地。同日中两国的日常生活相比较,南苏丹丁卡族则喜欢肥胖的男性,认为肥胖者即有钱人。对于这种生活方式,我深深感受到了思维方式、价值观和饮食生活习惯的差异。
虽然没有详细地查阅资料,但是根据手头的资料可以得知:苏丹人口密度每1平方公里10人,2000年人均国民生产总值不足400美元。还有一份稍微旧一点的资料,三省堂出版的《世界国家手册》中对苏丹的介绍如下:“大部分国土为海拔200-500米的高原,北部地区为努比亚沙漠,中部是被称为‘垓济拉’的灌溉地,南部是叫做‘斯捣’的茫茫沼泽地。全国气候干燥,越往南降水越多。4-6月哈布尘暴肆虐……虽然是号称非洲面积最大的国家,但是耕地面积却不足国土面积的5%。再加上1984年之后的数次大干旱和内战,包括200万难民在内的900万人处于饥寒交迫的状态。”
虽然现在不大提及1984年之后的大干旱和内战所带来的大量难民,但是我们不难想象苏丹这个国家是处在多么严峻的自然环境之下。在这种严酷的环境下生活有多么艰辛。身处丰衣足食的日本,我们很难想象苏丹自然环境之恶劣、生存之艰苦。大概是由于这种原因吧,才让苏丹的女性将目光投向了“有钱人”——即那些拥有足够多的奶牛、可以尽情喝牛奶的男性,这里面自然也隐含着“肉食者”即“有钱人”的思维。
这么说来,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在1980年代中期,外国人无法到普通中国人家里拜访。即便是因为私事拜访中国人,也要事先得到有关部门的批准。
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有一天,和我在同一所大学工作的日本老师要到我家里来玩。当然此行得到了大学的许可,是“合法的访问”。父亲正在绞尽脑汁准备招待客人,我不经意地提了一个建议:也准备一些咸菜吧。父亲听后勃然大怒:“你怎么会说出那么抠门的话?外籍教师到我家做客,不用荤菜招待客人却要准备咸菜,你脑子有问题呀。”
虽然我拼命解释日本人喜欢吃咸菜,吃饭的时候习惯摆上点咸菜,但是父亲根本不听我的解释。我这个当儿子的怎么也算是个日本通吧,父亲却对我的建议置之不理。最后,父亲顽固地坚守了中国人的待客之道,备齐了当日的菜单。当然菜单里都是足量的大鱼大肉。虽然心里觉得对不起到访的日本老师,但是我却无计可施。
中国人生活在孕育了畜牧文化的环境中,对于他们来说,荤菜是招待远方来客的最佳食物,无论古今都不会改变。
来到日本以后,跟着中国的访问团数次到日本人家里拜访。我几乎每次都会把父亲招待客人的事情讲给他们听。如果不讲这件事情,万一访问的家庭在最后把米饭和咸菜摆上餐桌,而到访的中国人如不了解日本人的饮食习惯,可能会误认为“日本人看不起自己,打心底里不想招待我们”。
对于来自以“羊大为美”国家的客人,最好还是用鱼、肉招待为好吧。
关于咸菜的趣谈还有续篇,那是1999年的事了。
我这个人有一个坏习惯,每次去国外总是掐着时间。有好几次都是登机柜台即将关闭的时候我才匆匆赶到。
那一天也是一样。航空公司的女职员快速帮我办好了登机手续。我跑呀跑呀,好不容易要抵达登机口的时候,突然想起忘了给北京的朋友买礼物。这该如何是好?我一边着急得不得了,一边拼命寻找着两边的免税店等,看哪一家店人少。没有时间挑挑拣拣了,看到眼前有一家店铺,我顺手抓起一把东西就急忙买了单,作为最后一名乘客冲进了机舱。
中国人生活在孕育了畜牧文化的环境中于他们来说,荤菜是招待远方来客的最佳食物,无论古今都不会改变。
我瘫软在座位上,汗水快干的时候想要整理一下行李。突然想起刚才买的礼物,拿出来一看,脸一下子都变青了。我买的竟然都是日本咸菜。在中国,咸菜价格不高,拿来送人的话会被人家嗤之以鼻。但是飞机已经滑动了,我只好作罢。
到了北京,我避开朋友的视线战战兢兢地把这些咸菜送了出去,嘴里虽然特别强调了一句“这是我特意挑选的日本美味”,心里却相当忐忑不安,父亲的怒容还印在我的脑海。
“上次收到礼物的朋友拜托我再买一点那种咸菜,哪里有卖的?”后来听到别人这么问我,我非常高兴,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而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中国人审视咸菜的目光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真切地感受到:不能用咸菜招待外国人的礼节正在变成过去式。
日本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自古以来就效法中国,对各种场合和仪式中所需的宴席的礼节和菜单作了详细的规定。平安时代延长五年(927)所写就的《延喜式》中详细记载了这些规定。
平安时代的宴席样式到了室町时代,在武家和贵族社会有了很大发展,逐渐诞生了一种叫做“本膳料理”的饮食文化。当中最豪华的要数“七五三膳”,本膳七道菜,二膳五道菜,三膳三道菜。
金子浩昌等人写的《日本史之中的动物事典》描写了这一场景。宽永三年(1626)秋,前任将军德川秀忠和现任将军德川家光进京,他们在二条城举办了盛大的宴席招待到访的后水尾天皇。菜单大致如下:
六日的晚宴中,本膳有醋拌生鱼丝(鲷鱼、海参等)、酱菜、汤菜(松蘑)、饭,二膳有整烤鲣鱼、鲈鱼、凉拌芋头茎、汤菜(盐煮鲈鱼);三膳有章鱼、贝、对虾、金佛花。然后还准备了辅菜、清汤、点心等。
在平安时代,贡纳的租赋物品也以鱼贝类、海藻等海产品居多,属于动物的贡纳物品顶多只有鹿肉干、鹿脯寿司、鹿寿司、野鸡、野鸡肉干、猪脂等。
根据《和名抄》统计的当时的食物种类一览可以得知:野鸡等动物只有11种,鱼贝类有近60种。如果再加上海藻类的话,海产品的数量还要丰富。
平安时代的宴席样式到了室町时代,在武家和贵族社会有了很大发展,逐渐诞生了一种叫做“本膳料理”的饮食文化。
鱼贝类不仅在贵族阶层的饮食生活中占据重要的地位,而且也深深地渗透到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当中,融化到日本的民俗乃至市井习俗之中,酝酿出浓郁的海洋文化特色。
比如我们可以看看为小孩子庆生时的菜单。最早一次庆生在婴儿出生后第七天举行,一般称为“七夜”。当然因为孩子刚出生,只能吃母乳。此时主要庆祝的是大人的喜悦之情,小孩子还没真正成为庆生的主角。为此,庆贺时的菜单也就仅仅是红豆饭、烤鱼罢了。
下一次庆生是孩子出生后第一百天举行的“百日宴”。据《图说江户时代饮食生活事典》记载,此时还是以红豆饭和烤鱼为主,不过在喜宴当中有让孩子吃一粒米的习惯。也就是让小孩子口含米饭。
顺便说一下,在中国也有同样的庆贺方式。
我的女儿在上海迎来了她的百日时,我记得在那一天我们也举办了这类仪式。但是当时无论对我来说还是对妻子来说,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对于这些风俗我们一点也不懂,就没有主动要求举办。反而我母亲对第一个孙女的百日宴很起劲,于是我们就全权委托她操办了。
据说在日本,每逢孩子百日宴的时候,都喜欢用鲂鮄、黄鱼、红娘鱼等头大且坚硬的鱼。这里面饱含着为人父母者祈求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的美好祝愿。好像还有一种风俗,为了让孩子牙齿长得坚硬,还会让他们舔一舔章鱼脚。在阅读本书的读者当中,有不少人是亲身经历者吧。有机会的话,真想听他们谈一谈体验。
随着近代化的推进,农耕文化不断衰退,不知现在这一习惯是否还保留着。在大阪的北河内地区有一种叫做“植半夏”的活动。据刚才提及的《图说江户时代饮食生活事典》记载,插秧结束以后会摆宴庆祝,菜单当中一定会放入章鱼这道菜。为何要把章鱼加进去呢?
原因有二。插秧结束一般在5月27日-28日,此时的章鱼叫做“麦秸章鱼”,味道非常鲜美,这是原因之一;还有让章鱼用脚部的吸引力把秋日的硕果都吸收到自己的田地里。这是原因之二。鱼店老板告诉我一个过去的趣谈,因为过去物流不发达,在大阪进货的章鱼要连夜送到老主顾家,他们就把章鱼用钉子钉在客户门口。
日本人的日常生活和文化同中国人的农耕生活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在日本,每逢孩子百日宴的时候,都喜欢用鲂鮄、黄鱼、红娘鱼等头大且坚硬的鱼。这里面饱含着为人父母者祈求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的美好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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