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城山记

小石城山记

柳宗元

【题解】

宗翟辰《永州府志》：零陵县西三只许，傲溪以北，有石城白焉。其石如林，中空外方若城然，围数十亩，城外怪石累毕，无径可通，从石上攀援而入，烟云草树，景物万状。又有小石城山在黄茅岭之北，视石城差小，而结构天巧过之，望若列墉，入若幽谷，以柳宗元所游历，虽小而益彰。

自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有二道。故写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阁起一道。其一少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银。其上为睥譬睨诣梁欐例之形，垠，崖也。睥睨，城上女垣也。梁欐，屋栋也。山以小石城名者以此。其旁出堡堡坞乌上声，有若门焉。窥之正黑，堡，小城也。坞，水障也。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此不是写水，只极写“窥之正黑”四字。环之可上，望甚远，其旁可以窥深，其上可以望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促。偃仰，类智者所施设也。“无土壤”三字，妙。“类智者所施设”一句，生下“有无”一段。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宕笔。及是，愈以为诚有。疑其有。又怪其不为之于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傥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疑其无。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借两“或曰”，错落自说胸中愤懑，随笔蓬勃。是二者，余未信之。不说煞，妙。

从西山的路口一直往北，爬过黄茅岭然后向下走，有两条路：其中的一条路向西伸展出去，沿路搜寻景色，没有什么收获；其中的另一条路稍微偏北又转向东，朝前走不超过四十丈，山路中断，被水流分开，有一座石头堆成的小山横亘在路边。小山的上面，有些石头环绕着象城墙上的小墙那样，有些石头搁在上边象屋梁的形状；小山的旁边突出一座天然的碉堡，中间有象门之类的，朝里看黑的，拿小石块投进去，洞的一声，似乎落在水里发出来的音响，那音响的清脆响亮，过了很长时间才停止。绕着它可以走上去，可以眺望得很远。上面没有泥土，却在石缝中长着不少美好的树木和竹子，看上去格外奇异而且结实。它们长得疏密相间，高低合宜，就像聪明的人安排布置的一般。

唉！我怀疑创造万物的上帝到底有还是没有已经很长时间了。等到看了这里的景物，我才越发认为它是的确有的。可是，又责怪它不在中原地区创造这种美景，却安排在这边远地区。使它们经过了千百年也得不到一次机会向人们贡献出它的优美的姿态，这实在是花了劳动却没有功效。有灵的上帝恐怕不应该这样，那么上帝果真是没有的吧！有人说：“这是用它来宽慰那些有才能却辱没在这里的人的。”也有人说：“这里地气的灵秀，不创造伟大人物，却偏偏创造这种优美景色，所以古楚国的南部缺少人才而多怪石。”这两种解释，我都不信它。

【末评】

借石之瑰玮以吐胸中之气。柳州诸记，奇趣逸情，引人以深。而此篇议论，尤为崛出。

【汇评】

王符曾《古文小品咀华》：才人失路，寂寞无聊之况，开口便见。

孙琮《山晓阁选唐大家柳柳州全集》：前幅一段，径叙小石城。妙在后幅从石城上忽信一段造物有神，忽疑一段造物无神，忽捏一段留此石以娱贤，忽捏一段不钟灵于人而钟灵于石，诙谐变幻，一吐胸中郁勃。

谢有煇《古文赏音》：徜徉纵恣之作，实皆牢骚不平之气。

林云铭《古文析义》：柳州诸记多描写景态之奇与游赏之趣。此篇正略叙数语，便把智者设施一句生出造物有无两意疑案。盖子厚迁谪之后，而楚之南实无一人可以语者，故借题发挥，用寄其以贤而辱于此之慨，不可一例论也。

沈德潜《唐宋八大家文读本》：洸洋恣肆之文，善学《庄子》，故是借题写意。○此西山北出一支，不与上七篇连属。

浦起龙《古文眉诠》：状物设疑，都从“城”字生出。古人构意为文，无泛设者，泛设便可移掇。寓感于谐，不作煞语，故超。

过珙《详订古文评注全集》：明明写二道，却阁置一道不提。只说一道，而一道又疑其有，疑其无，写得小石城分明海外三山相似。后借境舒胸，更磊落多奇。一结忽作玩世语，将毋不恭。

◆小石城山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