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君墓志铭
王安石
【题解】
王安石《王文公文集·许氏世谱》:逖字景山,尝上书江南李氏,李氏叹奇之,以为崇文馆校书郎,岁中,拜监察御史。后复上书太宗论边事,宰相赵普奇其意,以为与己合。知兴元府,起酂侯废堰以利民。治澧、荆、扬三州,为盗者逃而去。其事兄如事父,使妻事其长姒如事母,故人无后,为嫁其女如己子。有子五人:恂,黄州录事参军;恢,尚书虞部员外郎;怡,今为太子中舍、签押淮南节度判官厅公事;元,今为江淮、荆湖、两浙制置发运使;平,泰州海陵主簿。五人者,咸孝友如其先人,故士大夫论孝友者归许氏。
君讳平,字秉之,姓许氏。余尝谱其世家,所谓今泰州海陵县主簿者也。点得有致。君既与兄元相友爱称天下,而自少卓荦不羁,善辩说,与其兄俱以智略为当世大人所器。略顿。宝元仁宗年号。时,朝廷开方略之选,以招天下异能之士,而陕西大帅范文正公、郑文肃公争以君所为书以荐,于是得召试,为太庙斋郎,已而选泰州海陵县主簿。长才屈于下位者,不堪展读。
贵人多荐君有大才,可试以事,不宜弃之州县。君亦尝慨然自许,欲有所为。然终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一句断。下发议。
士固有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无众人之求而有所待于后世者也,其龃阻龉语固宜。龃龉,谓不遇也。○此是另一种人,提过一边。若夫智谋功名之士,窥时俯仰以赴势物之会,而辄不遇者,乃亦不可胜数。似说许,又似不说许。辩足以移万物,而穷于用说税之时;谋足以夺三军,而辱于右武之国,此又何说哉?韩非工说而发愤于韩王,李广善战而终诎于汉武,千古恨事不少。嗟乎!彼有所待而不悔者,其知之矣。收上,妙不说尽。
君年五十九,以嘉祐仁宗年号。某年某月某甲子葬真州之杨子县甘露乡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男瓌规,不仕;璋,真州司户参军;琦,太庙斋郎;琳,进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进士周奉先、泰州泰兴令陶舜元。
铭曰:有拔而起之,莫挤而止之。指范、郑诸公。呜呼许君!而已于斯,谁或使之?感慨不尽。
君讳平,表字秉之,姓许。我曾经编辑过他的家世系统,他就是世系中所说现在任泰州海陵县主簿的。君既因为同哥哥许元互相友爱被天下人称赞,又从小特出,不受世俗约束,善于辩论,同他的哥哥都因为聪明而有谋略被当代的大人先生所器重。宝元年间,朝廷开设方略科,借此招致天下有特异才能的读书人。陕西大帅范文正公,郑文肃公抢着把君所写的文章向朝廷推荐;由于这样,君就得到征召进京应考,结果做了太庙斋郎。不久,又选任泰州海陵县主簿。
大臣中多数人推荐君有特异才能,可以拿比较重要的工作考验他,不应该把他弃置在州、县小官的队伍中。君也时常慷慨地自负自信,想要有所作为,可是始终得不到一次机会施展他的才能就死去了。唉!真是太可悲了!
读书人当中本来有这样的人,他们厌弃世俗,不合时宜,独自照自己的意旨行事,受到人们的责骂、讽刺、嘲笑、侮辱,甚至弄到穷愁困苦也不懊悔。他们没有像一般人那样的对富贵的要求,而对后世却有所期待,因此他们的受挫折、不得意是应该的。至于有智有谋、热中于功名的读书人,他们窥测时机,随宜应付,来钻营谋取权势利益的机会,却往往碰不上,也是数也数不清的。辩才能够改变一切事物,却在重用游说的时代受到穷困;计谋能够夺取军队元帅的权力,却在崇尚武力的国家遭到屈辱,这又怎样解释呢?唉!那些对后世有所期待、即使穷困也不懊悔的人,可能晓得这个道理吧!
君死的时候年纪只有五十九岁,于嘉祐某年某月某日,棺木安葬在真州的杨子县甘露乡某处的墓地。夫人姓李。儿子四个:大的叫瑰,没有做官;第二个叫璋,任真州司户参军,第三个叫琦,任太庙斋郎;第四个叫琳,是进士。女儿五个:已经出嫁的两个,大女婿是进士周奉先,二女婿是泰州泰兴县知县陶舜元。
铭辞说:有人提拔他,起用他,没有人排挤他,阻碍他。唉!许君却终止在这么小的官位上,是什么人使他这样的呢!
【末评】
起手叙事,以后痛写淋漓,无限悲凉。总是说许君才当大用,不宜以泰州海陵县主簿终,此作铭之旨也。文情若疑若信,若近若远,令人莫测。
【汇评】
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如崩崖,如断岸,如欲堕不堕危石,如仄路合沓,走出仍是前溪。此为王介甫先生之笔。
储欣《唐宋十大家全集录·临川先生全集录》:人知后牛文字议论伉慨直逼子长,不知前半叙事驾驭已得龙门三昧。
林云铭《古文析义》:主簿一散员耳,且无政绩可纪,即以负才应荐不能大用为哀,数语已毕。中忽插入无心用世一流人,与对勘一番,见得古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奋而不成,皆无处去讨消息。随以无心用世者能知此理掉转一语,咄然便止,隐隐谓用不用非人所能,与彼无心用世者友,占许多便宜,感慨悲怆之极也。铭语四句,亦含蓄不尽,如瞰橄榄,回味甚长。
林纾《古文辞类纂选本》:《宋史》许平无传,其兄许元有传。元在江淮十三年,以聚敛刻剥为能。在真州时,衣冠之求官舟者,日数十辈。元视势家贵族,立榷巨舰予之。即小官悍独,伺候岁月,有不能得者。元自以为当然,无所愧惮。又急于进取,多聚珍奇,以赂遗权贵,人品本不足言。平之行能,应类其兄,故荆公言中加以讥切。文言“终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为全篇之大关键。忽破空说出“无众人之求,而有所待于后世”,则以道自信也,此语与平无涉。所谓“窥时俯仰”,则由许元身上射到许平,究竟斥其无济。归到“有待不悔”,明明点醒许平生平之不满人意处,讥其不足语道也。刘海峰谓其感叹深挚,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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