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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引作者,误告读者

时间:2023-03-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十、误引作者,误告读者 ——翻译名言佳句误引举例翻译一事,不论中外,皆逾千年。其次,引文在罗列有关翻译思想时,有的给出了作者,还有一部分本应该而且也不难给出者却隐了姓埋了名,这为读者混误有关译论主人埋下了伏笔,至少我们阅读上段文字时便会认为“直译、意译”也是严复的译论。先来看对第一句话的误引:“凡是翻译,必须兼顾着两方面,一当然是其易解,一则保存着原作的丰姿。”

十、误引作者,误告读者
——翻译名言佳句误引举例

翻译一事,不论中外,皆逾千年。在这漫长的历史中,一些有关翻译(包括译者)的论述或评论被证明为真知灼见,其中一部分甚而出落为至理名言和好词佳句。大多名言佳句既生动形象又言简意赅,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和感染力,因此不论说话还是著文,世人“咸征引焉”。我们发现,不少翻译名言佳句在引用中存在着以下两个问题:一是张冠李戴,即把甲的著名译论栽至乙的头上;二是得意忘言,即意思差不多,文字却变了模样。空口无凭,不妨来看些实例。

1

林纾是我国译界泰斗,他虽不懂什么外语却“译”得西方小说一百七八十部,每每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其实,林氏不只长于翻译,还能文善画,曾替康有为作《万木草堂图》。康为赋谢,特地题诗见赠,其首句云:“译才并世数严林,百部虞初救世心。”(见钱锺书,1997:306)句中的“严林”即严复与林纾,“虞初”即小说。或许是康氏一语同时涉及二位翻译重镇,又或许是人们觉得康氏所说或在理或偏颇,反正“译才并世数严林”一问世即在学界“大行其道”。不过,这句名诗在一些学人笔下却走了样,成了“并世译才数严林”(胡允桓,2007:131)和“译林并世数严林”(单德兴,2007:61)。“译才并世”给弄成了“并世译才”和“译林并世”,稍不注意,读者便可能被引入歧途。

说林纾擅长翻译,这话一点不假,他所译法国大仲马的小说《巴黎茶花女遗事》不仅迷倒芸芸痴情男女,也赚得“并世”“译才”严复的好评:严氏1904年出都时留有诗句为证:“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一如林译上述作品本身,严氏此诗一出,亦不胫走万里!出人意料的是,后人在引用这一诗句时也偶有讹错,我们即曾见到这么两个版本:“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魄。”(见薛绥之,张俊才,1983:24)“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魂”。(李岫,2004:10)一不注意,“肠”字被篡成了“魄”和“魂”。至于还多出个书名号,那或许是小节,可不必斤斤计较。

2

严复是我国著名的翻译家和译论家,其关于翻译的某些论述从来影响深远,比如,他论译名不易的那句慨叹(即“一名之立,旬曰踟躅”)便应者纷纷,这从后人对该句话的模仿或克隆中不难感知:“一名之定,十年难期”(周有光,1997:192);“一词之立,费三百载”(张隆溪,等,2002:162);“一脚(韵脚也)之找,失神落魄”(季羡林,2007:82);“半生早悔事雕虫,旬月踟躇语未工”(杨宪益,2007:89)。不知怎的,对于严复上句意蕴丰富而又掷地有声的话,后人(包括笔者本人)在称引时竟也不时走样:“一名之立,旬月踟躇”(周有光,1997:192);“一名之立,旬曰踌躇”(杨振同,2005:101);“一名之立,旬月踌躇”(张威廉,见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1984:472);“一名以立,旬月踌躇”(王宏志,2007:164);“一名之立,旬日踟躅”(单德兴,2007:212);“一名之立,旬月踯躅”(杨全红,2004:79;2006:61);“一名之立,踌躇旬日”(潘庆舲,见郑鲁南,2008:93);“一名之立,踌躇半月”(何兆午,2008-12-24);“一名之立,数载踟蹰”(王明元,1994:23);“一名之立,踯躅旬月”(资中筠,http://edu.somdom.com)。看得出,引文中的错误主要表现为音近或形近的别字,再就是词序颠倒,其变样之多,称之为“一句之引,舛误百出”似乎并不为过。也许有人会说:“踟躇”与“踟躅”同义,“曰”与“月”通用,并无大碍。不过,引文就是引文,能做到“原原本本”自是最好。

3

《浙江省译家研究》中有一段文字,让人看后颇有些眼花缭乱,请见相关叙述:

在翻译理论方面,罗新璋总结了中国的翻译理论史并建构了中国翻译理论体系。他认为我国的翻译理论从最初的“案本”等的“重质朴,轻文采”,玄奘的“求真”和“喻俗”,到后来的“善译”、严复著名的“信、达、雅”,“直译、意译”,以及鲁迅等人的“忠实、通顺、美”和糅合其他多种因素而形成的一种最高的翻译境界的“神韵”、“神似”、“化境”,到当前我国译界普遍认为比较恰切的标准“忠实、通顺”,等等,每个时期均有代表性的论述。(陈秀,2007: 215)

就我们所知,在罗氏所“建构”的“中国翻译理论体系”中并无“玄奘的‘求真’和‘喻俗’”及“当前我国译界普遍认为比较恰切的标准‘忠实、通顺’”等内容。其次,引文在罗列有关翻译思想时,有的给出了作者,还有一部分本应该而且也不难给出者却隐了姓埋了名,这为读者混误有关译论主人埋下了伏笔,至少我们阅读上段文字时便会认为“直译、意译”也是严复的译论。此外,“忠实、通顺、美”系林语堂的译论,将其扣在“鲁迅等人”头上,自然乖谬。

4

才提到将他人译论张冠李戴到鲁迅头上,不幸的是,对于确是鲁迅本人的译论,我们也未能做到正确称引。比如,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之《“题未定”草》中有这么一段话:

凡是翻译,必须兼顾着两面,一当然力求其易解,一则保存着原作的丰姿,但这保存,却又常常和易懂相矛盾:看不惯了。不过他原是洋鬼子,当然谁也看不惯,为比较的顺眼起见,只能改换他的衣裳,却不该削低他的鼻子,剜掉他的眼睛。(见罗新璋,1984:301)

这段文字既不长也不太复杂,后人在引用时却屡屡出入。先来看对第一句话的误引:“凡是翻译,必须兼顾着两方面,一当然是其易解,一则保存着原作的丰姿。”(郭著章,1996:13)在《新编汉英翻译教程》中,不仅同样有“两方面”和“是其”等文字,“一则”还变成了“二则”。(陈鸿薇,2004:5)此外,《翻译标准论》中又将“兼顾着”缩成了“顾着”,同时将“丰姿”换作了“风姿”。(姜治文,2000:13)至于鲁迅原话的后半部分,误引同样未能幸免:轻一点的是将“却不该削低他的鼻子”中的“削”字改成了“割”字;(ibid.)重一点的则是把“看不惯”、“衣裳”和“剜掉”分别篡成了“看不懂”、“衣服”和“挖掉”!(吴钓,2009:64)翻译时须保存原作的丰姿,引文时也应保存原文的字样;翻译中得改换原文的衣裳,引文时却不能改换原有的表达。

5

傅雷与钱锺书都是我国了不起的翻译名家,二位在翻译理论上也各有建树,分别以“神似”和“化境”名世。应该说,这两种翻译思想及其主子皆不易混淆,不过例外还是出现了。《自说自话》一书中即有这么一句:“傅雷提倡,也达到了‘化境’。他的译文完全可以看作汉语文学遗产的一个组成部分。”(施康强: 2002:79)原以为这也许是作者一时疏忽而出现的笔误,可在《文学翻译:后傅雷时代》一文中,我们又分明见到同一作者几近相同的表述:“傅雷不仅提倡,也确实达到了‘化境’。”(见吴芝麟,2007:49)有关引者系法国文学翻译名家,对翻译理论亦多论述,应该说,他对前辈先贤(包括傅雷在内)的核心译论一定胸中有数,行文一错再错,估计是一时马虎所致。

6

刚才提到钱锺书的“化境”译论被人张冠李戴,出人意料的是,钱氏诠释“化境”的几句话也出现过误引,具体见于《中国翻译通史》(四),其中说:“十七世纪有人赞美这种造诣的翻译,比为原作的‘投胎转世’(the transmission of souls),换了一个躯壳,而精神姿致依然故我。”(马祖毅,2006:311)本段引文出自《林纾的翻译》一文,不过,钱氏的原始文字为“十七世纪有人赞美这种造诣的翻译,比为原作的‘投胎转世’(the transmigration of souls),躯壳换了一个,而精神姿致依然故我”。(见罗新璋,1984:696)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引文”不仅中英文字及词序皆有出入,版本上也未能做到与时俱进。须知,钱公后来对有关文字进行过修改,新的表述为“十七世纪一个英国人赞美这种造诣高的翻译,比为原作的‘投胎转世’(the transmigration of souls),躯体换了一个,而精魂依然故我”。(钱锺书,1997:270)请注意作者最新表述中的一些变化:“躯壳”变成了“躯体”,“精神姿致”改成了“精魂”。这些更易背后一定寓着某种深意,限于篇幅,此不试作解读。

7

李照国《译谁无过》一文中载有一则“轶事”:他说自己曾一直认为“人谁无过”乃圣人之言,后来阅读《左传》时才意外发现这句话原是晋灵公臣子士季之发挥。接着,他有感而发道:

这一发现令我十分汗颜,暗自思忖,在对外译介中国文化时,一定还有译者像本人这样以讹传讹,谬流四海。想到此,尤感西语misinterprete the one and misinform the other与汉译“误解作者,误达读者,是为译者”之入木三分。(2007:91)

令有关人士防不胜防的是,自己才说了“以讹传讹”之话,紧接着就又犯了一个“谬流四海”之错。上述引言中所谓的“西语”(即“misinterprete the one and misinform the other”)并不确切,它源自英国近代文学界怪杰Samuel Butler,完整而原始的句子:“A translator commonlymistakes the one and misinforms the other.”我们发现,李氏其实不止一次错引该句英文,至少还见于《知所先后,则近道矣——〈陈氏医学心悟〉英语翻译心得》一文。(2007:884)值得一提的是,李氏对上句名言确乎偏爱有加,除开上述两次错引,此前还正确称引过一次,具体见于他2002年于北京所作一场学术报告。(2007:599)还有一点李氏也疏忽了,那就是上句英文的中文译文也引错了一个字。阅读过《管锥编》的读者谅必知道,有关译文系钱锺书的手笔,其原译“误解作者,误告读者,是为译者”。(钱锺书,1986:1264)本来是要“痛改前非”,不经意中却又“重蹈覆辙”,真是“无错不成书”而且“无巧不成书”了。

8

关于诗歌是否可译,美国诗人Robert Frost的一句话可谓家喻户晓:“Poetry is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近读某《英汉翻译教程》,见其中有这么几句:

诗歌是属于纯文学的最高形式,许多人都认为诗歌是不可译的,如法国文学评论家Valéry(瓦雷里)就曾说过,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诗是翻译中失去的东西)。(吕俊,侯向群,2001:49)

上段文字中的Valéry当就是法国诗人Paul Valéry,他是否(也)说过“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呢?对于这一问题,我们本能地生出疑问,不过又不能全然否定,毕竟所见遂复不期而同者也是有的。为了弄清真相,我们试着在网络上求解,最终还是没有发现Paul Valéry说过“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的任何蛛丝马迹。

上文所列各例皆为翻译名言中的误引与误告,其实,类似的错误还常见于其他情况,比如,清人魏象乾曾撰一篇讨论汉文译为清(满)文的名篇《img3清说》,该文在中国翻译思想史上影响深远,后人亦常常征引。令人“大开眼界”的是,网上所见诸种篇名几乎没有“存真”者,分别“变异”成了“缁清说”、“翻清说”、“缙清说”、“蟠清说”、“藩清说”、“番清说”、“潘清说”、“播清说”、“皤清说”、“?清说”,等等。以此而观,翻译研究文章中的误引问题已然严重。虽然大多错误非作者有意而为之,但毕竟有损学术之严谨与规范。这方面,笔者本人首先“我罪我知”,居然将严复那句话先后错引至少两次!(见上文)痛定思痛,今后再引他人名言佳句时,一定“引”以为戒,小心小心再小心。

注解:

①该诗句出自严复《甲辰出都呈同里诸公》,一段时间里,人们引用该诗句时几不注明出处,后来情况渐有改观:阿英《关于〈巴黎茶花女遗事〉》(见《林纾研究资料》),王宏志《重释〈信达雅〉——二十世纪中国翻译研究》以及周振甫《严复诗文选》等文献业已注明。顺便说一句,今人引用该诗时,往往在“茶花女”三个字添加了书名号。

②该语出自《中国作协授老翻译家彩虹翻译荣誉奖》一诗,后面还有两句:“恰似彩虹容易散,须臾光影便成空”,详见《银翘集——杨宪益诗集》第89页。

③有人将该文献标题还错引成“《‘题未空’章》”,见《翻译标准论》第13页。

④值得一提的是,傅雷虽不曾将“化境”作为翻译主张,却在文章和家书中先后使用过“化境”字眼,有关详情可参见本书《傅雷“神似”译论新探》一文。

⑤对于这一译文,罗新璋曾有好评如下:“此译,原本之语音、字汇、句法、修辞俱失;莫依语而依其义,妙手回春,而成佳译。”详见《文化差异与翻译的局限性》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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