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语言用于词典释义

2.1.2　元语言用于词典释义

2.1.2.1　从语义学元语言到词典释义元语言

语义学中以“元语言”来确定意义的最小单位和构成方式。与乔姆斯基研究人类语言的共同语法机制相呼应的是，Wierzbicka认为人类具有相同的生理基础，都通过大脑和思维来反映主客观世界，应当具有最根本的相似的语义内容和语义单位。每种语言都有一个不可再次还原的核心，通过这个核心，说话人可以理解所有复杂的思想和言语，而所有语言的各个不可再次还原的核心具有对等性，因此，所有语言的不可再次还原的核心反映了不可再次还原的人类思想。她提出了以下三条论述，在词典学界受到广泛重视:

1）任何语言的词典中都存在不可定义的词，它们的数量较少，自成系统，它们的作用是用来定义其他的词语。

2）不可定义的词是可列举的，语言中的其他词可以用它们来定义。

3）不可定义的词在不同的语言中虽然各有所不同，但却是相互对应的，在语义上是等价的。因此，不可定义的词在各种语言中可视为“普遍词汇”。

（Wierzbicka，1996；张津等，1996:3）

这些被Wierzbicka描述为自身不可定义、可用来定义其他词语的“普遍词汇”也被称作“核心词汇”，核心词汇其义素小到不可再分。核心词汇比其他词汇更难释义，这在词典编纂中早已是个公认的现象。任何单语词典在定义概念“一”时都会犯难（参见本章2.2.1），很难将其以比“一”更简单、更明了的语言表述出来。下面就列举几部词典对“一”和“二”的释文。

1）一　数目字，最小的正整数。

　 二　数目字:十～个。

——《新华字典》（1998）

2）一　数之始。人类为计数需要，首先有数目一。

　 二　数目。一加一所得。

——《辞海》（1999）

3）one　（the number）1

　 two　（the number）2

——LDOCE2

4）one　the lowest cardinal number；half of two

　 two　equivalent of product of one and one；one less than three

——NODE（1998）

《新华字典》对“一”的定义并不比“一”本身更清楚，不具备一定数学知识的读者读到“最小的正整数”未必就知道释文描述的是什么，而《新华字典》对“二”的定义就更是令人匪夷所思了，从“二”到“九”它都是不加区别地释义为“数目字”。

《辞海》的释义“数之始。人类为计数需要，首先有数目一。”这一释文属于认识论元语言层面^[2]，从人类认识数字起源的角度来定义，释义尽量符合社会群体的主观世界。一般来讲，在认识论元语言层面的释义往往会打上时代的烙印，有较大局限性，其客观科学性可能会受到质疑^[3]。

也许由于LDOCE2是一部针对非英语母语人士需求而编纂的学习型词典，它在定义“one”和“two”时采取了避重就轻的做法，以阿拉伯数字“1”来解释“一”的概念，归根结底其实是一个没有定义的释文。那么什么又是“1”呢?该词典中并没有在正文或附录中解释“1”。

NODE（1998）对“one”释义为:“the lowest cardinal num-ber；half of two”，这里可能存在两个问题:首先，循环释义，词典是最忌讳循环释义，解释A时用了B，解释B时又用了A，这里“two”就是一个不成功的使用，释义“一”是“二的一半”，释义“二”时说“一加一就是二”；第二个问题是，同“最小的正整数”一样，“最小的序数词”（the lowest cardinal number）是数学定义，其易懂度值得怀疑。

以上几部词典的释义都是英语或汉语的语言学家或精通文字的学者给出的，效果尚且如此，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为“核心词汇”释义之难。其实在教学界早就有人尝试离析出基础词汇（basic vocabulary），专供说明或释义之用。1928年，英国哲学家奥格登（C.K.Ogden）和理查兹（I.A.Richards）采取经验方法，列了一份只有850个词的“基础英语（basic English）词表”。1954年，法国学者米谢阿（R.Michéa）、古根海姆（G.Gougenheim）等以“易联想性”为选词标准编写了《基础法语》，实际词数为1475个。1964年，普菲费尔（J.A.Pfeffer）采用频率、分布率和易联想性三个客观标准辅以经验标准，发表了《基础德语（口语）词表》，收词1269个。（苏新春，2003:93）

研究“基础词汇”主要是为语言教学特别是外语教学服务，试图让学习者在最少的时间内学会最基本的语言词汇，借以进行编码和解码的学习和交际活动。由于“基础词汇”的出发点和操作与词典编纂有异曲同工之处，自然而然地被运用于词典的释义。为了让词典使用者更易理解，很多词典——特别是学习型词典——都尝试利用有限定义词汇释义所有词目。自1935年以来，朗文公司出版的Michael West’s New Method English Dictionary就开始使用朗文释义用词（Longman Defining Vo-cabulary）。所谓“释义用词”是指一个专门用来写释义用的词汇表，所有朗文公司出版的、为非英语母语的学习者编纂的词典都使用“释义用词”，以保证释义简单易懂，释义词汇比被释义词汇更简单（Loughridge，1990:98）。这个释义用词表共包括2000多个常用单词，是在分析了世界各地非英语母语学习者的词汇表达基础上形成的。此后又经过查核，以保证它们在“朗文语库网络”（Longman Corpus Network）上有相当的出现频率和覆盖面。可见，这一套释义专用词汇有其相当的合理性。LDOCE的编者声称该词典以2000多个释义用词解释了该词典50000多个词语。从1978年首版问世到目前为止，LDOCE已发行4版，虽然对释义词汇做过微观调整，但始终都在坚持沿用这2000多个释义词汇。（万江波，2001b:32）

其他很多学习型词典的编者也借鉴了LDOCE的成功经验，比如OALD5就以词频和使用价值为标准选择了3500个核心词汇（core vocabulary）来释义词典中的所有词目，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在国内，林杏光在《词汇语义和计算语言学》中提出“定义语素”的概念，即用以解释的而自己不再被别的语素解释的一批语素，这是对“定义词汇”的借鉴。林杏光针对汉语的实际情况，认为语素比词的数量少得多，在语素中归纳定义语素要比在词汇中归纳释义词汇容易些，如果我们能够确定释义语素表，并提炼出释义语素的义素，就可以归纳出有限数量的语义元语，就可以用少量的语义元语素来构成大量的语义。（林新年，2003:59）然而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这一设想还没有正式应用于汉语或汉英词典的编纂。

2.1.2.2　是否摒弃元语言

词典的释义元语言是一种由实践产生的“人造语言”，是一种工具性的人为语言，而不是日常应用的自然语言。它既简短明了，又能满足表述语义的需要，释义的结构可以依据词典的体例而定，编码符号简洁。

以下是随机从LDOCE2中抽取的几个词条。

1）elapse　v.［I］ f ml（of time）to pass by:Three months have elapsed since he left home.

2）jock　n. AmE infml a sportsman，esp.a college student who is very keen on sport

3）quittance　n. law a statement freeing someone from repayment of money or from performing a duty

4）elementary particle　n.tech any of the twenty or more types of small pieces of matter（including ELECTRONS，PROTONS，andNEUTRONS）which make up atoms

从上述几例中可以看出，LDOCE2的释文至少包含以下几种不同于自然语言的元语言类别。

1）词性标注，如v.［I］、n.；

2）语域标注，如fml、AmE、in fml；

3）学科标注，如law、tech；

4）缩略词，如esp.；

5）补充说明，如（of time）；

6）参见提示，如大写的ELECTRONS、PROTONS和NEUTRONS；

7）语法、词性功能对应的释义干^[4]，如“to pass by”，“a statement freeing someone from repayment of money or from performing a duty”等。

而“elapse”词条的例证“Three months have elapsed since he left home.”则属自然语言，是日常生活的真实语言。词典因各自体例相异而有各不相同的元语言类型，元语言释义法在词典编纂界被普遍使用。

然而，有些词典家对元语言应用于词典使用提出了怀疑。他们认为借用元语言释义，会增加读者理解负担，未必有利于使用者掌握词义，倒不如直接运用自然语言交代词义，更便于与读者“交流”。（黄建华等，2001:122）也有一些词典研究者对元语言的实用性直接提出质疑:“使用单语词典时，学习者是在用外语理解外语，这一点没有疑问。但他实际学到的是元语言。元语言对于语言交际作用是值得怀疑的。因为即使是操母语的人，通常也不注意如何解释词义，如何说明词的使用规则。……如果所费时间主要用到了元语言的学习上就得不偿失了。”^[5]（于海江，1998:52）

于是，有些词典，特别是学习型词典开始尝试放弃元语言的使用，以自然语言来释义，以方便读者的使用。自20世纪80年代末起，以全新构想编写而成的英国著名的“柯林斯COBUILD英语词典系列”引起了世界各国的英语教学界及词典界的兴趣。一方面，该词典开创了高科技时代词典编纂的先河，应用了计算词典学技术，依靠其33000万词次的庞大COBUILD语料库（The Bank of English）^[6]；另一方面，该词典公开宣称其旗下所有词典都采用完整句子来解释词义（见Collins COBUILD Learner’s Dictionary［以下略作CCLD］的引言部分），这种直接的、非正式的释文风格同于教师在教室里解释词义的方式，读来像自然的英语口语。“这种方式写成的释文让读者看到的是典型的上下文、典型的搭配和典型的句子结构”。（CCLD，1996:v）1996年版CCLD、2003年版的CCLD（Concise Edi-tion）等都在封面显著位置印上了“Helping learners with real English”（用真正的英语来帮助学习者）字样，还特别强调“All explanations written in full in simple，natural English”（所有释义都用简单而自然的英语完整写出）。

以下的几个词条随机选自1996年版的CCLD，让我们来分析一下它是如何以“简单而自然”英语来释义的。

1）patient　1.A patient is a person who is receiving med-ical treatment from a doctor or hospital.A patient is also someone who is registered with a particular doctor.2.If you are patient，you stay calm…

2）déjà vu　Déjà vu is the feeling that you have already experienced thethingsthatarehappeningto you now.

3）twinkle　1.If a star or a light twinkles，it shines with an unsteady light which rapidly and constantly chan-ges.2.…

4）prude　If you call someone a prude，you think that they are easily shocked and embarrassed by things relating to nudity or sex；used showing disapproval.

除了在页旁的“附加栏”（参见附录-1）里用“N-COUNT”、“N-UNCOUNT”、“VERB”等标签交代词目的类别之外，该词典在释义时放弃了一般词典所使用的释义元语言，而是以接近口语表达的方式解释词目的含义。这种释义法亲切自然，以一种与读者交际的态度编写行文，同以往传统的元语言释义方式分庭抗礼，一时间给读者以耳目一新之感，自1987年首次推出以来倍受关注。

然而这种释义法是否肯定优于元语言释义法，继而有一天取而代之呢?倒也未必。试与OALD5中选出的几个相关词条进行比较。

1）patient　n.（a）a person who is receiving medical treatment，esp in a hospital.（b）a person who is registered with a doctor，dentist，etc and is treated by her or him when necessary.

2）déjà vu　n.［U］（French）the feeling that one remem-bers an event or a scene that one has not experienced or seen before.

3）twinkle　v.1.to shine with a light that changes con-stantly from bright to faint.2.…

4）prude　n.（derog）a person who is or claims to be easi-ly shocked by anything rude or INDECENT（1），esp things connected with sex.

比较之后我们可以发现，CCLD竭力把所释义的词目放到使用的情景中，“让读者看到的是典型的上下文、典型的搭配和典型的句子结构”，如“twinkle”的释义干“If a star or a light twin-kles，it shines with an unsteady light which rapidly and con-stantly changes.”就通过行文交代了其主语往往是“a star or a light”。然而通过比较，我们发现更多的则是CCLD释文的不足之处。

（一）重复和啰嗦

比如CCLD对“patient”的释义“A patient is a person who is receiving medical treatment from a doctor or hospital.A patient is also someone who is registered with a particular doc-tor.”中的斜体部分全然没有新的信息，完全是对词目的简单重复。另外，词典中相当一部分释文中包含有“When you…”，“Ifyou call someone a…，you think that…”等诸如此类的形式化语言，不仅占据了大量宝贵的篇幅，而且还使最关键的释义词汇被湮没于繁杂的行文当中，语义难于分离，反倒不便于读者检索和查阅。

（二）信息量有限

虽然CCLD的释文篇幅不短，可信息总量未必大于传统的元语言释义法。比较“déjà vu”和“prude”两则词条的不同处理我们会发现，尽管OALD5语言更简洁，但其元语言的优势利用使得所提供的信息量却丝毫不少，甚至更大——“（derog）”比“used showing disapproval”更一目了然，交代了“déjà vu”的词源是法语词、提供了隐性参见指示——“INDECENT（1）”——提醒读者进一步参见“indecent”词条第一义项，因而对读者更有助益。

（三）“可替代性”较差

释义的可替代性（详见2.1.3.2）指的是释义的普适性，指释义可以被代回到待查询的语境中。CCLD摒弃元语言而用自然语言所做的释义其“可替代性”较差，由于自然语言释义法更注重词典自身行文的自然与流畅，因而较难顾及其释义的普适性。CCLD词典中很多释义让读者看得懂，却用不上。与其他词典相比，查阅CCLD花费的时间更多，寻找释义需要更多个人的判断，然而精确性却略欠一筹。

毋庸置疑，读者的使用习惯也应当是词典编纂者所要研究的课题之一。应该说，CCLD词典摒弃元语言的初衷是出于“用户友善”（user-friendly）的考虑，然而如果其收效适得其反就须考虑今后如何改善了。所谓“简单而自然”的释义语言如果不被读者所接受，那么再辛苦、再好意的尝试终也枉然，LDOCE1已经是前车之鉴^[7]。对于作为工具书的词典来说，无论何种创新和尝试都首先必须经由读者的真实使用来检验其成功与否。

实践证明，词典元语言具有简短明了、准确完善的特点，符合读者的使用惯例（另见3.2.2关于“惯例”的讨论），是词典释义的最优载体。本研究认为，词典元语言不但不能摒弃，相反，它在词典释义中的作用举足轻重，其前景峥嵘，尚有很多课题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