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 语音与审美
语言是由句子、词组、单词、语素、音素等组成的,音素(phoneme)是构成这些语言要素的最小单位,它没有独立的意义,在语言中只用来组成语素(morpheme)以区别意义。可是在文学创作中,作者选词和造句都要考虑音素的选择与思想内容表达的有机联系,巧妙地排列和组合音素,使其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这样单个的音素或单个的音节(其书面表现形式为字母或字母组合)就具有某种意义的审美特征,从而加强语言的直观性、形象性、生动性或乐感,刺激读者的听觉,唤起人们对某些事物的联想、联觉。
首先,从修辞角度说,通过语音手段我们可以构建双关、头韵等。所谓双关,就是同形异义或同音异义词的巧妙使用。一语双关有三个条件:一是要有双重语境(double contexts),二是要有同音词或多义词作铰链(hinge),三是要有促成使用双关语的诱发因素(trigger)(范家材,1997:182)。例如,一个节目主持人采访一个作家和一个裁缝时问道:What's your business?作家回答说:Mine is all write.(我的职业是抄抄写写。)而裁缝则回答:Mine is just sew sew.(我的职业是缝缝补补。)在这个访谈中,作家的话还可以理解为:Mine is all right.(我的饭碗稳稳当当。)因为all right与all write的读音是[ˊa:lˊrait],而裁缝的话还可理解为Mine is just so-so.(我的生意马马虎虎。)因为sew与so的读音都是[sau]。由于write和sew在语句中都使用了谐音双关,所以作家与裁缝的话具有双重语用意义,显得特别俏皮诙谐。在有些诗歌尤其是民歌中,作者为了表达出一种委婉含蓄的情感,往往采用隐语、双关的修辞手法,如唐·李白《春思》是一首较为著名的描写男女情长的诗,写出了在秦地的思妇内心的独白: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李白在诗歌中以“丝”(思)、“枝”(知)谐音,语义双关,表面上抒写自然之春天,实际上暗喻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和思念情怀。双关隐语是民歌中常用的手法,《竹枝词》是刘禹锡用民歌体写的恋歌,诗中“晴”与“情”同音,是双关隐语。汉语中的歇后语很喜欢使用谐音双关来传达说话者特定的语用意义。例如,外甥打灯笼——照舅(旧),表面上说的是替舅舅照路,而在实际语境中,说话者往往利用它传达另外一层意思:一切照旧,没有任何改变。
莎士比亚不愧是运用语言的戏剧大师,在悲剧《哈姆雷特》中,莎翁运用sun与son的谐音双关生动地刻画了哈姆雷特与叔父之间的唇枪舌剑:
[4]King:...My cousin Hamlet,and my son...How is it that the clouds still hang on you?
Hamlet:Not so,my lord,I am too much in the sun.
这里son与sun同音,Hamlet对杀其父娶其母的叔父称自己为son极为反感,故回答:“too much in the[san]”,这个谐音双关(sun/son)一方面说明Hamlet阳光晒得够多了,另一方面又表明他对奸王称自己为儿子十分厌恶。忧郁王子Hamlet当时孤立无援,面对欲斩草除根疑神疑鬼的叔父,他既不愿认贼作父,又不能锋芒毕露,所以只好借助于双关语对老贼进行冷嘲热讽了。戏剧的上下文语境造成了sun的语义分离(disjunctive pun,范家材,1997:188)。关联理论认为,言语交际之所以能够顺利进行,是因为交际双方都遵循着关联原则,即根据相关联的信息来认知事物。根据话语关联原则,奸王认为侄儿回答的应是I'm too much in the sun,但特殊的上下文又排斥了这种解释,Hamlet是针对奸王的称呼my son有感而发,这就是造成双关语的双重语境,[san]是铰链词,Hamlet的复仇心理则是双关语的引发动因,这一切都在该剧中做了很好的交代和描写,所以读者(或观众)根据上下文语境就能领会Hamlet的言外之意了。
其次,语音还可以用来构造阴韵、阳韵或行内韵,从而造成话语的音韵美。汉语里有句谚语,“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它可以英译为East,west,home is best。这里辅音[st]反复出现三次,形成阳韵,再现了原文中“窝”字重复三次所造成的回环往复的音韵美。同时,west与best还押行内韵[est],因而加重了此句英谚的音韵美。如果我们将上述汉谚另译为Home is the best place though it is not homely,从语义上讲,这句英译更忠实于原文,但全句语感没有第一种译法流畅,节奏也没有第一种优美。又如汉谚“酒色蚀财”,刚好与英谚Wine and wenches empty a man's purse对应,英译文中使用了头韵w,其实我们可以利用头韵[w]对这句英谚稍加润饰,从而使译文变得更美:Wine and wenches wear away a man's wealth。
英语中有些重叠词(reduplication words),是通过重复一个词的基本音节而派生来的,如fuddy-duddy(大惊小怪的人,为fuddy的重叠);handy-dandy(一种猜对方手中握有什么东西的游戏,为handy的重叠);hoity-toity(轻率,傲慢,来自hoity);tittle-tattle(闲聊,来自tattle)。由于重叠词讲究韵律,有的押尾韵有的押头韵,有的二者兼而有之,如walkie-talkie(背式步话机),coca-cola(可口可乐)。正是这种一定的谐音和较强的节奏感大大地增添了词语的表现力,使重叠词读起来朗朗上口,听上去娓娓动听,让人听了有如身临其境、目睹其人的感受。例如:
[5]She pitter-pattered along the hallway.(她在走廊里嗒嗒啪啪地走。)
[6]The drunken man zig-zagged down the street.(酒鬼在大街上东倒西歪地行走。)
第三,语音除了用于修辞以获得音韵美外,人们还利用音节错位(Spoonerism)来刻画说话人由于紧张而造成的语无伦次。Spooner(1844—1930)本是英国圣公会著名牧师,毕业于牛津大学,有神经质,讲话时常把相邻或相近两个单词的第一个音节互相串位误读,这种语音误置被称为Spoonerism。(陈德彰、杨玲娟,1989:132)例如:
[7]Let me sow you to a sheat.(正确:Let me show you to a seat.)
[8]Our quear deen has seen it.(正确:Our dear queen has seen it.)
[9]I'm sad to glee you.(正确:I'm glad to see you.)
[10]I'll put on more clothes because it's crowing gold.(正确:I'll put on more clothes because it's growing cold.)
在英美文学作品中,作家常常使用音节错位来刻画人物紧张、恐惧的心理或烂醉如泥的神态。例如,一个节目主持人在Talk Show中采访一位客车司机,这位司机由于心情紧张,说话显得语无伦次:
[11]MC:What kind of work do you do,Mr.Kcramden?
Ralph:I'm a brus diver.
MC:A brus diver?
Ralph:Yea,I'm a briver dus.
MC:You drive a bus?
Ralph:That's what I said,I'm a dus briver!(喻云根,1994)
我们读了这段话一定会感到十分好笑,Ralph说话颠三倒四,他的紧张神态跃然纸上,这完全归功于语音的表意功能。由此看来,语音确实具有表意功能,而且有时是一种审美意义上的表意功能,它所传递的审美信息是靠受话人仔细揣摩方能体会到,审美信息是某个音素在读者或听者心中所引起的审美联想,它有时与该音素所在的单词词义毫无逻辑关系,这种联想却有助于加深交际者对语篇的理解。
例如,美国语言学家鲍林杰指出,把舌放在高和前的位置发出的短元音[i]因为发音口型较小,常用来表示“渺小”、“无足轻重”之类的语用含义,口腔的大小(在发ee音时口腔的开口度最小)跟它表达的意义是相称的,特别是wee(极小的)和teeny(极小的)中的那个元音,而那些由舌处在低的位置发出的元音总是表示“大”的意义,这种联系不论在哪种语言里都是存在的。英语中这样的现象很多,如切一块小东西时,我们用chip(切削)这个词;而切一块大的东西时则改用chop(剁)。我们在指一薄片小东西时用slip(薄板条);在指一厚片东西时则用slab(厚板)。再则,nib(笔尖)描写的突出物要比knob(旗杆的顶球)描写的小得多。(Bolinger,1993/1999)而短元音[ē][э]因为发音口型较大,常用来表示“规格大”、“形状大”之类的语用含义:We chip a small piece but chop a large one;a slip is small than slab and nib is smaller than knob.(李福印,1999:9) nibble表示一点一点地咬,little、bit、tiny、chip、petty都表示数量小,puppy、pony、chick、kitten、shrimp、tit都表示小动物,pigmy、thin、slim、imp、pimple都表示体形小,nimble表示小口咬,后缀-let也表示“小”,它加在名词后,该名词的词义前便要加上一个“小”字,如ringlet(小环)、streamlet(小溪),等等。而-ump表示比较重的团块,如bump表示撞击或因为撞击而引起的肿块,dump表示垃圾堆或倾倒重物,hump表示驼峰或小圆丘或使什么隆起,lump表示团块、肿块或笨拙的人,clump表示密密的一团或一块,chump表示短而厚的木块或肉块,stump表示树根或树桩,thump表示重击或锤击,词的语音和意义之间的这种联系叫做语音象征(sound symbolism)(喻云根,1994:189)
英国作家斯威夫特在《格利弗游记》(Gulliver's Travel)中充分利用短元音[i]的这种审美功能,描写格利弗到了小人国——原文称为Lilliput(含有两个i)——之后,他看见一个小姑娘用肉眼看不见的细线穿一根看不见的小针,作者写道:
[12]...a young girl threading an invisible needle with invisible silk.
斯威夫特利用这句话中的闭口元音([e],[i],[Ι:])和节奏增加了细美的效果。
([ˊθrediyan inˊvizablˊnΙ:dlˊwiθinˊvizablˊsΙlk]),把小姑娘单纯、欢乐、天真的姿态和心理极细腻地在纸上托出,让读者如见其人,如临其境。(李赋宁,1995: 202)美国语言学家布龙菲尔德说(1985),英语词首音[sn]可表示三种意思:①呼吸声:如sniff用鼻吸,snuff用鼻吸气而有声音,snore打鼾,snort牲口等吸鼻;②很快地分离或运动:snip剪断,snap突然折断,snatch抢,snitch偷;③虫、蛇等的爬行蠕动:snake蛇,snail蜗牛,sneak偷偷地溜走,snoop偷偷地走来走去;词尾音[ea]表示很大的光和声:如blare高叫声,flare光焰闪闪,glare发炫光,stare盯着看,这些都说明语音具有审美象征功能。在文学语言中,语音象征常常被当做一种富有形象感染力的手段,英国诗人丁尼生(A.Tennyson)写过一首小诗《小溪》(The Brook),其中使用了大量的[s]音,象征着小溪的潺潺流水,增加了诗歌的音乐美。(贾卫国,1999)这里仅引一节便可见全部:
[13]I slip,I slide,I gloom,I glance,
Among my skimming swallows;
I make the netted sunbeam dance,
Against my sandy shallows.
这首四步抑扬格律诗中每一行内押头韵谐韵,一三、二四行交叉押尾韵,[sl]和[gl]所引起的联觉均使诗中所表达欢快流畅的溪流给人以波光粼粼、流水潺潺之感。这一小节诗用了22个词,其中有10个词含有[s]音,使[s]音在全节连绵不断,象征着小溪中轻快的汩汩流水。作者利用语言的发音模拟自然界的声响,从而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意境美,让人读后掩卷遐思,仿佛听到一条小溪在身边流淌。由此可见,音位层的审美结构在文学审美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可以使文章鲜明活泼,做到绘声绘色,达到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如历其境、如感其情的效果,而对音位层的审美结构的认识会增强学生对英语语言的敏感性,有利于培养和提高学生欣赏英语文学语言的音美、意美、形美的审美鉴赏能力。美国诗学教授坡林(Laurence Perrine)曾经说过:“诗歌和音乐不同,其特殊作用不是传达声音,而是通过声音传达思想和意义。”(坡林,1985:160)为了通过声音加强意义,诗人往往选用拟声词,这也和语言的交际功能吻合。
语言是出于交际的需要而产生的,同时,交际又是语言的运用过程,是语言的存在形式。拟声所遵循的原则是使能指和所指之间在音响形象上尽可能地取得最大相似性,以便尽可能容易地在交际信息和交际意图之间取得最佳关联。拟声词降低了由能指向所指的联想难度,可以使受话人基于能指和所指的某种相似性以较小的推理努力较快地找到语境和话语之间的最佳关联,从而领悟对方的话语,收到最佳语境效果,达到顺利完成交际的目的。雪莱在《西风颂》中一开头便用三个[w]音来刻画西风劲吹摧枯拉朽的态势:O,Wild West Wind,thou art breath of autumn's being.这三个[w]音仿佛西风的呼啸(whistle)在耳旁回荡。有时音节的长短也可以产生语用功能。《大学英语》杂志1993年第5期上有篇文章专门描述了短词的语用功能:
Short words are bright,like sparks that glow in the night;sharp like the blade of a knife;hot like salt tears that scald the cheek;quick like moths that flit from flame to flame;and terse like the tart and sting of a bee.
这段描写本身就全部由短词构成,而且使用了元韵[aΙ]与头韵(t-t,s-s,f-f),给人以轻快酣畅的感觉。美国黑人女作家雷本在她的小说《被盗走的希望》(Stolen Promise)中用小词短句有力地揭露了美国社会对黑人的不公,下面取自该小说的一个平衡结构是个很好的说明:(雷本,1995)
[14]All the(black)men are gone.Gone to jail.Gone to drugs.Gone to graves.
整个句子读后让人感到铿锵有力,抒发了作者内心强烈的愤怒。在《麦克白斯》中,莎士比亚利用单音节词和多音节词的有力对比和节奏上的变化起伏来刻画阴谋家麦克白斯杀害邓肯王所感到的恐惧及内心情绪的波动。麦克白斯在独白中说道:
Will all great Neptune's ocean wash this blood from my hand?No,this my hand will rather/The multitudinous seas incarnadine/Making the green one red.(波特,1987:97)
读完这段台词,我们深深地感受到麦克白斯内心的忧虑和恐惧,绵延的短词和强劲的重音象征着麦克白斯呼吸的急促和内心的战栗,再配上女巫的神秘预言和神秘出现的鬼魂,烘托了全剧阴森恐怖的氛围,让观众产生了对罪恶的厌恶感。在英语中,[r]是卷舌擦音,发音粗糙生硬,可以象征一切伴有噪音的物体或不幸的事,因此在描写破坏、战争、雷雨、洪水等时,文学家如能多用一些带有[r]的卷舌擦音,就有助于渲染进展、不愉快的气氛。在《麦克白斯》第一幕第六场中,有几行诗句是:The raven himself is hoarse that croaks the fatal entrance of Duncon under my battlements.(乌鸦报告邓肯进我的城堡来送死,它的嗓音是沙哑的)。这里,raven、hoarse、croaks entrance都带有[r]的卷舌擦音,使人联想到乌鸦刺耳的叫声以及它所象征的凶兆。(喻云根,1994: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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