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和说,言谈和闲谈
关于语言的本质,海德格尔提出两个需要加以考察的因素:一是言说(discourse)这个事实本身,二是作为言说的实际的或可能的指称对象的实体之超语言的存在。他首先把词和名称区别开,以便有可能确定实体如何通过词的命名而成为物,然后通过一个被称为四方体的宇宙论,来构造关于物的存在的一种潜在的语言体验。在这个宇宙论的范围内,实体是作为四方体中四个部分的相互作用出现的。这种相互作用部分地是由那个把实体命名为物的词构成的。当被命名的实体被体验为物时,词和名称的影响便告结束。既然四方体是由四个不同的部分所组成,那就需要说明词和名称依据以进行运动的原则,以便在四方体的有限范围内变成语言事件。海德格尔通过把言(sagen)和说(sprechen)区别开来,来阐述宇宙论的这个方面。
在海德格尔看来,体验语言的本质部分说来也就是体验那个四方体。人作为一种有死之物,属于这个四方体的一个部分。尽管人是语言的说出者,但不能把语言的本质归结为在实际言说中呈现出的那种纯粹的人的因素。要理解语言的本质,必须把这四个部分联合在一起。他强调这四个部分作为一个整体的重要性。不过,通过考察人与语言的关系也可以初步理解言与说的区别。人只有在他属于海德格尔所说的“言”那种东西的范围内,人才能说出词。其实,严格地理解的说的活动便是人的本质。他说:“人作为一个说话的人才是人。”[19]他认为人总是在不停地说话,尽管有时没有发出声音。人不停地以这样或那样方式说话,这表示在人自身与其他各种各样的实体(树、观念、价值、上帝等)之间始终必然存在着一种本体论的关系。因此,说具有两种特性:其一是说始终呈现于人面前;其二是说使人与各种可能的言说对象联系起来。
与说不同,海德格尔把言定义为“显示”(zeigen),即使某种东西呈现出来。他把作为言的语言看做语言的本质,而作为言的语言“最恰当地属于这四种世界成分的运动或相互作用”[20]。人是言的声音,是言的说出者。言发生在实体在其中作为物显示出来的那个世界之内。这个世界的本体论内容是由四方体加以区分的。这个四方体是这四个部分的一种超语言的联合体,也是作为言的语言的基础,在这个基础上,人作为有死之物与其他三个部分处于相互运动之中。词在表面上只涉及人,但在更深的本体论层次上,它也包含有与其他三个部分的联系。这些联系与人之间的连结是通过作为言的语言所固有的运动来实现的。人是这一运动的一部分,因为人属于言,人是唯一的一个能够听见言所言的东西的存在物,人能够通过说出那个把实体命名为物的词而再言(nachasagen)。概括说来,言有三种特性:①有一种语境的纽带,它把四方体中每一部分范围内的一切实体与作为整体的四方体中其他部分连接起来。[21]有一种意向的特征,它使四方体中的实体的超语言的存在能够被那种通过用以命名的词而说出的有意义的语言所表达。③有一种在其中一切实体能够被命名的时空,从而那些指称这些实体的语句的意义中包含有与这种时空的本质联系。
海德格尔坚持言和说是有区别的。他说:“言和说不是一回事。人们能够说,无限地说,而所说的一切却什么也没有言。相反,一个沉默无言的人什么也没有说,然而在这种什么也没有说的情况下却言了许多。”②这就是说,人能够说许多,而什么也没有言;或者,人能够什么也没有说,而能够言许多。前一种情况指的是:当人们说出的语句与言的本体论特性相分离时,即说的内容未能与四方体的四个部分相联系时,人尽管不停地说,但什么也没有言。
除言和说的区别外,海德格尔还把言谈(Rede)和闲谈(Gerede)区别开来。他在对此在的分析中提出了三个基本的生存论环节(existential),这就是现身情态、领会和言谈。他说:言谈同“现身、领会在存在论上是同样原始的”[22]。又说“现身在世的可理解状态道出自身为言谈。”[23]他认为言谈是对可领会状态的勾连(artikulieren),是解释和陈述的根据。在解释中勾连的东西更原始地是在言谈中勾连的东西。因为,现身和领会本身具有一定的复杂结构,它们所揭示的存在总是已经被勾连起来。言谈就是可领会状态的勾连。言谈必然具有这一结构环节,因为言谈共同规定了在世的展开状态,而它所特有的这一结构是由此在(在世)这一基本机制形成的。
至于言谈和语言的关系,海德格尔强调言谈是语言的基础。前面谈到,海德格尔曾把逻各斯看做语言的基础,而逻各斯的基本含义是言谈,因而归根到底言谈是语言的基础。他说:“语言的生存论存在论基础是言谈。”[24]又说:“把言谈道说出来即成为语言。”[25]在日常生活中,道说出来的言谈(即语言)具有交谈的性质,其功能在于使说话者与听话者共同分享对所谈及的事物的揭示,也就是把听话者引入与所谈及的事物的揭示关系之中。
海德格尔把在言谈中勾连起来的东西称为“意义”,并把在言谈的勾连中分成环节的东西本身称为“含义整体”,含义整体可以融解在种种含义之中。含义是被勾连起来的东西,而被勾连起来的东西来自可勾连的东西,含义作为被勾连起来的东西总是具有意义。言谈是按照含义对现身在世的可领会状态的分解。在他看来,“言谈包含有如下构成环节:言谈的关于什么(言谈所及的东西),言谈的所云本身:传达和公布。它们并不是一些仅凭借经验敛在一起的语言的层次,而是植基于此在的存在机制的生存论性质。”[26]从某种角度看,在某种限度内,言谈所谈及的东西总是“就某事而被谈及的”。任何言谈中都有一个言谈之所云本身,也就是在各种关于某某东西的愿望、发问、道出自身,等等之中的那个所云本身。言谈在这个所云中传达它自身。
按照海德格尔的观点,听(hearing)、倾听(listening)和沉默(being silence)这三者构成言谈的本体论结构,其中,他特别强调听对于言谈具有构成作用。在他看来,人之所以听,不是因为人长有耳朵;人之所以有这种听的器官,是因为人凭借自己的存在而成为听者。他说:“言谈本身包含有一种生存论的可能性——听。听把言谈同领会与可领会状态的联系摆得清清楚楚。如果我们听得不‘对’,我们就没懂,就没‘领会’;这种说法不是偶然的。听对言谈具有构成作用。”[27]他认为当我们听别人言谈的时候,我们首先领会言谈之所云,而不是反过来首先听到说出的声音。当然,我们在听言谈所谈及的东西时,也自然而然听到说出这种东西的方式,即所谓“表达方式”,但这也只是因为我们先行共同领会言谈之所云,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依照话题所及的东西来估价人们如何说出这种东西。
海德格尔认为,在日常交谈中,听话者一方有一种强烈的倾向,即不注意使自己与所谈及的事物处于一种真正的揭示关系,不注意领会这些事物本身,而注意领会谈话本身。这是因为说话者和听话者都已经以相同的方式领会了语言。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种危险,即语言由于其自身的潜能而否定了自身。这就是说,在交谈过程中,说话者和听话者所共享的不是对自我和世界的直接揭示,而是对谈话本身的一般领会。于是,谈话丧失了与存在和存在物的真正揭示关系。在这样情况下,言谈就可能变成海德格尔所说的那种“闲谈”。在这种闲谈中,听话者只是听和领会所说的话,而没有领会所谈论的事物的真正内容。
按照海德格尔的观点,闲谈在日常生活中起着两方面的作用。一方面,它有助于在日常生活中把对存在的一般说明“公布出来”,即有助于使人们有可能理解每一事物而不必深入其底蕴。另一方面,由于它局限于一般的领会,它妨碍人们对事物本身作出深入的、真正的领会。可以说它是一种掩饰和伪装,尽管它本身没有欺骗和捏造的意图。它是对真正意义的言谈的一种歪曲,因为言谈的唯一功能正在于揭示、发现事物本身。尽管如此,他认为人们都是从日常闲谈所“公布”的对存在和存在物的一般说明中获得对事物的初步领会的。从闲谈中获得的许多有用的东西往往是人们对事物的真正领会的共同基础。而且,任何人也不可能不受闲谈中所公布的对事物的一般说明的影响,人们正是在各种闲谈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