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现和理解

(二)体验、表现和理解

按照狄尔泰的观点，体验(Erlebnis)、表现(Ausdruck)和理解(Versteben)这三个概念是精神科学的最基本的概念，精神科学正是立足于体现、表现和理解这三者的关系之上。他说:“体验、表现与理解这三者的关联正是我们之所以把人类作为精神科学的对象的特定程序。精神科学就是这样地立足于生命、表现与理解的这种关联之上的。到这里，我们才获得一个完全清楚的标志，使我们得以明确地划出精神科学的范围。只有当我们可以通过一种立足于生命、表现与理解的关联之中的态度去把握一门科学的对象时，这门科学才属于精神科学。”^[6]

前面谈到，狄尔泰把生命或精神所创造的世界称为精神世界，精神科学的知识便是关于精神世界的知识。精神世界是一种具有历史性和社会性的实在，它是由无数的体验构成的，体验是精神世界由以构成的基本细胞。在他看来，体验概念和生命概念紧密相联，因为人正是生活在体验中，并且通过体验而生活。在体验概念中至少包含有“时间性”和“意义”这两个生命范畴。正是由于体验具有时间性，是时间中的一个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每个状态在它尚未成为意识的清晰对象之前就已发生变化，因此可以说我们生活在体验之中并通过体验而生活。同时，正是由于体验具有统一的意义，体验才成为体验。在时间之流中，即使一个最小的部分也还是有一段时间行程。“现在”这段时间是极其短促的，我们所体验到的“现在”总是包含有对刚刚过去的“现在”的回忆，“过去”总是对“现在”发生影响。他说:“凡是像这样在时间之流中由于具有统一的意义而在‘现在’形成的一个单位，就是最小的单位，这种单位可称为‘体验’。而且，由许多个生命部分所构成的任何范围较广的单位，只要这个部分对生命行程具有一种共同的意义，我们也称之为‘体验’。”^[7]体验由于具有时间性和意义，因此成为一种特殊的经验方式，而不同于一般的经验。因为，在体验中无主体和客体之分，而在经验中则预设了主体和客体的对立。

体验虽然是精神世界由以构成的基本细胞，但体验是无法直接用“内省”的方法去把握的。因为，体验是时间中的一个过程，我们所观察到的每一个生命瞬间，都是被注意力固定下来的记忆中的瞬间，而不是流动不息的生命之流本身。因此，严格说来，生命之流是无法直接把握的。不过，内在的生命有外在的表现。狄尔泰把这种外在的表现称为“生命的表现”(Lebensausdrücke)，认为只有在这种表现里，我们才能看到人类心灵生命的全貌，因为表现可以把体验中无法意识到的内容表现出来，而且表现是固定不变的，可以成为我们不断探讨的对象。

狄尔泰把生命的表现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理性陈述，它属于概念、哲学判断和逻辑思维的抽象体系。它们与经验没有直接联系，而属于纯粹理性，它们的内容在任何情况下基本上是相同的。它们只要是清晰的，就可以确定地加以理解。第二类是公开的行为。行为总是朝向一个目标，由一种意向推动，因此它是有意义的。一个行为只表现行为者的全部生活的一部分，因此，为了理解一个行为，研究者不仅需要知道行为本身，而且需要知道与该行为有关的环境、目的以及产生它的背景等。第三类是体验的表现，它属于精神的对象化，包括风俗习惯、艺术作品、宗教、哲学等。这类表现所能包含的内容多于它们的创造者所认识的内容，因为“它们是从生命的深奥之处产生出来的，而这些深奥之处是意识无法说明的。”^[8]他认为这三类生命的表现都应包括在精神科学的范围之内，其中第三类体验的表现最能表露生命的底蕴，因此对精神科学最为重要。但精神科学要成为科学，必须由后两类表现提高到第一类表现，才能获得具有普遍有效性的真理。在这些表现中，狄尔泰特别强调语言这种表现方式，认为“只有在语言里，人的内在生命才找到了它的完备、透彻而且客观地理解的表现。”^[9]他也十分重视诗歌这种表现形式，甚至认为诗人才是“真正的人”，因为诗人可以不受理智反省的干扰，而将体验充分表现出来。

在狄尔泰看来，以上这三类生命的表现，以及一般说来人的任何行为与它的产物，都有自己的意义，即总是意味着什么，总是为了实现某个目的。人的行为与它的产物总是以某种符号或象征的形式来表达思想感情或传递信息。例如，一个手势、一句话、一本书以至一种社会制度都是这样的符号或象征。这些符号或象征表达什么思想感情或传递什么信息，往往不是一目了然的，需要加以理解。狄尔泰把人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可见的、具体的文化世界，看做人的有意识的生命这种内在力量的产物，文化世界可以说是有意识的生命或精神表达自己的“文本”。生命在流逝，留下了许多作为物质实体的文本，它们具有意义，表达了人的有意识的生命。精神科学的任务就在于对这些文本作出正确的理解。

对于什么是“理解”，狄尔泰作过许多表述不同、但基本意思相同的界说。例如，他把理解看做一种“在外部世界的物质符号基础上理解‘内在的东西’的活动”^[10]，也就是理解体现在某些物质符号中的某种精神现象的活动。又说:“所谓理解，我指的是从给予感官的心灵生命的表现中获得心灵生命的知识的过程。”^[11]这就是说，理解是一个使我们由表现中去把握体验的过程。他认为理解是人以心灵力量的整体去认识自己以及自己所创造的精神世界(社会和历史)的一种能力，这种能力所展现的是一种由精神的外在面回到内在面的过程。理解之所以可能的最终根据，在于生命具有“内在的反省性”，因此可以说理解是一种与生命同时出现的能力。

狄尔泰强调从精神的外在面回到内在面这一过程来说明理解的作用，认为理解包含有一种外在与内在的关系，这就是从外在的东西去把握内在的东西。理解的作用正在于通过人类历史中可以观察到的事实，以达到感官所不能观察、但又影响着外在事实并且透过外在事实而表现出来的一切东西。理解之所以成为精神科学的基本方法，正是因为精神科学的研究对象都具有内在和外在两个方面，都需要通过外在的东西去把握内在的东西。反之，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是自然现象，它们不需要理解，只需要认识和说明。他说:“就精神科学所覆盖的现象的范围而言，‘精神科学’的概念是由生命在外在世界中的客观化所决定的。精神只能理解它自身创造出来的东西。自然科学的对象是自然界，自然界所包括的是一种独立于精神的作用而产生的实在。”^[12]

狄尔泰还把理解分为两类:基本形式的理解和高级形式的理解。由于我们从诞生之日起就生活在一个客观精神的世界里，通过耳濡目染，我们对上述三类生命的表现中的每个单一的表现都有一种基本的理解。狄尔泰把这种在实际生活中获得的基本理解称为“基本形式的理解”。在这种理解中，客观精神起着媒介的作用，它是人们赖以相互沟通的基础。如果在理解一个表现时，不能对其意义获得明确的认识，这时就需要求助于高级形式的理解。精神科学所需要的是这种高级形式的理解，他的《历史理性批判》也以探讨这种高级形式的理解为目标。不过，对于究竟什么是高级形式的理解，狄尔泰没有作出清楚明白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