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主语的历时发展机制对比研究
刘晓林 王 扬 曾成明[1]
摘 要:本文首先追溯了古英语和古汉语的主语形式,指出古英语的主语常常不出现,与现代英语的主语有很大差距;古汉语的主语主要有零主语和受事主语形式,在这一点上与古英语的主语又有很大程度的相似性。文章简要阐述了英汉主语的不同发展路径,英语的主语逐渐变得规则化,双主语句形式较少;汉语主语依然保持了零主语和能产的受事主语,(准)双主语句出现并十分能产。最后文章分析了产生英汉主语差异的历史原因,英语中由于SVO语序的规则化和基本语法范畴在谓语动词前后的聚集,使英语的主语位置固定,形式简单,但不可或缺;汉语的主语除了保持零主语和受事主语外,着重发展了(准)双主语句,主要原因是因为中古汉语中形成的补语、体标记和特殊句式削弱了动词的及物性,使宾语提前与主语构成(准)双主语。
关键词:(准)双主语 SVO语序 基本语法范畴的形成 补语 体标记 去及物化
一、古英语和古汉语的主语
在古英语中有所谓V2语序的现象。所谓的V2语序,指的是古英语的基本语序之一是XV(O),其中的X可以是除了光杆名词以外的任何成分,包括副词、介词短语、与格主语、方位格主语,也有主语缺省的情况,语序呈VO或OV。如(例子下方表示语料的出处):
(1)a.for hwam noldest ?u σe sylfe me gecyσan ?ēt...For what not wanted you youself make-known that‘Wherefore would you not wanted to make known to me that....’
(LS7(Eupher)305
b.nesceal he naht unaliefedes donnot shall he nothing unlawful do‘He shall not do anything unlawful.’
(CP 10.61.14)
c.?a wēs ?ēt folc ?ēs micelan welan ungemetlice
then was the people the great prosperity(G) excessively
brucende...
partaking
‘then the people were partaking excessively of the great prosperity.’
(Or 1.23.3)
d.Wēshēsten ?a ?ēr cumen mid his herge
was Hēsten then there come with his host.
‘Hēsten then had come there with his host.’
(ChronA(Plummer)894.43)
e.Hersēg?,men ?a leofestan,be pisse halgan tide
here says men the dearest concerning this holy time’s
arwyrtnesse,hu...
homour how...
‘It says here about the honor of this holy time,dearest men,how...’
(BIlHom 65.27)
f.him ofhreow ?ēs manners
to-him(DAT) there-was-pity because-of-the man(GEN)
‘Because of the man,there was pity on him.’
(AECHom 1.8.192.16)
(1)中各例代表了古英语主语的各种情况:(1a)是使用介词for短语作主语的用例;(1b)中否定副词置于句首,紧邻其后的是定式动词sceal(shall);(1c)中关联副词?a(then)置于句首,后接定式动词wēs(was);(1d-e)属于主语缺省的情况;(1f)是使用与格主语的用例,由于与格主语相当于现代英语中的介词短语,如本句中的him相当于现代英语中的“to him”,因此实际上该例中him不是主语,而是一个介词性结构。古英语的主语省略,称为“形式小代语省略(expletive pro-drop)”[2],是一种在日耳曼语中普遍存在的现象,至今德语和意大利语还受制于“形式小代语省略”限制和V2语序限制。
下面再看古汉语中的主语情况。汉语自古以来,主语就常常省略,但是对于省略的原因,各家说法不一。浦立本认为:古汉语的主语在以下几种情况下可以不出现:(a)当主语在上下文中可以知晓的时候,(b)当主语难以确定的时候,(c)当主语不指人的时候,也就是说,当主语被理解为一种环境或泛指整个世界的时候。[3]王力在《汉语史稿》中认为,主语的省略,和第三人称代词的不用作主语有关。在该书的第307页,王先生又指出,第三人称代词的情形比较单纯。[4]“其”字用于领格(指属格——笔者注),“之”字用于宾格,“厥”的用途和领格的“其”大致相当。也就是说,古汉语中缺乏第三人称主格主语,因此成为古汉语句子主语常常省略的原因之一。另外,在讨论汉语主语的时候,往往碰到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汉语主语是否是一个必须出现的句法成分?有学者认为汉语属于话题突出型语言(topic-prominent language)。[5]石毓智把学界对汉语主语和话题之别的讨论归纳为三点:[6]
(a)主张只有话题,主语等同于话题;
(b)主张既有话题又有主语,两者有不同的语法性质;
(c)主张只有主语,没有话题。
总之,不论主语也好,话题也罢,汉语句首常常缺乏类似英语主语和话题的名词性成分。如:
(2)a.亦有仁义而已矣。(《孟子》)
b.未有仁义而遗其亲者也。(《孟子》)
c.不违农时。(《孟子》)
上面的讨论似乎显示,古英语和古汉语的主语非常一致,至少在零主语这个方面。但是历史的发展却改变了这样的格局,这是为什么?请看下节的详论。
二、现代英语和现代汉语的主语
(一)现代英语的主语
现代英语的主语,根据Quirk etal的描写,大致有一般主语和特殊主语之分。[7]一般主语是名词性成分(包括代词、形式主语、名词性从句和疑问代词和疑问副词)作主语的情形,特殊主语包括非名词性成分作主语和双主语的情形。下面略举数例:
(a)一般主语
(3)a.Everybody has left for the day.(代词主语)
b.What has kept you so long?(疑问代词主语)
c.Nancy and David know my parents.(名词主语)
d.There was a man as short as my leg.(形式主语)
e.What I have done is all for you.(名词从句主语)
(b)特殊主语句
Quirk etal认为副词和形容词也可作主语,他举了如下的例子:
(4)a.Slowly is exactly how he speaks.(副词主语)
b.Out on the lake will be splendid.(副词+介词短语主语)
c.The innocent are often deceived by the unscrupulous.(形容词主语)
d.Over the river there was a bridge built.(双主语[8],下同)
e.In the park there was a man killed yesterday.
f.On the wall there has not been a picture hung in thirty years.
观察上面的双主语句(4d-f),发现它们都必须使用形式主语there,这是自中古英语开始才有的语法现象,在古英语中是无法找到的。总之,现代英语的主语是必须出现的成分,这是从古至今最大的变化。
(二)现代汉语的主语
北大中文系现代汉语教研室主编的《现代汉语》从主语和谓语的关系着眼,对现代汉语主语做了比较简略的描写。该书认为汉语的主语和谓语之间既有施事和动作的关系,又有受事和动作的关系。[9]赵元任认为汉语的主语最好看作话题,徐烈炯、刘丹青认为汉语中的话题是与主语并驾齐驱的句法单位[10]。从英汉对比的角度,我们认为现代汉语主语具有如下几个与英语不同的特点:
(a)现代汉语的主语的必用性不强,省略主语仍然是常见的现象;
(b)受事主语的原生性和能产性很高;
(c)主谓谓语句的使用较普遍;
(d)双主语句和准双主语的能产性(主要体现在各类特殊句式中);
(e)非名词性主语在现代汉语中依然能产。
下面每种情况各举两例:
(5)a.(他)看了看,摇摇头,走了。(省略主语句)
b.(他)头天说好要来的,怎么又不来了?
(6)a.茶饭不思,恐怕时日无多了。(受事语句)
b.书看完了再来找我。
(7)a.我脑袋疼。(主谓谓语句)
b.八月十五家家吃月饼。
(8)a.这种饭我特别喜欢吃。(双主语句)
b.把那家伙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准双主语句)
(9)a.台上坐着主席团。(非名词性成分主语句)
b.这本书的出版可把我乐坏了。
对上面涉及的一些术语略加说明。(5)属于主语省略句,但是通过上下文可以给以补充,这一点自古皆然,上引浦立本亦可资证明。也就是说,与英语不同,现代汉语的主语仍然时常省略。
(6)属于受事主语句。受事主语句即使在古汉语中也具有相当高的原生性和能产性。张延俊在研究汉语被动句的历时发展时,用大量语料证明这个结论的可靠性,并得出:汉语被动式不是被动态,而是句法形式。[11]所谓被动态是由主动态经过一定的形态句法手段演变而来,但汉语被动式不具有这个转换特点,它体现为受事直接置于句首的句法形式,并且在最早的甲骨文中,用例就极为丰富,在其他远古汉语文献中亦随处可见。如[12]:
(10)a.骨刍率以。(意为“骨刍应该全部被使用吗”。《合集》[13]97)
b.商执?(意为“商会被抓捕吗?”《合集》5839)
c.鼎折足。(意为“鼎被折断了足”。《周易·鼎》)
d.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意为“他山上的石头可以被用来加工玉器”。《诗经·小雅·鹤鸣》)
e.天难堪,命无常。(意为“上天难被相信……《尚书·商书·咸有于德》”)
f.朝闻道,夕死可矣。(“可”表示被认可。《论语·里仁》)
上面六例说明,汉语的受事主语句具有很强的原声性和能产性。进入现代汉语,这样的句式更为能产,比如我们随口而出的“茶喝光了”、“菜吃完了”,等等。然而,英语的同类句式能产性并不高,有些用例如“the sky cleared”仅局限在一些内含结果补语的动词句中,刘晓林、王文斌有较充分的讨论,[14]不赘。
下面再看(7)例示的主谓谓语句。汉语语法学界对此已有充分的讨论。顾名思义,该类句式是用主谓结构作谓语的句式,如(7a)中的“脑袋疼”本身就是一个主谓结构,用作“我脑袋疼”这个句子的谓语,(7b)亦然。也有学者认为位于句首的“我”类成分是话题。[15]这种句式在古汉语文献和古汉语语法学文献(如李佐丰:《古代汉语语法学》)并未提及,应该被视为现代汉语中的语法现象。
例(8a)所示的双主语句,应该说也是在现代汉语中才充分见到的语法现象。根据司富珍的定义,双主语句是谓词前的两个充分可以互换位置的句式,如(8a)可换成(8a′):
(8)a′.我这种饭特别喜欢吃。
司富珍认为“我”和“这种饭”与谓词是等距的(equi-distant),它们各自与谓词进行中心语和指示语特征核查,并认为这种多重特征核查现象具有跨语言的根据[16]。我们基本接受司富珍关于汉语中的双主语句的定性,但是她又把(8b)之类的“把”字句归入双主语句,认为(8b)可变成(8b′):
(8)b′.我把那家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这句的转换似乎没有问题,但却不能适用于所有的“把”字句,如:
(11)a.你把桌子搬过来。
b.把桌子你搬过来。
(11b)中“把桌子”置于句首时,整个句子的可接受性很差,但在“把桌子”话题化的语境中,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其实,重动句(也称动词拷贝句)似乎也能进行类似的转换:
(12)a.我喝酒喝醉了。
b.喝酒我喝醉了。
由于(11b)和(12b)的可接受性不如(8a)、(11a)和(12a),因此我们把这类句子称为准双主语句。准双主语句的本质是特殊句式,即内含某种特殊标志(如“把”和动词拷贝)的句式。从历时发展来看,特殊句式是近代汉语才逐出现的句法形式,在古汉语中“把”是义为“握、持”之类的实义动词。双主语句和准双主语句在古代汉语中是没有的,这就使得现代汉语的主语愈发显得复杂,其出现和发展的原因,下节详论。
(9a)类以环境成分作主语的句子,在古汉语中似乎不如在现代汉语中常见,因为古汉语的方位短语,不论作谓语,还是作状语,一般放在句尾。如:
(13)a.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诗经·豳风·七月》)
b.强大处下,柔弱处上。(《老子》)
在汉语的历时发展过程中,方位短语的语序发生了较大变化[17],除了表示动作终点和持续时段的介词短语外,大多数方位短语从谓词后移到了谓词前,可见,类似(9a)类以方位短语为主语的句子,是现代汉语才比较常见的句法现象。
(9b)类以动词短语为主语的句子,古汉语中已很常见,只不过一般用“之”取消句子独立性,类似现代汉语的“的”。如:
(14)a.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孟子·离娄上》)
b.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韩愈《师说》)
可见,这类主语不是什么新鲜之物。
(三)小结
综上,现代英语的主语成为必用的句法成分,特别是形式主语的发展,使主语系统更加完备。类似4(d-f)中的双主语现象,形式比较单一,不如汉语的双主语多样化。而汉语的主语在历时发展过程中,呈现“两极分化”的局面,一方面零主语(主语省略现象)、受事主语和动词性主语一直保留至今,并有较强的能产性;另一方面,主语又变得复杂化,双主语和准双主语日益完善,两条相反的发展路线似乎像两条铁轨一样平行向前。
三、英汉主语差异的历时原因分析
我们认为,英汉主语不同发展机制的原因归为两点:SVO语序的是否形成和谓语不同的复杂化机制。
(一)SVO语序是否形成及其对主语的影响
英语SVO语序的形成分成两个方面来阐述:名词格变的削弱和空主语消失后形式主语的填补。
古英语是形态较为丰富的语言,名词后面所跟的不同的格表明了有关名词的身份,因此较之现代英语,语序上显得“杂乱”,主语不一定出现在句首的位置。根据Fisher et al的描述,不同的格对应不同的语义角色:
与格(dative case)——感事、受益者
领格(genitive case)—来源、部分受影响
表示心理状态类的客观动词涉及的两个论元常常具有下面的格分布:
(a)感事(与格)——内容(theme)(主格)
(b)感事(主格)——内容(领格)
(c)感事(与格)——内容(领格)
在(a)中,当感事带与格时,内容带主格;在(b)中,当感事带主格时,内容带领格;在(c)中,当感事带与格时,内容带领格。如:
(15)Gifσamgifran ungemetlicu sprēc ne egide
If the greedy(D) eloquent speech(N) not afflicted
‘If the greedy were not affected.’
(CP 43.309.2)
(15)中的感事“the greedy”带与格,内容“speech”带主格,符合上列(a)中格与语义角色的对应分布。
到了中古英语时期,情况有了较大的变化,以上的格变虽然保留着,但使用范围已经很有限,主格—与格—宾格—领格的变化一般不再使用在名词上,而只保留在代词中,如I(主格)、me(宾格、与格)、my(形容词性领格)和mine(名词性领格)。格的脱落使名词的身份变得模糊,语法关系的表现逐渐转向于依赖语序。
古英语和中古英语的空主语现象比较突出:如(16)中两例都缺乏主语:
(16)a.hanno parlato tropo
Have talked-3pl too much
‘They have talked with them.’
b.hard is to know in al poyntis toholde themeene,lightis hit to faile
hard is to know in all points to hold the society easy is it to fail‘it is hard to know exactly how to rule society.’
(SSecr 130/26)
在(16a)中,代词主语以附缀的形式出现在主动词上面,前面的主语空缺;在(16b)中,“hard is(is hard)”没有主语。大约在16世纪初期,这样的空主语消失。
空主语的消失必然伴随着形式主语的出现。根据Svenonius的归纳,形式主语共分成三种形式:外置式(extroposition)“it”、表天气的“it”和客观“there”。如:
(17)a.It is obvious where you that hockey.
b.It gets dark in November.
c.There’s a fly in your soup,isn’t there?
Breivik通过语料统计阐述了形式主语的来历。该文认为形式主语首先出现在如下的古英语和中古英语语序中:
(a)(X)(V)VS(……)[18]
(b)(X)vSV(……)
Breivik认为,由于古英语的语序受制于V2语序的限制,v或V的前面必须出现一个成分,当前面没有任何成分时,there就作为空话题成分出现在句首,从而满足V2语序的要求,并逐渐定型在该位置,成为现代英语的形式主语。Denison论证了形式主语“it”的形成过程,认为以下三种原因促使“it”成为形式主语:
(a)主句中V2语序的兴起;
(b)SVO语序的兴起;
(c)每个定式句中均需要一个表层主语的需求。
原因(a)同时也是“there”成为形式主语的原因,也是为了满足V2语序的需要,在前面置放一个空话题成分,这是直接原因;(b)和(c)是间接原因。
总之,在英语的历时发展过程中,以下原因促成了英语主语的不可或缺性:
(a)格变的消弱与脱落造成了名词语法身份的模糊,语序逐渐变为表示语法关系的主要手段;
(b)V2语序的满足是形式主语形成的推动力。
形式主语的发展成熟,反过来更加促进了SVO语序的定型,两者之间的相互相成的关系是英语的主语总是居于句首并且不可省略的主要原因之一。
反观汉语,由于汉语是缺乏形态变化的语言,历史上不曾发生形态削弱从而语序变得更重要的过程。汉语自古以来就是依赖语序和虚词表示各种语法关系。汉语史上更没有出现所谓的V2语序推动形式主语形成的过程,因此现代汉语中依然保持着主语省略的现象,这是英汉主语发展的差别之一。
(二)谓语不同的复杂化机制
英汉谓语在历时发展中也遵循了不同的复杂化机制,对主语的影响也不相同。由于涉及的相关问题非常复杂,我们只能就谓语复杂化的主要途径和对主语的影响做一简单追溯。先看英语中的情况。
1.英语谓语的复杂化及其对主语的影响
英语谓语的复杂化除了“动词+小品词”结构的逐渐词组化以外,另一重要类型的复杂化是动词周围聚集的语法范畴越来越多。古英语动词的语法范畴比较单一,只有过去—现在两种时态变化。[19]被动态的标记是位于动词前面的前缀ge-,但是比起后来兴起并取代ge-的后缀-ed(或-en),带上ge-之后的动词过分词静态形容词性强于动态动词性,只是随着表示完成语法义的“have”的助动词化,“been+动词的过去分词”才重新分析为动词性构造,动性逐渐增强(Toyota,2008)。在中古英语时期,情态动词逐渐产生,最初情态动词与一般实义动词一样,能带宾语、与主语保持人称和数等方面的一致、与后接的不定式动词一样,保持着自己的论元结构。但是进入中古英语后,情态范畴逐渐确立,情态动词的过去—现在变化形式(如may-might)不再表示明显的时间意义。进入18世纪和19世纪,英语的进行体发展逐渐成熟。如此一来,英语的各类语法范畴相继成熟,并且相互连用,形成复杂的连用排列。Qurik etal所列举的语法范畴连用排列的情形,理论上共有11种,设A=情态动词(modal),B=完成体(perfect),C=进行体(progressive),D=被动(passive),在定式句中的连用排列的情况如下:
AB:may have examined
AC:may be examining
AD:may be examined
BC:has been examining
BD:has been examined
CD:is being exaimined
ABC:may have been examining
ABD:may have been examined
ACD:may be being examined
BCD:has been being examined
ABCD:may have been being examined
四种语法范畴连用排列由上往下逐渐变得复杂,相互之间的顺序是按照与主语的语义联系和历史渊源排列的。情态动词总是排在最前面,因为当其还是实义动词时,主要表示主语名词的愿望、期望、意图等意义,变成情态动词后这些语义关系仍得以保留,因此与主语保持着紧邻的句法位置关系。表完成的“have”是从表示“空间上拥有某物”的“have”通过转喻变成“时间上拥有某动作”的“have”,都表示主语名词的属性,[20]因此,该变化过程决定了助动词“have”与主语的关系也非常密切。至于为什么“have”排在了情态动词的后面,可能是“have”一方面保持着与主语的密切关系,另一方面又与谓语动词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而所有这些语法范畴的发展与成熟,均是在主语确定句首位置后才完成的,是主语推动了它们。反过来,由于它们与主语的历时先后关系和密切的语义关系又维护了主语的位置,因而使英语主语的位置越发固定而不可省略。
2.汉语谓语的复杂化对主语的影响
汉语谓语的复杂化及其对汉语主语的影响,完全不同于英语谓语的复杂化和对主语的影响,具体分为两种情况:动词的双音化和特殊句式的形成。
动词的双音化是在汉语的基本语言单位逐渐双音化过程中得以加强的,尽管在先秦汉语中已见到动词双音化的很多例子和各种形式(含汉语词组的五大组合方式:主谓式、联合式、动宾式、动补式和偏正式)的双音化例子,[21]但真正能产的双音化构词形式是在中古汉语中开始的。[22]和中古英语一样,中古汉语是汉语语法发生大变动时期,王力所列举的五大变动,其中的三项与谓语动词的复杂化和双主语的形成关系极为密切:补语的产生、体标记的产生和发展、双音节动性组合和特殊句式的形成。
这里的补语指由连动式的后动词逐渐弱化为表示前动词的动作结果的补语,称为动补补语,比如“扑灭、杀灭、”等中的“灭”逐渐从与前动词并列的动词变成表示前动词的动作结果。另一种来源是两动词间的连词“而”在使用中逐渐脱落,后动词变成补语,如“击而杀之”中“而”脱落变成“击杀”。动补结构对汉语句法结构的影响,已有的研究[23]已有充分的阐发,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点:
(a)动词的及物性消弱,也就是产生了去及物化效应,产生了不及物用法;
(b)在(a)的基础上,宾语容易话题化并成为主语。
从形式上看,动补结构包括四种类型[24]:
(a)他动词+自动词看开
(b)他动词+形容词写累
(c)自动词+自动词饿死、熟透
(d)自动词+形容词站累
(a)结构中的自动词削弱了前他动词的及物性,例如“看开”产生了不及物用法,“开”削弱了“看”的及物性,因此既可说“他看开了人生”这种及物式,也可说“人生看开了”这种不及物变式;(b)结构纯粹只有不及物用法,如可说“字写累了”,不能说“*我写累了字”,“累”削弱了“写”的及物性;(c)结构中的“饿死”既有及物用法又有不及物用法,而“熟透”只有不及物用法;(d)类结构中的“站累”只有不及物用法。
在中古英语中发育起来的体标记也和动补补语一样,削弱了动词谓语的及物性,使相关结构产生不及物用法,如“饭吃”不能说,但“饭吃了”可说;“北京去“不能说,但“北京去过”则可说;“水开”不能说,但“水开着”可说。
双音节动性组合,源自古汉语,在中古英语中得以加强,在现在汉语中普遍使用。它的五种形式(动补式、主谓式、联合式、偏正式和动宾式)基本上都具有不及物用法(当然有些也有及物用法),如:
(18)a.书买到了。(动补式)
b.玉树地震了。(主谓式)
c.他堕落了。(联合式)
d.今天心情不畅。(偏正式)
e.孙悟空出世了。(动宾式)
自中古汉语中产生的特殊句式,包括“把”字句、“被”字句和重动句[25]等的受事宾语均可脱离谓语动词而前移[26],使所在句子的谓语没有宾语,类似不及物用法。但是,学界早已注意到了汉语特殊句式的谓语动词不是光杆形式,而总是以“动词+补语”、“动词+体标记”或“动词+体标记+补语”的形式出现。如:
(19)a.大风把火扇旺了。
b.他把事情搞砸了。
c.他把药吃了。
(20)a.他的阴谋被人说穿了。
b.计划被搁浅了。
(21)a.他喝酒喝傻了。
b.他看美女看痴了。
综合上面讨论的四种情况,把其中的动补补语、体标记称为去及物化手段,把“把”字句和重动句称为准去及物化手段,它们之间的一个共同的特点是能够使句子成为双主语句或准双主语句,成为现代汉语主语复杂化的原因。如:
(22)a.他馒头吃完了 馒头他吃完了 (动词带补语的双主语句)
b.他馒头吃了 馒头他吃了 (动词带体标记的双主语句)
(23)a.把那人他从头至脚看了一篇 他把那人从头至脚看了一篇 (“把”字准双主语句)
b.他吃鸡吃卡了 吃鸡他吃卡了 (重动字准双主语句)
司富珍认为,双主语句中动词前的两个名词短语必须与谓语动词等距,但是上面的讨论显示,该定性容易把“被”字句排除出了双主语句的行列,因为“被”字句中动词前的两个成分对换起来比较困难。我们认为不如将司氏的定义扩大为:凡是动词前的两个成分与动词谓语的施事或受事位置相联系的句子都可称为(准)双主语句,如:
(24)他i被人ji打j了一顿。
例(24)中的主语“他”与动词“打”的前施事位置同标i,“被”后名词“人”与“打”的后受事位置同标j。这个定义把时间成分、方位成分排除在准双主语之外,目的是为了把汉语中的重要句式“被”字句纳入进准双主语句的行列,因为在汉语史上,“被”字句是与“把”字句和动补结构等同样重要的历时和共时句法现象。
四、小结
本文简要讨论了英汉主语不同的演变机制及其背后的深层原因。英语主语的单一化发展源于两个主要因素:SVO语序的定型和谓语动词前后语法范畴的聚集。后者增强了主语的施事性。这些语法范畴形成的顺序具有如下规律:先在施动性前的主语后形成,然后扩展到无灵主语上,最后扩展到形式主语上,[27]如“have”、“do”的助动词化、情态动词的萌芽和发展、被动语态的形成都说明了这个顺序的可靠性,它们与主语的密切历时和共时关系使主语变得十分重要,须臾不可或缺。而汉语的主语遵循了两条不同的发展方向:一是保持了原先的零主语、受事主语等形式,二是由于谓语动词后体标记的产生、补语的依附、特殊句式的形成,使汉语的双主语句变得十分能产。英语的谓语动词复杂化过程也是及物性增强的过程,汉语谓语动词的复杂化过程基本上是去及物化不断加强的过程。
参考文献
蒋绍愚、曹广顺主编:《近代汉语语法史研究综述》,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
李佐丰:《古代汉语语法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
陆俭明:《现代汉语语法研究教程(第三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
司富珍:《多重特征核查及其句法影响》,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0年。
太田辰夫:《中国语历史文法》,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
王力:《汉语史稿》,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
Svenonius,P:Introduction.InSubjects,Expletives,and theEPP(ed.Svenonius,P.).Oxford:OxfordUniversity Press,2007.
【注释】
[1]刘晓林,重庆三峡学院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历史语言学和语言学类型学。王扬,重庆三峡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语用学和认知语言学。曾成明,重庆三峡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认知语言学。
[2]Fisher,O.et al:Thesyntax of Eary English,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p.39.
[3]浦立本:《古汉语语法纲要》,北京:语文出版社,2006年,13页。
[4]这里的单纯指与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相比较而言。
[5]Li,C.&Thompson,S.A.Mandarin Chinese:A Functional Reference Grammar.Berkley and Los Angele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1;Chao,Y.R: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Berkeley:University ofCalifornia Press,1968.
[6]石毓智:《汉语语法》,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165页。
[7]Quirk,R.et al:AComprehensive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Longman:London and New York,1985,p.724 726.
[8]转引自司富珍:《多重特征核查及其句法影响》,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50页。
[9]北大中文系现代汉语教研室主编:《现代汉语》,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307~308页。
[10]一般认为话题是语用单位,但徐烈炯和刘丹青(1998)认为汉语的话题已经或接近句法化,该种情况在吴语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和汉语临近的日语更是把话题作为句法的首要成分,并且有明确的标记ほ,主语有专门的标记が。
[11]张延俊:《汉语被动式历时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
[12]见上书80页。
[13]《合集》指《甲骨文合集》(郭沫若主编)的省称,其后的数字表示甲骨文的竹片计数。
[14]刘晓林、王文斌:《论汉语动词量化系统的句法和语言类型效应——以英语动词系统为对比》,《现代外语》,2009年第1期。
[15]太田辰夫:《中国语历史文法》,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40~41页。
[16]司著引用Ura(2000)认为:多重特征核查关系存在于中心语的某个特征与其指示语的某个特征之间,而不是存在于中心语与中心语之间或是存在于中心语与指示语之间。如(8)中的两个指示语“我”和“这种饭”各自与中心语“喜欢”在“中心语—指示语”这个特征方面进行核查。
[17]张赪:《汉语介词词组语序的历史演变》,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2年;张赪:《汉语语序的历史发展》,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0年;石毓智:《汉语语法》,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
[18]这里的X指位于句首的任何成分,包括副词、介词短语和名词性成分,v指情态动词,S指主语,V指实动词,括号表示该成分可出现可以不出现。
[19]Quirk,R.&C.L.Wrenn:AnOld English Grammar.Methuen&CO LTD,1958.
[20]Heine,B:Possession—CognitiveSources,Forces,and Grammaticaliza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Press,2002.
[21]程湘清:《汉语史专书复音词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
[22]王力:《汉语语法史》,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年。
[23]刘晓林、王文斌:《动性消弱、语义自足、作格化和语序类型特征》,《现代外语》,2010年第2期;刘晓林、王扬:《英汉去及物化和语义自足化机制及其语序效应》,《当代外语研究》,2011年第8期;刘晓林、王文斌:《论汉语动词量化系统的句法和语言类型效应—以英语动词系统为对比》,《现代外语》,2009年第1期。
[24]蒋绍愚、曹广顺主编:《近代汉语语法史研究综述》,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308页。例子略有变动。汉语的动补结构在历时发展过程中,许多结构应经词汇化,可带宾语了,石毓智(2003:35)按照动补结构两语素间的融合度把动补结构分成三种类型:句法组合<动词+附着补语<复合动词,两语素间的融合度由左向右逐渐提高,及物性逐渐增强,复合动词一般都能带宾语,如动补复合词“抓紧”可带宾语“时间”,而句法组合类如“学怕”就不能带宾语,如“*学怕数学”是不合法的。
[25]张斌《现代汉语描写语法》(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54页)所列举的特殊句式多达十类,与本文主题相关的是“把”字句、“被”字句和“重动句”。
[26]但是也有在复杂谓语后带宾语的情况,如“他把面揉成了馒头”、“他被人打瞎了眼睛”和“他喝酒喝成了红鼻子阿义”。
[27]Toyota,J:DiachronicChangein the English Passive.Palgrave Macmillan,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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