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整合度的“有+双”构式的整合效应分析

高整合度的“有+N双”构式的整合效应分析

章丽燕

提　要：本文借鉴概念整合理论，对汉语中“有+N_双”构式的整合效应进行分析，发现其产生了“高于一般量”的浮现意义，并通过句法标准进行论证，分析其语用动因。

关键字：整合度　“有+N_双”构式

O.引　　言

概念整合理论（Concept Blending Theory）由美国语言学家福柯尼耶（Fauconnier G.）与特纳（Turner M.）共同提出，其理论在国内也有较多学者借鉴来进行汉语的语法研究并取得了较多的成果。借鉴该理论，本文在大量语料的考察基础上，发现“有”后接双音节名词的整合度上呈现自低至高的一个层级性，这里我们只分析高整合度的“有+N_双”构式的整合效应。

试看：（1）有头脑有脸面有分寸有板眼有胸襟有城府有包袱

有棱角有眼光有眼色有眼力有滋味有味道有后台

有背景有文章有门路有门道有风骨有面子有样子

有距离有市场有口碑有规矩有道行有余地有见地……

（2）有意思有性格有身份有地位有立场有个性有方向

有感觉有水平有档次有气氛有氛围有来历有印象

有感情有条件有方法有办法有需要有身价有资格

有时间有节奏有层次有前途有分量有质量有气量

有想法有看法有意见有情绪有差距有问题有手段……

本文把以上例子归类为高整合度的“有+N_双”构式。下面我们将对其语义的类型做深入考察，并通过句法标准对其进行论证。

1.语义类型

1.1　“名”的语义详析

（1）组中的“名”均以抽象义进入结构，其中，有些是通过概念转喻来完成语义的抽象化，比如：“头脑、脸面、分寸、胸襟、油水……”有些是通过概念隐喻完成的，比如：“城府、包袱、棱角、文章、门路……”这些貌似具体的名词，已经抽象化了。

第（2）组中的名称则是典型抽象名词。“感觉、立场、情绪、印象”等在空间中也不具有三维尺度，我们看不见，摸不着，它们的存在有赖于我们的感觉、感受，是内在的，存在于我们思维想象的世界。

另外，这些名词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这类双音节名词都为中性名词。“头脑、样子、性格……”单独看来都是中性意义，不像“智慧、激情、信心……”本身就是一个比较高量的名词，中性名词在“高量”的范畴上作为背景存在，不具有认知上的显著度（salience）。

1.2　“有”的语义探微

这一级“有+N_双”中“有”的语义进一步虚化，“有”的作用更像一个标记。例如：

（1）“这个人真英俊，真好看，不但有样子，而且有气派。”

“有气派”属于B类中级整合度，我们可以说“气派”是为“这个人所独具的”。“气派”是“这个人”所具备的独特的某种区别性特征。再来看“有样子”，如果我们认为“样子”也是“这个人独具的”，是“这个人”具备的独特的某种区别性特征就不免太牵强。因而，可以说“有样子”中“有”的语义更加飘忽，领属性特征非常弱。

再看：有漏洞有动静有手脚有情况有下落有着落有比例有结果

这些“有+N_双”不能受程度副词修饰，如：

？比较有动静很有手脚非常有情况比较有着落很有比例非常有结果

为什么这样的表达不成立呢？笔者认为这主要跟“有”与“N_双”的语义配搭及其融合有关。我们发现，“有”在这里表“存在义”。存在是一种客观的可见的，其语义的实体性强于“领属义”。例如：

（2）电脑发现有漏洞怎么办？

（3）狗狗睡时人不能动，有动静就咬！

“电脑有漏洞”是可以察看的，即有源代码，也可以“修补”，“有动静”也是狗狗发现人动了，周围环境改变，是可以感知的客观存在。而“领属义”具有主观性。我们可以很快确定“有漏洞”却不能轻易判断“有城府”，首先“有没有城府”是主观的行为；其次，“有城府”是内在的，不易察觉。而“漏洞”是客观外在的，我们比较容易把握的。

1.3　整体语义融合

根据概念整合理论，经过“概念压缩（conceptual compression）后的两个意义进入整合空间后，会产生浮现意义（emerging meaning），继而形成新创结构（Emergent Structure）。

试看：（4）……但对女性而言，有头脑比有美貌重要……

（5）人活脸，树活皮，富人有脸面，穷人有骨气。

（6）只要是领导干部，或是大款大亨，都可以称为有身份的人……

（7）同时还将推出一批有价值、有档次的茶业及其他……

（8）“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有朋友，人生比戏更精彩；我们都是重感情的人……

例（4）中的“有头脑”，从朴素的观点来看，“他有头脑”是一种不成立的表达，外国人听了会觉得，这不是说废话吗？即使知道“头脑”是转指“智力”，“有头脑”也并不是指“有智力”。而是“有比较高的智力”。

例（5）的“有脸面”和“有骨气”对举，说明在量上不相上下。“有骨气”中“骨气”是褒义名词，量上高于一般语义，“有骨气”表达的是一个比较高的量，而“脸面”每人都具备，从表面来看，“有脸面”纯属多余的话。例子中的“富人”是强势群体，反而用的是“有+中性名词”，这说明，“有脸面”必然也是一个高量的表达，我们可以换为这样的表达：“有光彩的形象。”

例（6）中则对“有身份”的人群有了一个定位：“只要是领导干部，或是大款大亨，都可以称为有身份的人”再来看下面的例子：

（9）“……老要掌声啥的，我从来不要，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是有身份人啊，什么是有身份人呢？就是有身份证的人就是有身份人。咱们都是有身份人。”

例子中表演者把“有身份的人”定义为“有身份的人就是有身份证的人”。此时，下面的观众便有一片笑声，这说明，大家对“有身份”的定义并非如此。本来，“有身份”也即“有社会角色”，“身份证”是“身份的证明”。为什么说“有身份的人就是有身份证的人”反倒奇怪呢？这是因为“有身份”的整体含义并非简单的“有”+“身份”。而是指身份在社会阶层排序中是高于一般人的那些人。而身份证是每个合法公民都具有的，因而“有身份证”只能是作为背景信息，而不太可能成为凸显的部分。一个从来没有学过汉语的人，他很有可能会把“有身份”和“有身份证”等同起来，这说明两者在朴素的语义基点上是一样的，然而，“有身份”却被大家接受为“有高于一般阶层的身份”，成为了一个前景信息被凸显。

由此看来，这类“有+N_双”的整体语义不能根据其构成成分的语义得到预测，产生了浮现意义：一个高于一般水平的程度量。据笔者考察，这种“高程度量”既可以是朝向正极，显示出褒义的，也可以是朝向负极，显示贬义的，如：有架子、有情绪、有看法等。在笔者考察的84个典型的例子中，其朝向正极的高量与朝向负极高量的比例为19：2。

2.句法论证

2.1　受程度副词修饰

和次高整合度一样，此类“有+N_双”也受程度副词修饰，可以呈现完整的等级序列：

稍有面子　比较有面子　很有面子　非常有面子　他有面子

稍有意思　比较有意思　很有意思　非常有意思　太有意思

稍有感觉　比较有感觉　很有感觉　非常有感觉　太有感觉

2.2　量词选择

这两组短语不能接受定量词的限制，只能受不定量词“一点儿”、“一些”的限制。例如：

有一点儿/一些眼光　有一点儿/一些样子　有一点儿/一些身份　有一点儿/一些性格

此外，与“有”后接褒义名词不同的是，此类如果接受归类量词修饰时，虽然在表层结构上仍然合格，然而我们却发现其在深层语义结构上偏移了原意，试看：

？有一种脸面　有一种味道　有一种棱角　有一种架子　有一种感觉　有一种节奏

？有一种意思　有一种性格　有一种头脑　有一种身份　有一种故事　有一种办法

“这个年轻人有理想、有能力”，可以说“这个年轻人有一种理想，有一种能力”，而且还可以说“这个年轻人有很多种理想，有很多种能力”，但是，“这个年轻人有性格、有头脑”扩展为“这个年轻人有一种性格，有一种头脑”却背离原意，而且更不能说“这个年轻人有很多种性格，有很多种头脑”。究其原因，这类“有+N_双”整合度进一步加深，不能被类属化，更不能具体称数。

2.3　插入修饰语

这一层级的“有+N_双”在中间不能插入对名词进行外延修饰的成分。例如：

？有年轻的脸面　？有交际的城府　？有内在的棱角　？有春天的感觉

？有写人的文章　？有医学的基础　？有跳舞的条件　？有做饭的时间

“有”后加褒义名词中间可以插入对名词外延进行限制的修饰语，如“颇有文学的修养”、“很有研究的价值”等，而这类“有+N_双”结构的紧密直接就表现其排斥外延修饰语。而在“N_双”前假如修饰语之后，再用程度副词来修饰整个结构就更不合格。试看：

？很有年轻的脸面　？很有交际的城府　？很有内在的棱角　？很有官场的后台

？很有教育的意思　？很有好胜的性格　？很有春天的感觉　？很有写人的文章

？很有医学的基础　？很有跳舞的条件　？很有做饭的时间　？很有骂人的情绪

2.4　否定

试看：没有头脑　没有样子　没有脸面　没有城府　没有眼光　没有味道

　　　没有意思　没有身份　没有感觉　没有地位　没有档次　没有水平

我们从否定的角度来看，“他没有头脑”并非指完全没有智力，“这件商品没有档次”也不指这件商品在同类商品中没有位子，这些否定的表达并没有否定全量，而是否定了一个“高量”，即指，“他的头脑比聪明的人差”、“这件商品比好的商品的排名差”。因为在否定的时候其参照是高于一般水平的量而非一个基量。“教室里没有桌子”就是“教室里”不存在“桌子”这一三维实体，“小王没有激情”就是“小王”没有“强烈激动的情感”。“激情”本身是一个高量，否定整个构式，就是对“N_双”的全面否定。而“有头脑”指的是“有高于一般人的智力”，而“没有头脑”，若要做全面的否定应该是：“没有智力”。然而，事实是，“没有头脑”是“智力不高”，可能和一般水平一样或者低于一般水平。

3.语用动因

根据语用学的会话合作原则（Grice，H.P.1975），人们在组织语言时，必须满足“量的准则（Quantity Maxim）”，即人们的话语不超过应给出的信息量，也不能不满足应给的信息量。

从认知角度来看，进入高整合度的中性名词原本作为背景信息而存在，而当这些词语进入“有+N_双”构式的框架中后，就整体地具有了凸显性，也就是说具有了超出背景信息的信息量。从客观朴素的角度来看，如果说某人有“头脑，脸面、样子、感觉、性格……”没有传达信息量，因为没有人是没有“头脑，脸面、样子、感觉、性格……”的。假设是这样的话，高级整合度的“有+N_双”是违反“量的准则”的。

然而，在现实交际中，这样语言输出之后，受众却能够很快理解并接受，这里又有另一个重要的语用因素在起作用，那就是语用推理（Pragmatic inference）。因为人们在理解的时候根据常识，认为语言讲求经济适量原则而不会说废话。本应没有信息量的话一旦被有意地说出来，听者便运用语用的推理来收到其中的“凸显信息量”。这与“言外之意”的产生具有同一性。因而，这样的类推机制导致接受信息的人能够推导出这一结构是含有“高程度量”的语义，也是水到渠成的。如此，人们用一个简单的构式可以传达更多的信息量而不需要用“高、大、深、强”等词语来表程度量，节约用语，也正是语言的经济适量原则的体现。

4.小　　结

综上所述，这一层级的“有+N_双”两个构成成分的意义已融为一体，产生“高于一般水平的程度量”这一浮现意义，形成新创结构。在句法表现上，高整合度的“有+N_双”构式也受程度副词修饰，内部整合程度更高，结合相当紧密，能插入不定量词而不能插入归类量词，不能自由地插入表示外延的修饰语。语用上，其构式义的产生的动因是由于人们为了追求语言的经济适量原则，运用语用推理机制而形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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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煊　2006“糅合”和“截搭”，《世界汉语教学》第4期

石毓智　2001《肯定和否定的对称与不对称》，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

吴为善、陈　颖　2007述宾两字组的整合度高低及其层级分布，《汉语学习》第5期

吴为善、邱　薇　2010粘合定中结构“N双+N双”的整合度高低及其层级分布，《世界汉语教学》第1期

张云秋、王馥芳　2003概念整合的层级性与动宾结构的熟语化，《世界汉语教学》第10期

Fauconnier，G＆Turner，M（1998）Conceptual integration networks.Cognitive Science.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