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得”格式试析

现代汉语“A得VP”格式试析

谭　威

提　要：“A得VP”格式是现代汉语中常见的一种格式，本文主要对“A得VP”格式的句法功能、句法特征进行详细的分析，以期能将该格式的特点和分布描写清楚，以揭示“A得VP”格式的使用规律。

关键词：A得VP　句法功能　句法特征

1.“A得VP”格式的界定

吕叔湘（1952）曾经指出：“怎样用有限的格式去说明繁简多方、变化无尽的语句，这应该是语法分析的最终目的，也应该是对于学习的人更为有用的工作。”“格式”这个术语，在一些语法著作中以及语法论文中，运用是比较广泛的，但对它的理解和用法却不尽相同。

由于语言经济性原则的作用，以及人们主观上表达简洁性的需要，人们在语言的实际使用过程中，形成了许多格式，它们在现代汉语词汇体系中所占的比重也相当高，其能产性也比较强。

本文讨论下列语例所表现出来的语法特征：

矮小得使人喘不过气来　　薄得种什么都不长　　沉得出奇

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差得没法说　　　　　老得咬不动

以上各例都是由“形容词”、“得”、“动词”这三个部分构成，“得”是这一格式的固定部分；A、VP为该格式的可替换部分。我们将这一格式表示为“形容词+得+动词”。

汉语中的形容词和动词同属谓词体系，我们根据能否进入“很+〔〕”和“很+〔〕+宾语”的句法槽，来区分动词和形容词。凡受“很”修饰而不能带宾语的谓词是形容词；凡不受“很”修饰或能带宾语的谓词是动词。

这一格式在口语、书面语中都大量使用，形容词的形式相对于动词较为简单，但是动词的形式比较复杂，可以是单个动词、也可以是动词性词组，还可以是小句，也即除了形容词以外的谓词性词、词组、小句都可以进入该格式，是本文研究的对象。例如：

（1）辛楣和鸿渐看见介绍的是这两位，失望得笑了。

（2）姑娘，你看看，这么个破茶馆，能用女招待吗？我们老掌柜啊，穷得乱出注意！

（3）马上改了样子，都唱新玩意儿。喝，我要作的事太多了，太多了！多得教我不知打哪儿作好，怎么作好！

例（1）中“笑”是单个的动词，例（2）中的“穷得乱出注意”是动宾结构，例（3）中“教我不知打哪儿作好”是兼语短语。

“A得VP”是一个范围很广、表现力丰富的格式，语料库中丰富的语料即是一个很好的证明。而这格式的复杂性又主要体现在VP的不同类别和复杂语义上。

以下情况不属于本文讨论的范围：

“形容词+得”趋于凝固成词。例如：

（4）主席让他等一会儿再发言，他也乐得先听听别人的意见。

（5）天太热，我懒得上街。

（6）他在一年之内两次打破世界纪录，这是十分难得的。

这两例中的“乐得”、“懒得”、“难得”相当于一个动词。因为“得”必须依附于形容词“乐”、“懒”、“难”，并与其贴得很紧，不能够分离或者离开。我们认为在这里“得”是一个词缀。《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商务印书馆，2005）已经把“乐得”、“懒得”作为一个动词收入，把“难得”作为一个形容词收入。它们的凝固性非常明显，《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商务印书馆，2005）把“乐得”解释为：某种情况或安排恰合自己心意，因而顺气自然。“懒得”解释为：厌烦、不愿意。“难得”解释为：不容易办到或不常发生。乐得、懒得、难得，它们显然已经是一个词，因此“形容词+得”凝固成词的情况不在我们的研究范围之内。为表述方便，我们将研究对象“形容词+得+动词”符号化为“A得VP”。

本文语料来源于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谷歌、百度等搜索网站。为了使行文更加简洁，文中例句一般不注明作者和出处。

2.“A得VP”的句法功能

我们认为“A得VP”格式在句中的分布是不均衡的，“A得VP”格式从功能上说是一种谓词性短语，而谓词性短语与谓词一样，在句中主要作谓语。其次是定语、状语、补语、主语、单独成句。

2.1　“A得VP”作谓语

“A得VP”格式的主要功能是作谓语，在搜集到的语料中，“A得VP”格式作谓语的例句占了绝大多数。例如：

（7）洗老太太那就行了！有的人娶姨太太不论样子，真有丑得像个母猪似的。我相信我的儿子还不至于那么没眼睛！

（8）到了家中，他仿佛疲倦得已不能支持。把两个玩意儿交给小顺儿的妈，他一语未发的走进自己的房间。

（9）这时候，瑞全在屋里兴奋得不住的打嗝，仿佛被食物噎住了似的。

这五例中的“丑得像个母猪似的”、“疲倦得已不能支持”、“兴奋得不住的打嗝”、“累得常常用拳头轻轻的捶胸口几下”都是充当句子的谓语。

2.2　“A得VP”作定语

从收集的语料看，“A得VP”格式有充当定语的能力。而且我们发现充当定语的“A得VP”格式中A大多由单音节性质形容词充当，而VP大多由“像”字结构充当。

（10）那原来肿得像茄子的指头，现在更大了，已经和一个冬瓜似的了。

（11）那厚重老成的祁天佑，会作诗的钱先生和他的太太，两位少爷；壮实得像一条小豹子似的小崔；美得像并蒂莲的小文夫妇。

（12）亮得使人难过的电灯似乎把所有的光全射在那个白纸封儿上。

这五例中例（10）“肿得像茄子”充当“指头”的定语，例（11）“壮实得像一条小豹子似”充当“小崔”的定语、“美得像并蒂莲”充当“小文夫妇”的定语，例（12）“亮得使人难过”充当“电灯”的定语。

2.3　“A得VP”作状语

“A得VP”有时也可以充当状语，但是较少。目前在我们收集的语料中只有少数2例。

（13）蒙古包的毡墙千洞百孔。你烦闷得爬在那里望外面的草原。

（14）我从书包里又拿出几份报纸送给他，他高兴得又蹦又跳地离开了。

例（13），“你”充当句子主语，“烦闷得爬在那里”在谓语“望”前充当句子的状语。例（14）“高兴得又蹦又跳”充当句子谓语“离开”的状语，而且其后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状语标志“地”。

2.4　“A得VP”作补语

“A得VP”格式还可以充当补语，这在我们收集的语料中也是极少。例如：

（15）谁都以为他是个可以做领导的材料，可他却表现得单纯得像个孩子。

（16）在街上，常常看到一些把自己涂得浓艳得像唱京戏的姑娘。

（17）迎面一阵冷风，白大夫脸和两只手给吹得冷得受不住。

例（15）“单纯得像个孩子”充当“表现”的补语，例（16）“浓艳得像唱京戏的姑娘”充当“涂”的补语。例（17）中“冷得受不住”充当“吹”的补语。

2.5　“A得VP”充当主语

“A得VP”充任主语虽然在书面里出现频率较低，但出现在口语里的用例会多些。例如：

（18）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固然不好，但是也比蜡黄的一张脸要好。

（19）笨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以后怎么去社会上混啊！

（20）要长期富裕得下去，必须坚持改革的方向。

2.6　“A得VP”单独成句

“A得VP”格式同其他短语一样，带上语调可以单独成句或者充当复句中的某一分句。例如：

（21）急得直咬牙。

（22）你软得像豆腐，我也贴你大字报。

（23）他看见了个将要饿死的小儿，样子还像小顺儿，可是瘦得只剩了一层皮！

例（21）中“急得直咬牙”单独成句，例（22）中“软得像豆腐”充当让步复句的前一分句，例（23）中“瘦得只剩一层皮”作为转折复句的后一分句。

相比较而言，“A+得+VP”的主要功能是作谓语；充当定语相对自由些；充当状语时，一般要求“得”前谓词与句子的动词有一定的动作上的相连性；而充当补语时，基本上是“得”字结构的套用；而充任主语、单独成句出现在书面语中的频率较低，但是凭语感觉得出现在口语里的用例会多些。张国宪（2006）年曾提出“基本句法功能”的概念，认为形容词的基本功能是作定语和谓语，作定语是无标记的，而作谓语是有标记的。我们借鉴其概念，也对“A+得+VP”格式区分“基本句法功能”和“非基本句法功能”的话，则有理由认为其“基本句法功能”或主要功能是充当谓语和定语，而主语、状语和补语是它的“非基本句法功能”或次要功能。

3.“A得VP”的句法特征

3.1　“A得VP”受否定词修饰的情况

目前语法学界一般的看法是“得”字句的否定词是在“得”后，也即直接否定“得”后成分。李临定先生（1963）认为“动词、形容词都不能直接受否定副词‘不’修饰，动词也不能直接受‘没有’修饰”。范晓先生（1993）认为“否定词‘不’可置于补语上而不能置于谓语中心语前”。我们在考察否定词“不”和“没有”在“A得VP”格式中的位置，发现“A得VP”受否定词修饰存在几个特点：

1.否定词可以出现在“得”后VP中，也可以在“A得VP”之前否定整个格式。例如：

（24）我敲这门，敲了半天，没人答应，这里房子寂静得不像人居住。

（25）我才没有冷得发抖哪。

2.当否定词放在“A得VP”之前时，格式对否定词有一定的选择。通过对实际语料的考察，我们发现“A+得+VP”能接受“没有”的否定但是不能接受“不”的否定。例如：

失望/不失望/没有失望　　不失望得笑（✽）　　　　没有失望得笑（√）

穷/不穷/没有穷　　　　　不穷得乱出注意（✽）　　没有穷得乱出注意（√）

通过上面的观察，我们发现：“不”和“没有”在“A得V”中的分布是不对称的。否定“A得VP”格式一般只能用否定词“没有”，而不能用否定词“不”。这种不对称与“A得VP”所表达的意义以及“不”和“没有”的功能有关。“A得VP”格式所表达的都是一种已然的事实，也就是说其所表述的内容是已经完成的。“不”否定的是一种情状或习惯的存在，“没有”是否定一件事情的发生。因此“A得VP”表述的已经完成的事情就可以受“没有”的修饰，但是不能受“不”的修饰。

3.2　“A得VP”受程度副词修饰的情况

汉语形容词可以通过能否加一系列程度词来判定各形容词在量上的区别。石毓智（2000）把能否用“有点儿、很、最”分别修饰这一标准称为“程度词法”，并且用这个程度词法，区分出了定量形容词和非定量形容词：能受不同程度词修饰的是非定量形容词，不能受程度词修饰的是定量形容词。非定量形容词具有量幅特征，而定量形容词有量点特征。状态形容词本身就不能受程度副词修饰，但是性质形容词进入“A+得+VP”格式后也不能够再受程度副词的修饰。例如：

失望/很失望　很失望得笑了（✽）　　　　穷/很穷　很穷得乱出注意（✽）

疲倦/很疲倦　很疲倦得已不能支持（✽）　急/很急　很急得直咬牙（✽）

4.结　　语

本文对研究对象“A得VP”作了界定和说明，并分析了“A得VP”格式的句法功能、句法特征。该格式的主要功能是作谓语，但也可以充当定语、状语、补语、主语等其他句法成分。我们通过考察语料后发现，否定词既可出现在“得”后VP中，也可以在“A得VP”之前否定整个格式。但是当否定词放在“A得VP”之前时，格式对否定词有一定的选择，“A得VP”能接受“没有”的否定但是不能接受“不”的否定。同时“A得VP”还具有不能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句法特点。但由于篇幅有限，我们对“A得VP”格式的语义特征和语用特征并未做出描写和论述，所有这些，我们拟另文论述。

参考文献：

陈建民　1986《现代汉语句型论》，北京：语文出版社

吕叔湘　朱德熙　1952《语法修辞讲话》，北京：开明书店

——1999《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版），北京：商务印书馆

李临定　1963《带“得”字的补语句》，《中国语文》第5期

——1986《现代汉语句型》，北京：商务印书馆

聂志平　1992有关“得”字句的几个问题，《语言文字学》第7期

齐　荣　1954动词后面用“得”字连接的补语，《汉语学习》第9期

张国宪　2006《现代汉语形容词功能与认知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

石毓智　2000汉语量词系统的建立于复数标记“们”的发展《，当代语言学》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