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音节形容词、动词转指及转喻的单向性倾向
龚玉婷
提 要:本文主要讨论形容词与动词之间词类转指及转喻的单向性问题。首先分析形容词转指动词的情况,分别从语义及认知的角度进行论证,认为形容词转指动词,从认知动因分析属于“转喻”,其理解机制与一种基于常理的“以果推因”的语用推理方式有关。动词转指形容词的数量则较少,指出这种不对称现象体现出来的单向性倾向。
关键词:转指 认知 语义
O.引 言
形容词和动词是汉语语法上的两个重要的基本范畴,两者既有联系又有对立,也可以相互转指。
(1)新机场已经正式投入使用。/他演戏很投入。
(2)老头儿把嘴贴近他的耳朵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他想找贴近的人说说心里话。
(3)纯净的水,看起来是透明的。/优美的音乐也能纯净人们的灵魂。
上面的例句中的“投入、贴近、纯净”既可以作动词也能作形容词成分,那么我们说它们之间又是如何转指的,是什么机制动因促使了这种转指,本文就将从认知的角度探讨这种动因,对形容词动词间的转指进行认知解释。
1.形容词转指动词
我们考察了《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根据第五版义项功能的标注,形容词转指动词的双音节兼类词有90多个,按吕叔湘(1963)对汉语常用词的统计,将近占双音节形容词的30%。常见的典型实例如下:
便利 纯洁 端正 繁荣 分散 丰富 方便 感动 巩固
明确 平整 强壮 完善 温暖 稳定 协调 严肃 冤枉
通过词典释义可以发现,这一类词语义项之间的联系很密切,一般来说词汇意义变化不是很大,与该词所搭配的对象也基本一致,只是词语的功能用法有了较大的改变。
1.1 语义特征
分析上述的实例,我们不难发现它们大多都是典型的性质形容词,在语义上典型性质形容词表现为具有被不同量级的程度词切割的潜能,即其内部的量级程度处在一个连续的等级上。其句法特点是能用“很、太、最”等程度副词修饰。如:
繁荣:市场很繁荣 稳定:社会很稳定
活跃:气氛很活跃 激动:心情很激动
而当它们转指动词后,动词的后面均可以直接带宾语而不需要任何形式标记,这些动词就成为了典型的动词,不再具有形容词的句法功能,如:
繁荣:繁荣市场 稳定:稳定社会
活跃:活跃气氛 激动:激动人心
从词典上我们可以看到,这些词的释义都采用了“使……”的方式,表示了一种使动用法。如:在“分散群众”中,根据释义,可以理解为“使群众分散”,“麻痹敌人”表述为“使敌人麻痹”等,更多例子如下:
(4)繁荣:①(经济或事业)蓬勃发展;昌盛:经济~②使繁荣:~经济
(5)活跃:①行动活泼而积极:~分子②使活跃:~农村经济
需要注意的是,这些形容词,它们在前边加上“很”后,后边就不能带宾语了,如果后面带上宾语,前面就不能加“很”了,即两者不能同现。在形容词转指动词中性质形容词转指表示使动意义的动词占大多数。
除此以外,考察中我们还发现,在实际的语料使用中,大约还有5%左右的例子不属于上述情况,其中也包含有两种情况:
A状态形容词,表示事物或动作的状态。如果性质形容词表述为勾勒的是宿主的不同“属性”的差异,那么状态形容词勾勒的就是宿主同质属性的“程度”的高下。如“固定、粉碎、彰显、平定、卷曲”等,它们不能受程度副词修饰,如:
✽很固定 ✽很粉碎 ✽很彰显 ✽很平定 ✽很卷曲
它们转指为动词以后,释义也采用了“使……”的方式。
B非使动用法,如“宽大俘虏、淡泊名利、亲近小人”等,它们转指为动词以后,字典释义并未采用“使……”的方式,如:“亲近”作为动词解释为“(一方对另一方)亲密地接近”,“亲近小人”就是“亲密接近小人”的意思。转指以后的动词均为状态动词,所带宾语的语义角色为动作支配的“对象”,比如:“痴迷游戏”,动词“痴迷”表示一种状态,支配的对象则为“游戏”;“宽大俘虏”则“宽大”的对象为“俘虏”,宾语“俘虏”是动作“宽大”支配的对象。
1.2 认知解释
形容词转指动词,从认知动因来分析属于“转喻”,其理解机制与一种基于常理的“以果推因”的语用推理方式有关,沈家煊(2006)称之为“回溯推理”(abduction)。
沈家煊(2006)考察了截搭型整合中特有的推导机制———“回溯推理(abduction)”。他指出这是一种既不同于演绎推理也不同于归纳推理的推导方式,它通过三段论中的大前提和结论来推导小前提。然而,由于回溯推理不是必然推理,而是一种将已知或未知的规则运用于结果来推导个案的推理方式,存在猜测的因素,因此它是一种或然性的假设推理,得出的结论不是一定为真,是“很可能为真”,它的运用在日常生活中十分普遍。他就以“学而不成”(表已然结果)整合为“学不成”(表“不可能”)为例,对此进行了阐释。“学不成”原本是个连动式或主谓式,是“学而不成”的意思,其中“学”是一个事件,“不成”是动作“学”的结果———“学”与“不成”之间有因果相关性,整合成动结式“学不成”,是用事实上“结果没有实现”来转喻其原因是“结果不可能实现”。“回溯推理”是自然语言经常使用的一种既不同于演绎推理也不同于归纳推理的推理方式,即从结果出发,根据大前提推导出小前提。动结式“学不成”的“不可能”也是这样推导出来的。关于“学不成”的回溯推理:
前提:如果“不可能学成”,那么一定学而不成。
结果:说的是“学而不成”。
推论:很可能要表达的意思是“不可能学成”。
即从“如果‘不可能学成’,那么一定学而不成”这个前提和“说的是‘学而不成’”这个事实出发可推导出结论:“很可能要表达的意思是‘不可能学成’”。
形容词转指动词就属于这种“回溯推理”的推理方式,即在一个基于理想化认知模式(ICM)的“命题模式”(propositionnal structure)中,从“已然性状”(结果)转指“导致性状产生的过程”(原因)。比如:“市场很繁荣”中“繁荣”表示的是一种结果状态“(经济或事业)蓬勃发展;昌盛”,它是一个性质形容词,我们可以从这种“昌盛”的结果来反推导致“使繁荣”的过程,就有了“繁荣市场”的表述,“繁荣”带了宾语,也就在形式上成为了动词,动词勾勒出过程,凸现相互联系的一组实体,即是说动词“繁荣”勾勒的是繁荣的这一过程。又比如“活跃”,在“讨论会气氛很活跃”中“活跃”作为形容词,表示的是一种已然的性状(结果状态)“行动活泼而积极,气氛活泼而热烈”,从这种已然的结果性状我们来反推导原因,即导致这种性状结果“使活跃”的过程,我们就得到了“活跃讨论会气氛”这种表述方式,“活跃”加上了宾语,成为了一个典型的动词。
2.动词转指形容词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标注的动词转指形容词的实例却只有10多个,明显少于形容词转指动词,两者之比大约为9:1。其中典型的实例如下:
吵闹 隐蔽 拥挤 成功 成熟 革命 负责 尊敬 实用
动词转指形容词与形容词转指动词的实例在数量上显然很不对称。下面我们具体分析。
2.1 语义特征
因为这一类词不多,所以根据义项之间的联系,将之简单地分为以下两类:
A具体行为动作———行为动作具有的状态。如:
(6)隐蔽:①借旁的事物来遮掩:游击队~在高粱地里②被别的事物遮住不易被发现:地形~
(7)贴近:①紧紧地挨近;接近:~生活②亲近:找~的人说说心里话
义项①均表示一种具体的行为动作,而义项②表示因为动作“隐蔽”或是“贴近”所带来的一种状态,已经成为形容词。
B抽象行为动作———动作现象具有的性质。如:
(8)尊敬:①重视而且恭敬地对待:~老师②可尊敬的:~的总理阁下
(9)投入:①投入到某种环境中去:~生活②聚精会神地做某事:他演戏很~
①表示的是一种比较抽象的行为动作,②则侧重表示这种现象的某一性质。
2.2 认知解释
按照上文的解释,形容词转指动词,是从性状(结果)来“反推”导致性状的过程(原因),那么以此类推,我们也可以从行为动作的过程(原因)来“顺推”动作导致的性状(结果)。事实上上述动词能转指形容词,就是这种“以因推果”的过程,比如“隐蔽”的结果导致“隐蔽”的性状,“拥挤”的结果导致“拥挤”的性状,“成熟”的结果导致“成熟”的性状,它们分别就由动词转指形容词。下文我们将做详细说明。以下是它们在词典上的解释:
(10)隐蔽:①借旁的事物来遮掩②被别的事物遮住不易被发现
(11)成熟:①植物的果实等完全长成,泛指生物体发育到完备的阶段②发展到完善的程度
①的解释表示的是动词,“隐蔽”(借旁的事物来遮掩)产生了一个被遮掩的结果,而这个结果导致了因遮掩而不被人发现的状态,即有了“隐蔽”的性状。同样的,“成熟”,生物发育到完备的阶段这样一个结果,导致“成熟”有了“发展完善”这样一个性状。
3.形动互转不对称的动因
从认知动因来分析,分布上的不对称反映了“转喻”的不对称。从上文的例子中,可以看到形容词和动词之间能否互转取决于“性状(结果)”和“过程(原因)”之间是否具有一种“显著性”的关联,这是导致它们能互转的认知基础。沈家煊(2006)说,A转喻B,A和B除了必须在同一个认知框内,A还必须比B显著,A能附带激活B。用显著的东西来转喻不显著的东西是一般规律。他(1997)曾经证明过,性质形容词表示的性状具有恒久性,状态形容词表示的性状具有临时性,只有事物的恒久的性状才能在人脑中形成关于这类事物的显著的印象。即是说认知上恒久的性状显著度明显高。我们要用一类事物的性状来转喻另一类事物,这种性状就必须是恒久的性状而不是临时的。事实表明,形容词转指动词中,性质形容词占了大半,它们都用来表示一个已然的结果性状,从已然的结果性状反推导致性状的原因过程是顺理成章的。
动词能否转指形容词,要看这个动词与行为动作可能导致的性状是否也存在某种必然的关联性,而事实上绝大多数动词不具备这种关联性。比如不及物动词“撤退、休息、游泳”或及物动词“研究、创作、种植”等,如果没有特定的语境,我们很难说“撤退”以后会导致一个怎样的性状,失败或是成功,或是其他的情况,这些都是不确定的。所以说,导致的结果性状具有不确定性,我们很难从一个行为动作去推导一个不确定的结果性状。这种不确定性阻碍了我们在两者之间建立某种必然的关联,转喻也就失去了认知动因。至于例如“录音、签名、理发”等述宾式动词凸显了某种“活动”,“打倒、提高、改善”等述补式动词凸显了某种“结果”,更难再与“性状”发生关联,这是显而易见的。
4.结 语
从上文中对形容词转指动词及动词转指形容词的情况的描写分析,我们得知,形容词转指动词时大部分都是典型的性质形容词,并且转指为动词以后常用“使……”的释义方式。转指的机制我们认为与“以果推因”的语用推理方式有关,即从“已然性状”(结果)转指“导致性状产生的过程”(原因)。而动词转指形容词则是行为动作的过程(原因)来“顺推”动作导致的性状(结果),即“以因推果”的过程。从考察实例中看出,动词转指形容词的情况明显少于前者,两者在数量上极为不对称。这在认知上与“性状”及“过程”间的“显著度”有关。因动作导致的性状具有不确定性,无法在两者间建立联系,所以动词转指形容词的数量明显减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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