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腿与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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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杰明·富兰克林^［1］著

世界上有两种人，他们的健康、财富以及生活上的各种享受大致相同，结果，一种人快乐，另一种却苦恼。他们对物、对人和对事的观点不同，那些观点对于他们心灵上的影响因此也不同，苦乐的分野主要的也就在此。

人无论处于什么地位，遭遇总是有顺利有不顺利：无论在什么交际场合，所接触到的人物和谈吐，总有让他愉快的和不那么让他愉快的；无论在什么餐桌上，酒肉的味道总有让人觉得可口的和不那么可口的，菜肴也是煮得有好有坏；无论在什么地带，他总会遇到有晴有雨的天气；无论他生活在什么政府的统治下，他总会发现它的法律有好的，也有不好的，而法律的实施也有好有坏。天才所写的诗文里，他会发现有优美之处，但也会找到若干瑕疵^［2］，差不多每一张脸上，他总可找到优点和缺点，差不多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找得到长处和短处。

在这些情形之下，上面所说两种人的注意目标恰好相反；将会幸福的人所注意的只是顺利的际遇、谈话之中有趣的部分、精致的佳肴、美味的好酒、晴朗的天气等等，愉快地享受一切。得不到幸福的人所想的和所谈的却只是坏的一面。因此他们永远感到怏怏^［3］不乐，他们的言论在社交场合既大煞风景，当面得罪许多人，以致他们到处惹人厌憎。如果这种禀性是天生的，这些怏怏不乐的人更堪怜悯。但那种吹毛求疵^［4］、令人厌恶的脾气，也许原来得自模仿，于不知不觉中成了习惯，那么，如果他们深信自己的恶习对他们一生的幸福有多么不良的影响，即使恶习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的程度，也还是可以矫正的。我希望这一小小的忠告会对他们有所帮助，促使他们去除恶习；尽管这恶习实际上主要是一种心态，但是它却会在生活中造成严重的后果，带来实实在在的悲哀与不幸。他们得罪了大家，谁也不喜欢这种人，至多以极平常的礼貌和敬意对他们敷衍，有时甚至连极平常的礼貌和敬意都谈不到。这往往使他们怫然不悦，从而卷入种种争执和冲突。他们如想地位改进或财富增加，别人谁也不会希望他们成功，没有人肯为成全他们的抱负而出力或出言。如果他们招惹到公众的责难或羞辱，也没有人肯为他们的过失辩护或予以原谅；许多人还要夸大其词地同声攻击，把他们骂得体无完肤。如果这些人不愿矫正恶习，不肯迁就，不肯喜欢一切别人认为可爱的东西，而总是怨天尤人，为一切不可爱的东西自寻烦恼，那么大家还是避免和他们交往为好；因为这种人总是和人难以相处，一旦你发觉自己被牵缠在他们的争吵中时，你将遇到很大的麻烦。

我有一位研究哲学的老朋友，由于饱经世故，时时谨慎、留神，避免和这种人亲近。他像一般哲学家一样，备有一具显示气温的寒暑表，和一具预示晴雨的气压计；但世界上还没有人发明什么仪器，可以让他一看便知谁有这种坏脾气，因此他就利用他的两条腿；一条长得非常好看，另一条却因曾逢意外事件而呈畸形。陌生人初次和他见面，如果对他的丑腿比对他的好腿更为注意，他就有所疑忌。如果此人只谈起那条丑腿，不注意那条好腿，这就足以使我的朋友决定不再和他作进一步的交往。这样一副大腿仪器并非人人都有，但是只要稍为留心，每个人都能看出那种有吹毛求疵恶习之流的一些行迹，从而可以决定避免和他们交往。因此，我劝告那些性情苛刻挑剔、怨愤不平、郁郁寡欢的人，如果他们希望自己受人敬爱而自得其乐，他就不可再去注意人家的丑腿了。

夏济安译《美国名家散文选读：英汉对照》，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注释】

［1］本杰明·富兰克林（1706—1790），美国18世纪理性启蒙时代著名的政治家、科学家、文学家。他于1706年1月17日出生在北美洲的波士顿，八岁入学读书，但只上了两年的学后，就因家境贫寒而辍学从工，所有知识基本靠自学获得。曾参与美国《独立宣言》等的起草，是联邦政府的缔造者之一。他还写有大量的政论文、散文及杂文，重要著作有《可怜的理查德的年历》（又译《格言历书》）和《富兰克林自传》。散文作品晓畅自然，亲切感人，充满了纯真的智慧、广泛的兴趣、冷静的思考，亦不乏幽默诙谐。

［2］瑕疵：本指玉的疵病，喻微小的缺点，后泛指一切缺点。

［3］怏怏（yàng）：形容不满意或不高兴的神情。

［4］吹毛求疵（cī）：故意挑剔毛病，寻找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