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翻译的定义
在正式讨论翻译的定义之前,我们有必要先对“翻译”这个词语作一简单的词源考察,为更好地了解翻译本来的含义奠定基础。英语动词“translate”源自于拉丁词“translatus”,而translatus又是“transferre”的过去分词。在拉丁语里,transferee的意思是carry或transport,指的是背负物件将其转移至另一个地方。词根trans本身含有时空变迁的意义,而ferre除了“负重”与“搬运”的意指外,还有endure与suffer的含义。据此,transfer的深层含义可以完整地解释为把某一样东西,穿越一定的时间或空间,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这个过程对搬运者而言是要经受痛苦或磨难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的解释的确道出了翻译的本质。当然,还应补充一点的是,如西班牙大哲学家加塞特所言,翻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所经历的不只有“痛苦”,更有辉煌。给翻译下定义似乎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译界对于翻译的定义却很繁多。到底什么才是翻译呢?我们先来看看大家对于翻译都是如何定义的。
翻译虽然可以解释为穿越时空而作的某种搬运,但是要给翻译下一个确切的定义却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给出一个统一而又普遍适用的定义就更难,甚至不可能。
我们先来看看一般的词典是如何对翻译进行定义的。
定义1 《辞海》中的定义是:把一种语言文字的意义用另一种语言文字表达出来。《牛津英语词典》:在保留意义的情况下从一种语言转变成另一种语言。《现代法语词典》:从一种语言变成另一种语言。
在文学界,从文艺学的角度解释翻译,翻译就是艺术创作的形式,强调语言的创造功能,讲究译作的艺术效果。
定义2 翻译是“传达作者的全部意图即通过艺术手法影响读者的思想、感情”。茅盾曾经给文学翻译下的定义是:文学的翻译是用另一种语言,把原作的艺术意境传达出来。总之,在文学翻译领域,翻译就是把一种语言文字所表达的思想内容和艺术风格正确无误地、恰如其分地转移到另一种语言文字中去的创造性活动。
而在语言学界,对于翻译的定义又是另一种形式。约翰·卡特福德(J. C. Catford)对于翻译的定义是:
定义3 翻译是用一种等值的语言(译语)的文本材料去替换另一种语言(原语)的文本材料。巴尔胡达罗夫认为翻译是把一种语言的言语产物(即话语)在保持内容方面也就是意义不变的情况下改变为另外一种语言的言语产物(区分语言(langue)和言语(parole))。费道罗夫则认为翻译就是用一种语言把另一种语言在内容和形式不可分割的统一中所业已表达出来的东西准确而完全地表达出来。奈达则曾给出多个关于翻译是什么的说法,其中之一是:翻译就是从语义到风格在译语中用最贴近的自然对等语再现源语信息。
文化学派的人则从文化的角度去诠释翻译。他们认为:
定义4 翻译过程不仅涉及两种语言,而且还涉及两种社会文化,因为语言是文化的载体。翻译是通过语言机制的转换连接或沟通自身文化和异国文化的桥梁;翻译是具有不同语言文化背景的人互相交际、交流思想,达到相互了解的媒介。翻译是一项艰苦的创造性实践活动。它形成于社会、文化和语言现实之中,同时又为促进社会、文化和语言发展服务。
翻译过程不仅涉及两种语言,而且还涉及两种社会文化,语言是文化的载体。翻译是通过语言机制的转换连接或沟通自身文化和异国文化的桥梁;翻译是具有不同语言文化背景的人互相交际、交流思想,达到相互了解的媒介。翻译是一项艰苦的创造性实践活动。它形成于社会、文化和语言现实之中,同时又为促进社会、文化和语言发展服务。
翻译属于交叉学科,它与语言学、符号学、修辞学、心理学和人类学等有着密切联系,因此,有着不同学科背景的人往往对翻译的理解不同,他们往往将翻译同自己的学科专业结合起来进行诠释,从而我们才看到有那么多的版本的定义。
总的来说,翻译就是用一种语言文字忠实而流畅地传达另一种语言文字所包含的意思或思想。上文的定义都是正确的定义,但是显然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太笼统,对我们要比较深入地认识或理解翻译现象是缺乏揭示性的。
除上述广义的翻译定义之外,对于从事实际翻译工作的人来说,更关注的应是狭义的翻译定义,因为后者讨论的是两种不同的语言之间的转换以及与此紧密相关的问题,而这类定义一般说来技术性较强。大致而言,狭义的翻译定义可以从基于语言层面、跨越语言层面,强调互动以及艺术的层面等角度展开。
1. 基于语言层面的考虑
翻译是一个“词语解构”和“词语重构”的过程,它从源语文本走向目标语文本,使后者尽可能接近等值,并以理解原文的内容和风格为先决条件。根据这一定义,翻译作为一个过程本身还可再细分。它由两个主要阶段构成:一是语义理解过程,在这一过程当中译者为获得原作意思和风格而分析原作文本;二是语义重构过程,在这一过程当中译者再造源语文本,从内容和风格两方面进行分析,同时对交际对等的各个要点给以优先考虑。
从翻译的技术层面来说,这个定义非常精确。“词语解构”和“词语重构”这两道工序是任何一位译者都能够感同身受的事情(当然从翻译的整个过程而论,似乎还有一个“句法重构”过程,即按接受语的语法规则重新行文)。值得特别注意的一点是,定义最后还提到了在语义重构时“同时对交际对等的各个要点给以优先考虑”。又如:
定义5 我将翻译定义为:用属Z文化的语言z提供信息,它仿制用属A文化的语言a提供的信息,以便完成想要达到的功能。这就意味着翻译并不是词与句从一种语言进入另一种语言的转码活动,而是一种复杂的行为。借此,某个人在新的功能、文化与语言条件下,在一种新的情景中提供一种文本的信息,同时又尽可能地将原文的形式特点一一仿制下来。
定义5与定义4不太相同之处是,它明确否认翻译是两种语言形式之间的“转码”活动,而是一种“复杂的行为”,强调在尽可能保存原文形式特点的同时,突出一个“新”字,即“新的功能、文化与语言条件”、“新的情景”(当然应包括新的受众)。不再将翻译与文字的机械对应相提并论已成为译学界的一种共识。这就意味着,译者在进行文字转换的同时,语言层面的考虑应当涉及整个篇章的架构意义及其风格表达。正如下面这一定义所强调的那样,翻译一种语言并不只限于单词孤字的处理。
定义6 翻译并不是翻译单词孤句(除非一个单句具有篇章地位),而是翻译篇章。翻译因而是一个以篇章为导向的事件。据此,翻译最贴切的定义是以篇章为导向的:翻译是将书面的源语文本导向一个优化的对等目标文本的过程,并要求对原文在句法、语义、风格与篇章语用等方面都领会和理解。
定义6实际上告诉我们,运用笔译翻译之时,最重要的是做好谋篇布局的工作,即要从整体上来思考如何处理语言的转换。另外,如同定义4一样,定义6也提到“优化目标语文本”这一点。这里所谓“优化”应当含有对译文进行必要加工的意思,使之在新的语言环境下更好地为新的文本受众所接受。
2. 超越语言层面的考虑
定义7 翻译不能说成是一种纯粹的“语言活动”,后者是受其翻译影响而出现的一种推定,而应被认定为一个心理语言学、社会语言学以及应用语言学的过程。对这个过程作详尽的科学描述困难极大。部分原因是,翻译科学说到底是一个与别的学科交叉的科学,其特点表现为描述、解释与规范的种种问题不断地相互作用,相互影响。
定义7除强调翻译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之外,还进一步提到翻译这个复杂过程可能要涉及的几个方面,即心理语言学、社会语言学以及应用语言学等。换句话说,译者走笔之时应当要考到作者或者读者的心理活动、所处的环境与一定的上下文等超语言的因素。唯其如此,译出来的东西方可能真正达意,方可能有更佳的接受结果。有的翻译学者甚至将这种超越语言因素的考虑提升至语言世界观改变的高度。
定义8 翻译因而将继续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可以说每种翻译都是从一种语言世界观角度向另一种语言世界观角度的转换,而这种转换若不伴以种种变化或变异是不可能完全实现的。
定义8实际是为翻译基于语言层面操作的传统限制开了松绑之门。所谓的“种种变化或变异”最直接的表现当然是反映在语言的转换上,即亦步亦趋的翻译是站不住脚的,语言的结构与词语表述应当随着语言世界观(角度)的改变而变化。
3. 强调双方的沟通、相互渗透与互动
这里的“双方”可以指原文与译文、作者与译者,以及作者/译者与读者。
定义9 从目的论观点看,翻译是一个沟通的过程,翻译行为的目标是向异国的读者传播原著的知识。
所谓沟通,当然是涉及双方均要参与的一种行为。这个过程往往免不了“协商”这一环节。因此,从沟通的理念出发,翻译在译学界越来越被看成是源语文本(或作者)与目标文本(或读者)之间的“协商行为”,这种“协商”在英文中用的词是negotiate。这个词在字典中的解释有以下的两层意思:
① try to reach an agreement or compromise by discussion with others
谈判,洽谈,协商,讲条件,谈妥,说服
② find a way over or through (an obstacle or a difficult path)
顺利通过,成功越过(障碍),安全通过(艰途)
凡是有过严肃翻译经历的人恐怕都能体会到,这两层含义恰恰是对翻译过程曲折、复杂的生动写照。翻译作为一个沟通过程充满双方的进退取舍,最终结果也必然是要照顾到双方的“利益”。如此一来,正如下面的这个定义所说的,一件翻译作品就不可能是“一元之作”了。
定义10 一件翻译作品并不是一元之作,而是两种结构的相互渗透和聚合,一方面是原作的语义内容和形式轮廓,另一方面则是与译入语凝成一体的整个完美特征体系。
定义10的观点认为,翻译一经形成,它就不可能完全是一个翻版,而是一件新作,一件融合了两种语言与文化因素的新作。这种结果恐怕是不以译者的意志为转移的,因为造成这种结果的是“双方”的“互动”。下面两个定义谈的就是这类互动:
定义11 可将翻译看成是基于源语文本的一种有意图的、人际间的、部分以言语表达的不同文化间的互动。
这个定义强调的是,翻译是一种有意图的活动,也就是说它是一种有着明确目的的语言活动,由此带来不同语言间的互动。翻译如何进行,制作出什么样的译文及其形式,都取决于具体的翻译目的。这个定义,除了表明了传统意义上的原文与译文之间的对应关系,还加进了一条重要原则,即每项翻译都有一定的目的,目的决定手段,目的决定最后译文的样式(包括风格、篇幅等)。显然,在这种情形下,互动更强调的是目标语方面的能动作用。再看一个定义:
定义12 翻译操作是基于某一文本的翻译行为。“某一文本”指的是一种宽泛的概念,包含言语与非言语成分,情景线索与暗藏的或预设的信息。
这一翻译定义跳出传统原文概念,扩宽了原文文本的内涵。译者在翻译时并非只是死死地与原文的文字较真,而是要考虑到许多原文文字里并不明显负载的,但却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如历史场景、互文性等因素。这一翻译定义对于在翻译过程中更好地实现不同语言间文化上的沟通特别有启发意义。
4. 从艺术的角度出发
以历史的眼光来审视翻译的一系列定义,不难发现,将翻译看成一门艺术,由此又将善译定义为艺术的结晶,是一种十分显眼的现象,这在传统的译论中占据重要地位,至今也有很大的影响。这类定义在各种翻译理论的书籍中俯拾皆是。
定义 13 那些自称是理论家们的幼稚图表根本无助于处于最精雅状态的翻译。翻译,如威根斯坦所称,是,而且总是“一门纯粹的艺术”。
一般来说,把翻译说成是一门艺术,往往是针对文学作品翻译的情形较多,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正如下面的定义所阐明的那样:
定义14 在文学作品中,语言的形式不仅具有文本聚合的功能,还具有美学功能。它带着艺术家的创意,其外表不可被重复,在译入语中也只能以类比形式体现。
不过,大量翻译实践也证明,翻译的艺术性并非只是术语文学作品,其他类的文本翻译中也或多或少会唤起译者艺术的想象。从某种意义上将,上乘的翻译或善译都离不开译者对原文的刻意揣摩,离不开译者在文字与形式两个方面的精心打造。这一点,从下面的几个定义中可以体会出来:
定义15 翻译在另一种语言中达到了原作在源语中的目的(即为善译)。
这个定义强调译文的艺术性是要使译文达到与原文同样的目的。
定义16 善译关注的是意义或者内容本身,目的是保留它们的原貌。在这样的过程中,译者可能需要相当伤筋动骨地重构原文形式:这是正统意义上的“意译”。
定义16非常明确地暗示,重新构造译文的形式是正统意义上的“意译”,而在这个“意译”的过程当中,必然将进行再创作,这个“艺术性”是不言而喻的。
定义17 善译即是将原作的妙处完全转移译到另一语言中,使译入语读者在理解的清晰与感受的强烈程度上与源语读者等量齐观。
这个关于善译的定义是由英国著名学者泰特勒在两百年多钱提出来的,之所以至今仍在译学界广为传播,甚至奉为圭臬,绝非偶然。它似乎最能道出一代又一代的翻译工作者对翻译艺术境界不懈追求的心声。翻译艺术达到炉火纯青,便可走向出神入化。对此,我国的翻译家与翻译学者也有许多论述,其中最著名的、最具有代表性当推钱钟书在其《林纾的翻译》一文中曾说的那段话:
文学翻译的最高理想可以说是“化”。把作品从一国文字转变成另一国文字,既能不因语文习惯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又能完全保存原作的风味,那就算得入于“化境”。十七世纪一个英国人赞美这种造诣高的翻译,比为原作的“投胎转世”(thetransmigration of souls),躯体换了一个,而精神依然故我。
东西方的大学者在这个问题上似乎是“英雄所见略同”。下面的定义也提及了“投胎转世”的比喻:
定义18 更透彻地说,真正意义上的翻译是投胎转世,即灵魂依旧而躯体已变。
能让翻译进入“化境”,使其“投胎转世”,当然需要翻译家的超凡智慧与高超技艺。而真正达到这种境界,除却天赋之外,翻译家自身丰富的艺术细胞也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当然,翻译家在学识、涵养、笔耕方面恐怕也都需要付出长期的努力和毕生的心血。
以上从四个方面对翻译进行了定义,目的在于使我们对翻译的本质有一个多角度、更清楚的认识。首先,翻译决不是一种单纯、简单的语言间的转码工序,而是一件非常复杂的活动,涉及宽广的知识面与众多的认知领域。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翻译在从一种语言向另一种语言转换时,不可避免地伴随着相应的文化与世界观的转换。其次,翻译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沟通工作,整个过程对双方而言,都是争取达到一种积极的妥协结果。而要取得好的翻译效果,就必须讲究翻译工作的艺术性。好的翻译,上乘的翻译,都是艺术的结晶。最后,作为翻译工作者,我们都应该对翻译的最高境界有一种不懈追求,而且应当把这种追求落实在长期的学问修养与翻译实践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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