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升汉语国际商务语言地位的战略思考

提升汉语国际商务语言地位的战略思考

张　黎

提　要：汉语如果不能在国际商务领域成为通用语言，就不能成为世界上的强势语言。本文分析了汉语在国际商务交际领域的使用现状，以及制约汉语在国际商务领域使用的因素，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提升汉语作为国际商务语言地位的基本策略：一、制定和完善与国际商务交往相关的语言文字使用法律法规；二、扩大和加深中外商务人员的人际交往；三、加强商务领域中文信息化产品的开发；四、在现有基础上寻求重点突破。

关键词：世界强势语言　国际商务语言　汉语国际教育　商务汉语

美国著名未来学家奈斯比特（1996）在《亚洲大趋势》一书中曾预测：商业价值推动汉语迅速成为国际性语言。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中国的经济的快速发展，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不断提高，相应地，汉语在世界上的影响也显著增强，其直接表现就是全球对汉语的学习需求明显升温。这似乎使我们看到了奈斯比特预言实现的光明前景。2004年，世界最大的人才招募咨询公司——“罗伯特·哈尔弗国际”在澳大利亚、比利时、捷克、德国、法国、爱尔兰、荷兰和英国等9个国家所作的调查表明：法语、英语仍是西欧地区最主要的商业用语，其次为西班牙语和德语，但值得重视的是使用汉语的几率在不断增长，很可能会成为未来的重要商业语言之一（马骞，2004）。然而，时至今日，汉语在国际商务交往中的地位，与迅猛发展的中国经济及其在世界上的影响力相比，仍然很不相称。国内已经有人在谈论汉语是否能成为世界上的强势语言，但如果不能在国际商务领域成为比较通行的交际用语，就不足以成为强势语言。所以，如果想进一步提升汉语的国际地位，首先需要研究如何在国际商务领域扩大汉语的使用。

一　汉语在国际商务领域使用的现状

总体上看，汉语在国际商务领域使用得还很有限。主要表现：

（1）目前，汉语在国际商务交际活动中的使用功能有限，更多地是在口语交际中使用，而在书面语层面使用较少。最近，我们对在海内外各种企业里工作的并且懂中文的外国人作了一个汉语使用情况的问卷调查，共回收有效问卷202份。调查结果显示，听和说是调查对象使用最多的技能，80%的调查对象将其排在常用度的第一位（156人次）和第二位（153人次）；读和写是使用最少的两项技能，被大多数人列为第三位（112人次）和第四位（133人次）（参见图1）。

图1　在企业工作的外国人汉语各技能常用度排序（单位：人次）

进一步调查他们使用汉语做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听、说两项技能的使用最多的是在日常生活中（见表1）。尽管超过半数接受调查人的工作和生活地点是在中国以外的国家（占55.9%），但使用汉语更多的情况依然是在日常生活中；汉语的使用在工作中不占优势。不仅听说技能多用于日常生活，调查对象汉语阅读和写作技能也不完全是用于工作。调查显示，他们使用读写技能做的事情主要是阅读和书写信函（见表1）。由于这些信函活动包括大量的非工作性交际活动，所以这也说明读、写技能在工作中使用不多。

表1　在企业工作的外国人汉语各技能使用场合

（续　表）

在工作中使用汉语听的技能最多的活动是讨论、洽谈，使用说的技能最多的是介绍、咨询信息和讨论、洽谈，而读写最多的是用于公司内部文件，其他活动中汉语的使用情况都明显低于这几项（见表1）。由此可见，汉语在国际性商务活动中的使用范围是有限的。在国际商务交往中，如果不能实现口语和书面语在各种场合、各种活动中的全面使用，汉语是无法成为商务通用语言的。

（2）汉语在中国境内的国际性商务活动中使用多，在国外使用少。现在，有几十万外国人在中国从事各种工作，其中很多是从事商务工作。他们和中国人接触的机会非常多，接触范围更广，交际内容更深、更复杂，环境所迫，他们不得不学习和使用汉语。其中，最为典型的有两类人：一是在外资企业里工作的普通外籍雇员，二是独立经营的商务经纪人。

在外资企业里工作的普通外籍雇员，与企业高管不同，他们整天和中国同事、客户等各种各样的中国人打交道，不会汉语就无法顺利开展工作。问卷调查也显示，近一半的人（49%）交往最多的中国人是公司里的同事。

那些商务经纪人，主要是在中国为外国客户寻找或推销商品，他们基本都是独来独往，随时会出现在中国的某个角落，用翻译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是奢侈的，所以这些人大多都会说汉语，用汉语来做生意。例如，在浙江义乌，常年驻有3000多外国人，主要就是从事出口中介。他们开始在义乌做生意时，也请翻译，但后来发现，翻译会利用买卖双方的语言隔阂，从中加价牟利，所以更需要自己直接跟中国卖家沟通。应该说，这些人是目前商务活动中使用汉语最活跃的人。

而在国外，这种使用汉语的迫切性就差了很多。中国在国外的公司和企业还很少，外国人较少有在其本国与中国人面对面交际的机会。中国派出国工作的人员往往会说对方语言或带有翻译，自然就不需要使用汉语。

（3）相对而言，汉语在中国周边国家与中国的商务交往中的一些领域和场合使用更多一些，而在同世界其他地区的商务交往中使用较少。周边国家由于地缘关系以及历史渊源，相互交往相对来说更多，这些国家懂汉语的人（包括华人）相对也较多，特别是彼此的民间边境贸易比较活跃，会说汉语对做生意有直接的好处，因此在这些国家的商务领域的流通度就高些。但这些交往以口语为主，书面语的使用价值还不高。

上述情况表明，汉语作为国际商务语言的使用，仅限于有限的地域、有限的人群和有限的交际功能上。

二　制约汉语在国际商务领域使用的因素

（一）英语的强势地位

目前，英语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势的语言，也是唯一国际商务通用语言，即使是在非常注重维护本国语言地位的法国，商务活动中英语的使用率也达到90.7%（马骞，2004）。而且英语所占有的资源也是其他语言无可比拟的，就连互联网这个虚拟的世界里85%以上都是英语资源（华少君，2005）。这直接地抑制了其他语言在商务领域的运用。中国是个非常重视英语教育的国家，精通英语的人很多，在国际商务活动中，可以流利地使用英语进行交际，而且很多人也愿意讲英语。这就使得对汉语的需求显得不那么强烈。据对外经贸大学所做的调查，在北京的外国企业普遍对外籍职员没有汉语水平的要求，而且，今后为了降低成本，将更多地雇佣中国人，降低本国派驻人员所占比例（黄勇，2007）。如果没有那么多懂英语的中国雇员可供聘用，恐怕对汉语学习的需求就会有所不同了。所以，英语的强势地位可以说是汉语成为国际商务通用语言的最大制约因素。

（二）汉语难学的局限

汉语对于外国人来说，是一种比较难学的语言，特别是汉字，掌握起来费时费力。而且，汉语本身的统一性和规范性问题还没有解决。要达到同样的水平，学习汉语要比学习其他语言花费更多时间。另外，中文的信息化处理水平还比较低，也影响汉语的学习和传播。美国人已经发明了英语和日语的自动转换器，而我们还没有研制出中文和外文的自动翻译系统（张艺，2005）。这也与汉语的复杂性有关。

（三）推广不力

我们国家对于在商务领域汉语的使用和推广问题重视还不够。《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虽然对广告、工商产品等领域的语言文字使用做出了一些规定，但这些规定执行的强制性不足，不遵守该法律的现象屡见不鲜。其他的商务领域，只有很少的关于外国企业、人员或商品的汉语使用的硬性规定。中国证监会2006年颁发的《证券公司董事、监事和高级管理人员任职资格监管办法》是第一个涉及外国人在中国从事商务活动中文能力的强制性法规，它规定证券公司高级管理人员必须通过资质测试，而这个测试是用汉语进行的，所以间接地对任职人员的汉语水平提出了要求。在中国，这样的规定和措施总体上还很少，因此也没有从法律法规上推动国际商务交往领域汉语的使用。

与此同时，我们的国际汉语教育中，对商务领域汉语教学的基础研究还不够，教学模式、教学内容、教学法、教材等方面的建设很不成熟，也不能有效地推广。虽然2006年国家汉语推广工作领导小组设立了商务汉语国际推广基地，但实际上还没见到效果。因此，我们也没有能够有效开展系统的针对商务人员的汉语教学活动。

三　提升汉语商务语言地位的战略建议

从提升我国的国际影响力以及降低国际经济交往的成本方面来讲，都有必要提升汉语在国际商务交往中的地位。目前，我国不断增强的政治和经济影响力也为提高汉语作为商务语言的地位提供了契机。因此，我们可以从现在起对这一问题进行研究和规划，制定提升汉语在国际商务交往中地位的战略规划，并逐步地按计划实施这种战略。这里，就制定这一战略提出一些看法。

（一）战略目标

提升汉语在商务活动中的地位，可以制定远期、中期和近期的目标。从长期来讲，应该争取汉语成为世界上应用范围较广的商务通用语言，但是，从现实情况看，这个目标不宜定得过高。英语作为世界第一通用语言的地位在可预见的较长时期内难以改变，我们可以把远期目标定为使汉语成为除英语外最重要的国际商务通用语言。这个目标可以定在50年后。中期目标可以放在20年以后，用30年左右的时间，争取汉语在国际商务领域成为具有全面使用价值的语言。这种全面使用价值主要体现在世界各地的人与中国人进行的商务洽谈、商务会议、交易活动以及商务合作过程中使用汉语的口语和书面语作为工作语言，特别是增加中文的商务文件和书面资料的使用。在这一时期，学习汉语的外国人可能会达到1亿人以上，这可为扩大汉语在商务领域的推广和使用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近期目标就是在今后的20年，提高汉语在国际商务领域的使用度，重点是提高中外经济交往中汉语口语的使用度，争取成为商务洽谈、商务会议、交易活动以及商务合作过程中外国人可以接受并使用的口头语言。

（二）实现战略目标的基本策略

使汉语成为国际商务通用语言是一个长远的战略目标，需要长期的努力才能实现。最基本的策略就是要大大增加汉语在商务领域里的使用机会。如何更好地实现这一战略目标，还需要进行大量深入的研究，我们在这里难以得出全面的解决方案。因此，仅根据目前的情况，在此提出一些短期内可以采取的策略。

1.制定和完善与国际商务交往相关的语言文字使用法律法规，加强这些领域中文使用的强制性要求

对于在中国举办的国际商务会议、会展、商务推广活动、外国人在华就业、在华制造和销售的工商产品、商务文件等，应该制定相应的语言文字使用规定，增加对中文使用的强制要求。尤其要禁止将英语作为唯一商务工作和商务文件用语，至少要中英两种语言同时使用。我国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已经对汉语言文字的地位和使用作了明确规定，这些规定也适用于商务领域。但这部法律在执行过程中的强制性差，像在中国举行的学术会议用英语作为主要工作语言的实情屡见不鲜。还有，在我国的广告、工商产品等领域经常出现只用英文不用中文的情况也是违法行为。所以，一方面，我们要加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的执行力度，另一方面，与国际商务活动相关的法律法规也要相应地对中文和外文的使用作出明确规定。中国银监会有关证券公司高级管理人员资质测试的规定，就是一种很好的典范。另外，工商部门对于产品说明书文字的规定、汽车行业对于中国厂牌和产品品牌使用汉字的规定等，也都可以推广到更广泛的领域。这样的规定，往往会直接影响到企业的销售和经营，所以这些行业法规的实际约束力更强。

2.大力扩大和加深中外商务人员的人际交往，创造更多的汉语使用机会

从现实情况看，那些长时间在中国工作和生活的人，是想学习和使用汉语的，所以这样的人越多，那么汉语使用的机会也就越多。目前，在中国持有就业许可证的外国人只有21万（国家统计局，2008），与中国这个国家的幅员和人口规模以及经济发展水平相比，数量还比较少。当然，实际在中国就业的外国人数量要比21万多得多，这反映出外国人在华就业比较难，还受到不少限制。如果能够适当放宽对外国人在华就业、居住的限制，可以吸引更多的外国人来华工作，这样会间接带动学习汉语的需求，扩大商务领域汉语的使用需求。

另一方面，随着中国企业在国外投资和经营的不断扩大，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在当地对外国雇员培训汉语，扩大汉语的影响。

3.加强商务领域中文信息化产品的开发，吸引外国人使用中文的信息产品

目前，我们在中文信息处理技术方面比较落后，提高这方面的竞争力还有待时日。但短期内可以实现的是有关中国商务和经济信息的数据库建设。外国人与中国进行商务往来，需要搜集大量的有关中国的信息，很多商务信息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的，我们就可以建立一些独一无二的数据库。而如果这些数据库的具体信息都用中文组成，那无疑会增加汉语的使用机会，提升汉语的商务使用价值。所以，应该尽快进行广泛的社会合作，投入大力量研发，打造出一批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中文权威商务数据库。另外，也要在中国企业网站建设、企业电子商务平台建设方面，提高中文的地位和使用度。

4.巩固已有基础，同时寻求重点突破

汉语在中国的周边国家已经有了较大影响，初步显示出在商务交往中比较重要的地位。对此，我们应该继续利用彼此间商务联系和交往不断密切和深化的机会，扩大汉语的使用范围和深度。前述三种策略，首先要针对周边的东亚、东南亚和中亚国家的外国人逐步施行。在巩固和扩大商务活动中汉语口语使用度的同时，进一步推动汉语书面语的广泛使用。这样，可以首先争取使汉语在周边国家成为国际商务通用语言。

对于欧美国家特别是英语国家来说，接受汉语作为国际商务交际语言的难度非常大，需要循序渐进地进行长期的推广。但我们可以先寻找一些突破口，为扩大汉语的商务应用创造条件。外国人会说汉语才能在跟中国人的商务交往中使用汉语，所以，可以首先加强针对商务交际需要的汉语教学，而这类教学可以争取在两类目标人群中突破：一是国外开设中文的学校，二是跨国公司。

目前，美国和欧洲的不少开设中文课程的大学以及中文学校，都开设了商务汉语方面的课程，但总体上处于不成熟阶段，教学针对性以及教学水平都难以适应实际需要，实用性不理想，所以吸引力不够。我们可以整合各种资源，组织国内外汉语教学专家进行商务汉语教学的基础研发工作，创立有针对性的、高效的针对商务交际需要的汉语教学模式，研发出适用的教材及辅助工具，培训大批合格的商务汉语教师。在此基础上协助那些学校开展商务汉语教学，提高商务汉语教学水平，增强课程的吸引力。这样，才能培养出更多的可以使用汉语进行商务交际的人才。

张普（2006）曾提出建立针对世界500强的汉语教学模式，这是一个颇具战略眼光的建议。以世界500强为代表的跨国公司是国际商务活动的领头羊，他们的企业行为和商务规范对其他企业及商人都具有示范作用。而且，这些企业大多都跟中国有密切的商务联系，他们有一定的学习和使用汉语的需求。如果这些企业能够有较多的员工学习和使用汉语，那么就会带动所有外国企业学习和使用汉语的需求。所以，这些大型跨国公司是商务汉语国际教育的“高端客户”，在他们身上取得突破，会有效加快汉语在国际商务领域使用的进程。不过，目前汉语教学界对于针对这些企业的汉语教学的研究非常欠缺，也不成系统，不能提供有针对性的课程和教学，没有有效地满足这些企业的需求，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汉语教学对这些企业的吸引力。今后的商务汉语国际推广，必须要瞄准这些跨国公司。但是在对这些企业的人员进行教学时，现阶段必须注意降低学习的难度。这些企业对学习汉语有一定需求，不过实际情况是他们的雇员很难拿出足够的时间系统地学习汉语，而且目前他们大多数人对于汉语的水平也没有很高要求，不要求能够用汉语熟练地进行商务活动，不要求掌握系统的语法，也不要求听、说、读、写齐头并进。商务汉语的交际技能可以划分为从低到高四个层次：（1）礼节性交际技能，如欢迎、问候、介绍、道歉、寒暄、祝贺等；（2）生活交际技能，如购物、问路、订票、打车、就医、通讯、约见等；（3）商务信息交流技能，如介绍公司、说明产品、询价、报价、征询意见、陈述意见等。（4）协商、洽谈技能，如讨价还价、制定与修改计划、讨论合作方式、事物评价、问题分析、解决纠纷等（张黎，2006）。那些在企业里工作的外国人，多数只会学习到（1）（2）的层次，而且仅限于口语。所以，针对这些人的汉语培训必须考虑这些特点，形成有针对性的教学模式。

四　结语

通过调查研究可以看出，汉语目前在国际商务领域已经有一定的使用度和使用价值，显示出汉语作为国际商务语言地位提升的趋势。随着中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影响的进一步扩大，必然会推动汉语作为国际商务语言的地位提升，我们应该抓住机遇，制定相应的战略和策略，加快这一进程。

参考文献

奈斯比特J.1996.亚洲大趋势.蔚文，译.北京：外文出版社.

国家统计局.2008.国家统计局综合统计司·2007年劳动和社会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2008 05 21］.http://www.stats.gov.cn/tjgb/qttjgb/qgqttjgb/t20080521_402481634.html.

华少君.2005.汉语：逐渐凸显强势的语言.今日中国（6）.

黄勇.2007.在华跨国公司人力资源总监关于商务汉语市场需求的调研报告析要.首届对美汉语教学暨第六届国际汉语教学研讨会.南京，2007.

马骞.2004.一项在9个国家进行的调查表明汉语可能成为主要商业用语.新浪网［2004 11 20］.http://news.sina.com.cn/w/2004-11-20/19534297747s.shtml.

张黎.2006.商务汉语教学需求分析.语言教学与研究（3）.

张普.2006.面向国际大型企业职工的汉语培训模式与网络版课程的讨论.数字化汉语教学的研究与应用.北京：语文出版社.

张艺.2005.国家汉语战略初探.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7）.

作者简介

张黎，北京语言大学商务汉语研究所所长，对外汉语研究中心教授，硕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