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能句法分析的表示方式

第4章　功能句法分析的表示方式^[1]

4.1　引　言

Halliday（1985：xvi-xvii，1994；Halliday & Matthiessen 2004）多次强调，系统功能语法的建构目的是为语篇分析提供指导。黄国文在“从功能语言学角度看英语句法分析”（1999：20）一文中指出：“没有语法分析的语篇分析谈不上分析。”可以说，系统功能语法的直接贡献是为语篇分析提供了一个彰显益处的工具。语篇分析属于语篇描述性质。进行语篇分析时，一般情况下需要对最基本的单位进行功能描述，即对小句的多功能性进行结构分析。系统功能语法认为，一个主要小句（Major Clause）同时体现多种功能；也就是说，一种语言形式表达多种意义。这些意义究竟是由多个不同的功能结构来体现，还是由一个结构来体现呢？从功能句法分析所采用的表示方式这一角度看，系统功能语法的两个主要模式对小句功能结构的多重性或单一性存在不同的看法，然而从理论的阐释角度看，两种模式的观点又是一致的。下文主要通过考查两种模式在进行功能句法分析时所采用的不同表示方式，来分别探讨它们对该问题的看法。

4.2　悉尼语法中的框形图

在悉尼语法中，小句体现的多种功能由多种不同的功能结构来表达经验功能由小句的及物性结构——比如：动作者+过程+目标——来表达；人际功能由小句的语气结构——比如：主语+限定词+谓体+补语——来表达；语篇功能由小句的主述位结构——比如：主位+述位——来表达，同时还由小句的信息结构——比如：新信息+旧信息——来表达。这些不同的结构最后又重合为一个结构，构成一种形式。悉尼语法对小句功能结构的这种描述用图表来表示就是由多个格子组成的框形图：由于小句同时表达几种不同的意义，表现小句功能结构的框形图也就有多行——比如对小句We w ill meet Prof. Tom lin at the airport this afternoon的分析，见下图。

图4.1　悉尼语法对小句功能结构分析的框形图表示方式

悉尼语法对一个简单小句比较全面的分析一般有五行，如图4.1所示。此处有三点需要指出：一是悉尼语法对语气结构的分析在精密度上一般分为首要层次结构（Structure of the Primary Degree of Delicacy）和次要层次结构（Structure of the Secondary Degree of Delicacy）。其原因在于人际功能主要由语气结构中的语气部分来体现，在语气部分又体现为主语和限定词的顺序。二是悉尼语法对简单小句体现的概念功能中的逻辑功能没有作句法分析，因为逻辑关系主要体现在小句之间，以及词组单位内部，而小句成分之间是平行的组合关系。三是虽然人际功能同时还通过情态资源来体现，语篇功能还通过衔接、连贯资源来体现，但是由于它们的体现形式主要是词汇，不是句法结构，所以框形图中没有单独的一行或几行来表示情态意义、衔接及连贯意义。

对于一些存在语法隐喻现象的小句，悉尼语法有可能提供六行以上的分析，比如对小句The fifth day saw them at the summ it的描述就增加了一行一致形式的分析（参见Halliday 1994：346），如图4.2和4.3所示：

图4.2　小句的语法隐喻及一致形式分析1

图4.3　小句的语法隐喻及一致形式分析2

毫无疑问，这种具有多行平行的框形图可以很清楚地表示小句的多功能性，这有助于语篇分析者对语篇中小句功能的理解。也就是说，从语篇描述的角度看，这种框形图易于理解和接受。然而，事实上小句中并不存在多个独立的功能结构。Halliday（1994：179）明确指出：经验意义、人际意义、主位意义等其实并不是由多个独立的功能结构来体现的，这些结构要最终重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小句结构来体现多种意义。但是对于这些结构是如何重合在一起的问题，悉尼语法没有提供很好的解释。按照悉尼语法的思路，可以做出这样的推断：在语言三层次之中的词汇—语法层，穿行系统网络所收集到的语义特征表达体现于多种功能结构和词法中，多种功能结构按照重合规则重合为一种结构形式，见图4.4（对比Fawcett 2000：125）。

图4.4　语言的层次及词汇—语法层内的结构重合

悉尼语法关于结构重合的笼统的解释以及此处的推理，看起来是行得通的。不过，如果考虑到具有不同特点的结构重合在一起的过程，情况则更为复杂。Halliday（1994：190）认为，概念功能中经验意义的实现方式呈粒子型（Particulate），人际意义的实现方式呈韵律型（Prosodic），语篇意义的实现方式呈格律型（Periodic）（参见胡壮麟等2005：13）。有关体现不同意义的功能结构的特点可参见Martin（1997）勾画的示意图，如下：

图4.5　体现不同意义的结构特点

这种具有不同特点的结构，成分数量不同，成分涵盖的范围也不同，是不能重合在一起的。Halliday所谈的重合只能发生在某些成分上，比如主述位结构中的主位、语气结构中的主语和及物性结构中的动作者成分重合在一起，由一个形式来体现。

从理论生成的角度讲，人们也不是在头脑中首先生成几个不同的结构，然后再说出或写出一个句子时再把这几个结构重合为一个形式。NIGEL生成器试图将悉尼模式应用于计算机程序，使计算机自动生成合乎自然语言特点的句子。根据Matthiessen & Bateman（1991：88-109）的描述，NIGEL并没有首先生成几个不同的结构，然后再把它们重合为一个结构形式；而是首先生成了一个结构中的一个成分，比如主述位结构中的主位成分，然后生成另外一个结构中的一个成分，比如语气结构中的主语。在这个阶段，通过运用某种重合规则，把两个成分重合在一起，而后再生成另外一个结构中的一个成分，比如及物性结构中的动作者。在此阶段，通过运用另一重合规则，把已经发生过一次重合的结构成分与此成分重合在一起。尽管NIGEL生成句子结构的表示方式仍然是框形图，但是此框形图与以语篇描述为主的框形图有显著的区别。图4.6是Matthiessen & Bateman（1991：109）中的一个实例。

很显然，图4.6中主位结构一行没有标注述位成分，语气结构中没有标注剩余成分，及物性结构中没有给isn’t it以功能成分标识。这表明在小句生成过程中，NIGEL生成器并没有生成名为“述位”、“剩余部分”的成分。如果一个结构中只有一个成分，那么此结构应该是不存在的。如此看来，所谓结构之间的重合其实是成分之间的重合。

图4.6　NIGEL中的小句生成结构图

应该说，对语篇描述中的结构之间的重合过程，以及理论生成中的结构的不完整性等问题，悉尼语法还没有给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4.3　加的夫语法中的树形图

综观加的夫语法相关文献，很显然，加的夫语法在句法分析中所使用的表示方式与悉尼语法不同。在加的夫语法看来，虽然一个小句同时表达多种意义，但是这多种意义是由同一个结构来表达的，只不过不同的意义有可能是由不同的结构成分或它们之间的不同组合来体现的。因而，加的夫语法采用的是树形分析图，见图4.7。

图4.7　基本句法类别及相互关系（参见Fawcett 2008c：74-75）

加的夫语法创始人Fawcett称这种分析图为“二维分支性图表”，二维指的是意义/功能和形式，功能成分由形式项来说明。这种表示法比较清晰地体现了句法范畴之间的关系，即成分与单位、成分与成分、成分与形式项之间的关系。

在语篇描述方面，加的夫语法提供了一套逐步分析的方法。Fawcett（2008c：209）提出，句法分析除了准备步骤外，包括12步：（1）找出过程，也就是主要动词，或主要动词和主要动词延长成分，或主要动词和介词，或主要动词和主要动词延长成分以及介词；（2）朝左分析，如有助动词，将其找出；（3）在每个助动词的右边，如有助动词延长成分，则将其以及相关的不定式成分全部找出；（4）朝左分析，如有不定式成分，将其全部找出；（5）在不定式的左边，如有否定词，将其找出；（6）在否定词的左边，如有操作词，将其找出；（7）在操作词的左边或右边，找出主语——如果主语是隐性的，用括号加以标识；（8）如有Let成分，将其找出；（9）找出所有的参与者角色——主语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其他的肯定是补语，如果补语是隐性的，用括号加以标识；（10）找出所有状语；（11）如有呼语成分，将其找出；（12）找出结束标记。根据这里提到的句法分析步骤，加的夫语法对小句Ivy w ill wash her hair this evening的分析如下：

对比图4.7和4.8，可以看出：图4.8显示了小句单位与小句成分之间的关系，以及小句成分与说明形式之间的关系，没有表示词组单位对小句成分的填充关系等。所以，图4.8表示的仅仅是加的夫语法最基本的句法分析情况。相比之下，图4.7可以说是稍微全面一些。加的夫语法认为，对小句的最为全面的功能分析还应该增加一层语义特征分析，这样才能对小句表达的意义描述得更为完整。比如图4.9是对小句In 2006 A l Gore’s film was seen by millions of us的完整功能分析。

图4.8　加的夫语法的基本句法分析例示

这种图明确区分了句法和语义层次，在句法层次上，小句只有一个结构，不存在结构之间的重合，只存在同一个结构中成分之间的重合，比如显性现象与主语的重合，主位与主语的重合。对语义层次分析的增加说明了加的夫语法的句法分析突出了“以语义为中心”的原则。

图4.9　加的夫语法对小句的完整功能分析

加的夫语法比较重视语言模式的理论生成方面。Fawcett（1980）明确指出系统功能语法中的“词汇—语法”（Lexicogrammar）应该具有Chomsky所说的“生成”性质（参见黄国文、冯捷蕴，2002）。他认为语言学是认知心理学的一个分支，语法应该建立在生成的基础上（参见胡壮麟等1989：237）。基于这些理念以及在计算机中的运用，Fawcett创立的加的夫语法又被看做一种生成语法（黄国文 2003：138）。Fawcett（参见Fawcett forthcoming a）提出该生成系统包括两大部分：一是提供意义选择项的系统网络；二是将意义选择项体现为形式的体现规则部分。系统网络由多个语义子系统构成，如语气系统、及物性系统、时段标记系统、信息焦点系统、时间参照点系统、主语主位系统等。每个子系统都包含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可选择语义特征项。语义子系统之间有些是合取的命题关系，一些语义系统网络之间还存在依存关系，每个系统内的语义特征项之间是析取关系。穿行系统网络所收集的语义特征构成了系统网络的实例，即语义特征表达。生成系统然后根据体现规则将语义特征表达通过富有标识的树形结构表现出来。这样整个生成过程就完成了。

体现规则是形式层上的潜势。Fawcett（forthcoming b）指出不包含体现规则的系统功能语法不是一套能满足形式生成的语言模式。语法体现规则在GENESYS 中占有重要地位，这些规则直接负责将语义转化为句子形式。每条体现规则都由两部分组成：一是规则名称，二是规则陈述部分。前者由其所属语义系统的语义特征命名，包含规则序号。比如，1：situation；2：information。后者通常由if…then 结构表达，then 后面的部分又被称作规则执行部分，负责生成具体的句法单位或是执行再次进入系统操作等任务。加的夫语法提出了7种体现规则，包括（1）单位插入：这类规则指一个成分与下级单位之间的关系，即单位填充成分；它要求在现有的语法树中加入一个句法单位去填充某个已知的成分——如特征situation所附的体现规则，即situation：insert Cl，要求GENESYS把符号Cl（clause）放入现有的语法树中，并且Cl会自动作为句法单位填充∑（sentence）。（2）组合规则：这类规则说明成分与其单位之间的组合关系；它生成语法单位的一个成分，并把它放置在单位结构中的适当位置上——比如规则S @ 2要求GENESYS把S（Subject）放在当前正被生成的单位结构（Cl）中，构成小句的主语成分。（3）重合规则：这类规则是关于成分与成分之间的重合问题——比如规则Ag by S要求Ag（Agent，施动者）与S重合，表明此句中主语亦是施动者。（4）说明规则：这类规则表明句法中的成分是由某个具有语音和书写特征的形式项来体现的——比如规则M＜“wash”生成具体动词“wash”来体现M（Main Verb，主要动词）这个成分。（5）优先重设概率规则：该规则或是对某些语义特征项的概率进行改动，或是对某些语义特征进行预选，目的是保证生成一定的句法单位来填充句法成分，并使各种选择符合语义要求。（6）再次进入系统规则：这类规则要求再次进入系统生成某些已知的句法成分或参与者——比如规则For Ag re-enter-at entity 要求再次进入系统进行操作，以生成施动者（Ag）。（7）选取名称规则：这类操作指从信念系统中选取合适的名称来表达某个意义。另外，这些规则按服务对象不同还可以分为：小句体现规则、名词词组体现规则、介词词组体现规则、数量词组体现规则、性质词组体现规则等。

人工生成一个小句大概需要10分钟，GENESYS软件在计算机上生成一个句子只需要片刻时间（Fawcett forthcoming b）。最后生成的语法树如前文提到的图4.7所示。

上面的概述表明：加的夫语法中的生成系统在生成一个小句时，并不是生成了几种不同的结构后，再把它们重合在一起，最终输出一个整体结构形式的，而是一开始生成的就是一个结构，只不过其中的成分有可能表达多种不同的意义，这些意义又是对多个系统进行选择的结果。Fawcett（2008c）指出，经过多年的实践，包括人工分析和运用计算机对语言的处理，结果表明：在生成一个小句时通过对系统网络中语义特征的选择收集以及对体现规则的运用，首先生成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成分，成分之间可能存在重合的现象，最终生成的是一个小句结构及其具体说明形式。

4.4　讨论和结语

通过以上概述和分析，可以看出：尽管悉尼语法也指出小句的多种功能最终不是由多种结构来体现的，而是由重合在一起的一个结构来体现的但它采用框形图表示小句多功能性的方式容易引起读者的误解，会使读者以为一个小句中存在几个不同的独立结构，这与语言的实际输出过程不符可以说，框形图表示方式侧重于语篇描述性质，对理论生成性质的体现存在不足。而加的夫语法采用树形图表示句法范畴以及句法关系，其目的是说明小句的多功能性是由一个结构形式来体现的。这种树形分析图解决了结构之间的重合问题，确切地讲，解决了成分之间的重合问题。加的夫语法强调对小句的完整的功能分析还应增加相应的语义特征分析。可以说，加的夫语法采用的树形图和相关语义特征分析，既体现了语言模式的理论生成性质，也体现了语言模式的语篇描述性质。

系统功能语法内两种主要模式在进行功能句法分析时，之所以采用不同的表示方式，是因为：（1）它们对语言内部的语义层和词汇—语法层的区分不一致。悉尼语法提出该模式描述的绝大部分系统网络属于词汇—语法层次，这些系统网络是概念功能语法系统网络、人际功能语法系统网络和语篇功能语法系统网络，它们用来体现高一层次，即语义层上的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从这种观点出发，如同“功能句法的界定”（何伟 2011）一文中所探讨的那样，小句层次上的句法研究内容不仅包括与传统句法类似的对小句主语、限定成分、谓体、补语和状语的分析——此分析为语气结构成分分析，还包括小句的其他功能结构分析，包括及物性结构、主位结构和信息结构。与悉尼语法不同，加的夫语法对语言的语义层和形式层做了比较明确的区分，提出对语言的描述不需要更高一层的系统网络，及物性系统网络、语气系统网络等实际上就构成了语义层的内容。这些语义特征由形式层上的单一结构来体现。因此，从加的夫语法角度看，小句层次上的句法研究内容仅包括对小句主语、操作词（大致相当于悉尼语法中的限定成分）、主要动词（大致相当于悉尼语法中的谓体）、补语和状语的分析。（2）两种模式建构的目的不完全一致。悉尼语法构建的最初和主要目的是为语篇分析提供一个有力的工具，也就是说，其功能句法分析的着眼点是解构语篇，因而含有多个格子的具有多个平行的框形图可以说是一个比较合适的选择。而加的夫语法在考虑语篇分析的同时，侧重于语篇的生成研究，这是因为它的最终目的是在计算机系统中构建一个语言生成模式。所以，加的夫语法强调句法结构生成的一次性，即突出句法结构的单一性。

可以说，从理论生成的角度，加的夫语法的做法比较符合语言的实际情况。然而，还需指出的是，虽然加的夫语法对语言的语义层和形式层做了比较明确的区分，而且这种区分在句子分析和生成过程中也都得以体现，但是体现的程度还有待提高。比如谈到重合问题时，Fawcett认为有两种：一种是成分与成分之间的重合，一种是成分与参与者角色等的重合。成分属于句法范畴，而参与者角色等属于语义范畴，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句法范畴只能是对语义范畴的体现，如何谈及重合现象？在图4.9所表示的句法层上的A/TP、S/Ph、O/X、C/Perc几组重合现象中，只有O/X是句法成分之间的重合，而其他几组是句法成分和语义范畴之间的重合。如果不是重合，而是体现，那么标识不应该是/，而应该是<，比如S<Ph，Th——此处也应将Th（Theme）列出。再比如做句法分析时，由于对语义层次上的参与者和环境角色的区分不够明确，那么对于相关现象在句法层次上体现成分的确定也就不明朗，有时会遇到类似于小句It didn’t come near the vehicle中的near the vehicle究竟是补语还是状语的问题。

综合讨论，可以明确：在进行功能句法分析时，要明确这样一点——无论采用哪种表示方式，都应该清楚地认识到二者的侧重点是不同的。从语篇分析的角度讲，悉尼语法中的框形图表示的是多种功能结构，而加的夫语法中的树形图表示的是单一句法结构。框形图中的多种功能结构是分析过程中的解构结果，而小句的实际情况仍然是单一句法结构。从语篇生成的角度讲，生成过程中需要重合的是结构中的成分，而不是结构本身。

【注释】

[1]本章由何伟撰写，系发表于《外国语文》2009年第2期同名文章的基础上完善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