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文字和语言
在西方传统中,文字享有很高威望。这是因为文字具有稳定性和统一性,视觉印象比音响印象明晰和持久,文学语言也增强了文字的重要性,而文字正字法往往因此而占上风(索绪尔,1985:50)。
柏拉图第一个对文字中心论发起挑战,认为文字不如言语,因为文字并不能取代言语的功能。不过,柏拉图语焉不详,没有具体论证文字为什么不能取代言语(Harris,2000:18)。亚里士多德同意文字和言语各有不同功能,并首次从符号学角度区分文字与言语,指出书面形式为什么不能捕捉到口语表达的思想:语音是“灵感”(affections of the soul)符号,文字是语音的符号;字母因人而异,声音因人而异,但直觉的“灵感”和印象反映的事物不会因人而异。索绪尔把口语和书面语分开,把书面语排除在语言学研究之外。他认为语言和文字属于不同的符号系统,文字为表现语言而存在,因此语言学不研究文字(“书写的词”),只研究“口说的词”;文字只代表声音符号,而不是语言事实本身(索绪尔,1985:47-48)。语言是不依赖于文字的口耳相传的传统(索绪尔,1985:49)。
索绪尔部分同意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但他提出了不同的符号观——语言符号表达的不是语音和所指之间的关系,而是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之间的关系。能指不是语音,不是物质的声音,而是“音响形象”(image acoustique),属于心理印迹。在亚里士多德那里,表示“灵感”的音响即语音是物质的,是说话者发出的声音;在索绪尔那里,说话者发出的声音在受话者心理上留下声音形象,它是心理上的能指,不是伴随空气振动产生的物质语音(索绪尔,1985:33-34)。索绪尔断绝语言学和物质层面的任何关系,把语言学归入心理学,把语言学的研究对象局限在“储存在每个人脑子里的社会产物(语言)”(索绪尔,1980:38,47)。同时,他否认“灵感”的普世性,因为人的概念世界依赖语言,而不同的社会有不同的语言,普世观念是不存在的(Harris,2000:33-34)。如前所述,索绪尔把属于外部世界的文字排除在语言学研究之外,因为文字“唯一存在的理由是在于表现前者(语言)”(索绪尔,1985:47)。
不过,如洪堡所说,口语和文字终不能互相独立,各自的需要、各自的局限、各自的优点和各自的特点,都会影响对方,并形成互动。文字的变化会引起语言的变化,我们根据说而写,也根据写而说(Harris,2000:206)。哈里斯反对德林哲关于理想字母应当对应每个语音的观点(Harris,2000:130-137),批评亚里士多德和索绪尔脱离社会文化脉络的符号理论,批评他们僵化的形式—内容二元对立理论,认为文字和语言包括声音在内的其他方面形成互补互动关系,不是互相指代的表征关系;它们之间存在整合关系,和具体场景乃至社会文化、权力关系等因素有关联(Harris,2000:64-72)。汉字是最好的例子:以苏美尔、埃兰、埃及、赫梯等古国代表的世界文明,都经历过图画文字阶段,但为时不久,便因行不通而归于消灭了,最后无不改用“字母”,唯有汉字始终不变,文字图形和艺术与文学结合,文字形态发展成“书法艺术”。中国文明的持久性举世公认,而中华文化核心是汉字(饶宗颐,2000:174)。汉字文化和中国历史、社会、经济、政治、民俗、阶层、宗教、审美、价值等整合在一起,随着后者的发展变化而变化,同时也深刻影响着后者的发展变化。说话写字是文化实践,社会现实通过说话写字得到体现和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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