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词汇化、语法化和类固定短语的生成
2.1.1 句法结构的词汇化和词组的词汇化
语言学文献中的lexicalization(词汇化),一般是指从语法性成分到词汇性成分的变化。本书的词汇化是指大于词的自由组合的句法单位在经历了一段时间之后,其自身变成一个稳固的词项(lexicalitem)的过程或现象。简而言之,词汇化就是一种句法单位成词的凝固化。(王静2010)这里的句法单位包括两方面的内容:句法结构和词组。
句法结构是指由语法性成分与词汇性成分共同组成的句法单位。句法结构的词汇化是从一种能产的可类推的形式变为凝固的不能类推的受限形式。其内部的动因多是由于句法结构中的语法性成分功能的衰退,当一个语法性成分的用法逐渐受到局限后,原来的语法性成分形成的自由组合就变成了词汇成分,作为已消失的句法形式的遗迹而保留在语言系统中。促成句法结构词汇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在语音上语法性成分都倾向于弱化。如“这…那…”与“…这…那”格式的类固定短语的生成就是句法结构词汇化的结果。古汉语(实际上是近代汉语)中,“这”和“那”搭配使用是一种能产的可类推的语法形式,它们配对使用的时候中间间隔和停顿较大,多数情况需要语法性成分连接,如:
(1)你道[这]个与[那]个别不别?(五代《祖堂集》)
(2)[这]畔似[那]畔,那畔似这畔。(北宋《太平广记》)
(3)文字不可类看,[这]处与[那]处说又别,须是看他语脉。(北宋《朱子语类》)
(4)[这]弓与[那]弦。(元《老乞大新释》)
(5)[这]家,[那]家,黄鸡白酒安排下,撒会顽放会耍。(元《全元曲·散曲》)
(6)哪里知道,围了[这]边,[那]边突了出来。(民国《宋代宫闱史》)
古代汉语(实际上是近代汉语)里“这”、“那”配用不需要语法性成分连接的用例很少,只发现几例,如:
(7)还有[这]里[那]里摩?(五代《祖堂集》)
(8)[这]边[那]边飞走,野鹿相似,但求衣食。(南宋《佛语录·五灯会元》)
(9)朝烧炼暮烧炼朝暮学烧炼,[这]里串[那]里串到处串遍。(元《全元曲·散曲》
(10)老的,休[这]等[那]等的,俺们都是看半鉴书的秀才。(元《全元曲·杂剧》
(11)[这]边[那]边,漫山遍野,都是步军追赶着。(明《水浒全传》)
(12)盛殓的东西实在的是不少……[这]个[那]个说了一套。(清《七侠五义》
近代汉语中,“这”、“那”配用的语例多出现在口语体里,主要集中在元散曲和杂剧中。现代汉语中,“这”、“那”配用的用例大量存在,较多的时候是作为短语出现。以“这…那…”格式出现的语例有:
这样那样 这税那费 这费那税 这费那费 这好那丑 这真那假 这种那种
这派那派 这里那里 这会那会 这奖那奖 这穷那穷 这热那热 这宝那宝
以“…这…那”格式出现的语例有:
问这问那 拿这递那 争这争那 要这要那 做这做那 动这动那 怕这怕那
学这学那 聊这聊那 看这看那 抓这抓那 看这听那 送这送那 顾这顾那
“这”和“那”在现代汉语句法结构中由于语法性成分功能的衰退,语法性成分的用法逐渐受到局限,就变成了类固定短语中的词汇成分,作为已消失的句法形式的遗迹而保留在语言系统中。同时,“这”、“那”在组配使用过程中语音的弱化也是促成“这…那…”、“…这…那”结构的词汇化一个重要原因。
词组是指由词汇性成分和词汇性成分共同组成的句法单位。词组的词汇化是从非固定短语到类固定短语形式、语义、语音逐渐凝固化的过程。它的生成主要是由于高使用频率所致。现代汉语中,出现在“紧…慢…”格式的短语较多,如:
紧打慢唱 紧赶慢赶 紧敲慢打 紧补慢补 紧走慢走 紧赶慢撵
紧刨慢刨 紧三慢二 紧走慢跑 紧瞪慢瞪 紧防慢躲 紧唤慢喊
紧叫慢叫 紧打慢打
出现在“…紧…慢”格式的短语相对较少,如:
一紧一慢 不紧不慢 忽紧忽慢 时紧时慢 要紧要慢“
紧”和“慢”组配构成的短语,由于“紧”和“慢”不再是一种简单的并列关系,它们的语义在这个特定的格式里已经发生了转变,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格式义。由于高频率的复现,“紧”和“慢”组配构成的短语语音上逐渐形成一个紧凑的四音节,这都成为了这类短语词汇化的推动力。现代汉语中,非固定短语词汇化最终生成类固定短语和固定短语的比例较高。
句法结构和词组逐渐凝固化为类固定短语,经历了词汇化的过程。但是凝固化为类固定短语的过程是一个词汇化不彻底的过程,词汇化彻底的结果是产生固定短语。
非固定短语生成类固定短语的过程,有的是词汇化的结果,有的是语法化的结果。我们区分了词汇化和语法化,并不意味着我们认为它们是严格两分的。词汇化和语法化虽是两种不同的语言演变形式,但有的演变机制却为两者所共有。有的词汇化过程常常伴随着语法化,在宏观的动因上它们有很大的一致性。实际语言中的类固定短语的形成和转化,往往是语法化和词汇化交叉进行的过程,很难将两者截然分开。
2.1.2 格式的结构语法化和功能语法化
类固定短语的语法化问题包括两个方面:类固定短语语例的语法化和类固定短语格式的语法化。由于语例的语法化和格式的语法化的动因和机制基本相同,所以下文主要讨论类固定短语格式的语法化问题。
类固定短语格式的语法化也包括两个方面:结构语法化和功能语法化。结构语法化包括格式的凝固化、有界化以及格式内嵌成分性质的稳定化。功能语法化是指格式语法功能的转化,主要是指格式语法功能的收缩。
洪波、董正存(2004)对“非X不可”格式的历史演化和语法化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他们认为,“非X不可”格式最早产生于先秦时期,发展至今经历了结构语法化和功能语法化过程。其结构语法化包括格式的凝固化、有界化和X的谓词化,其功能语法化起始于清代末年,而广泛发生于20世纪上半叶,“非…不可”由命题谓语语法化为表示情态意义的高位谓语,并由此导致了情态副词“非”的产生。
早在春秋和战国初期的文献里就出现了“非X不Y”格式,这是一种强调格式。例如:
(13)析薪如之何?匪徒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诗经·齐风·南山》)
这一格式强调的对象是X,X因此成为说话人的移情对象,所以这一格式也常常用来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推论。例如:
(14)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孟子·尽心上》)
“非X不可”则是“非X不Y”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最早的例子见于《左传》,如:
(15)君子曰:“忠为令德,非其人犹不可,况不令乎?”《左传·成公十年》
受“非X不Y”格式表达主观推论的影响,“非X不可”格式从一开始就用来表示对某种事理必要性的主观推论和强调,成为一种主观表达格式。
在先秦的文献里,“非X不可”这个格式还比较松散,“非X”与“不可”之间还可以插入别的成分;担当X的成分既有体词性的也有谓词性的,大多是体词性的;“非X不可”格式没有完全有界化,有时独立成句能力还不足。
唐宋时期,由于“非X不可”格式的使用频率进一步提高,形式上也有了显著变化。在这一时期,该格式已经完全凝固化了,“非X”与“不可”之间不再能插入其他成分;X显示出强烈的谓词化倾向;格式的有界化程度进一步增强,已发展到接近完成的阶段。明清时期,该格式已经完全有界化,并且相伴出现了“非X不成/行”等平行格式。更重要的是出现了一种新的用法,用于强调纯粹的主观意愿。例如:
(16)(二郎)怒发冲冠的道:“我非得将他们的尸灵皮斩尽不可!”(《狐狸缘全传》)
20世纪的北京话中的“非X不可”格式有三种用法:第一,表示对事理必要性的推论和强调;第二,表示对事理必然性的推论和强调;第三,强调主观意愿。
通过格式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演变情况,我们发现“非X不可”经历了一个结构语法化的过程。这种格式经历一个由松散的有界化的双命题话语格式演变为凝固的有界化的单命题语法形式的过程。在格式经历结构语法化过程的同时,该格式也经历了一个功能语法化的过程。“非X不可”格式由命题谓语最终演变为纯粹表示说话人对待命题的立场、态度或情感的高位谓语。它的功能语法化是与“非X不可”格式的意义演化联系在一起的。
实际上,类固定短语的许多格式在历时的发展演化过程中经历了与“非X不可”格式相类似的语法化过程。(详见下编有关的个案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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