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理的长河中探索前进—《辞海》的编纂与修订
作者按:在辞海编委会和主编的领导下,我参与或具体主持了《辞海》1979年版(第三版)、1989年版(第四版)、1999年版(第五版)、2009年版(第六版)的编纂和出版工作。为纪念中国共产党建党90周年,我写了这篇文章,意在反思工作中的经验教训,就教于广大学者、读者和出版界、辞书界的同仁。
《辞海》是当代中国唯一的极具权威的大型综合性词典。“对不对,查《辞海》”,已成为广大读者的口头禅。一书在手,常用的单字、普通语词和百科词语,包括名词、概念、术语、成语、人名、地名、学校、机构、企业、会议、事件、决议、协定、条约等,均可查到。
《辞海》之所以被广大读者看成“标准书”,就是因为制作词条的素材都是各个学科科学研究的结晶;在此基础上编纂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加以提炼和概括,并经一次次审校而成,总体质量甚高,堪称精品。
虽然如此,人们的认识只能近似的、相对的反映客观事物,而不能分毫不差的、绝对的反映客观。如果说,时间是历史和时代的步伐,那么,也可以说,《辞海》就是历史和时代的脚印。每版《辞海》,都打着它那个时代和历史的足迹,受着那个时代的政治思想影响。金无足赤,书无完书,《辞海》不是“天书”,同样存在缺点错误,其知识内容亦会陈旧老化。
温故而知新。从1936年第一版《辞海》的出版算起,七十五年来出了六版,第一版以后的各版都是对前一版的修订。本文意在通过多次编纂和修订,观察《辞海》在真理的长河中,怎样实事求是,修正错误,推陈出新,不断探索真理从而与时俱进的。
《辞海》第一版于1936年出版,是中国现代史上继《辞源》之后,又一部具有代表性、开创性的综合性大辞典,在社会上引起较大反响。但无庸讳言,它却深深地打着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烙印。如将[九一八之役]定义为“日本军队在我国东北四省开始行动之战役”;在[台湾海峡]条中称“日属台湾”;称傜族为“猺族”,僮族为“獞族”;称中国共产党为“匪”;称[鬼]为“人所归为鬼”,称[神]为“天神,引发万物也”,与一千八百多年前《说文解字》的释义无异。这些问题连同因蒋家王朝覆灭而引发许多事物,诸如国名、国都、国旗、国歌等的变化,都在第一次修订、即编纂第二版《辞海》(1965年出版)中得到修正。
《辞海》第二版虽然对第一版作了脱胎换骨的改造,但它是在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的岁月中诞生的。当时,“林副主席”已经红极一时。在这一形势下,[井冈山会师]条居然违反史实,把林彪排在陈毅之前、朱德之后,俨然成为与毛泽东会师的领导人之一。因为陈独秀是右倾机会主义者,在[中国共产党]条中,就不写他是首任书记。因为彭德怀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者”,就删去[平江起义]、[百团大战];在[八路军]和[第一野战军]等条中,连彭是副司令、领导人也不提了。这些问题,在第二次修订即编纂第三版《辞海》(1979年版)中得到纠正。
第二次修订中还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周恩来总理十分关心《辞海》修订工作,直到他逝世前不久,还要秘书告诉王冶秋:“袁世凯称帝时,‘筹安会六君子’第一名杨度,最后参加了共产党,是我介绍并领导的。”周总理请王冶秋同志转告《辞海》编辑部,《辞海》若有杨度条目,要把他最后入党的事写上。据此《辞海》第三版一改第二版对杨度一批到底的行文,并加上他营救李大钊、参加中国共产党、从事我党地下工作的内容。
《辞海》第三版虽然纠正了第二版的不少错误,并把“文革”中的不少颠倒了的历史颠倒过来,但由于《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在两年后作出,许多问题特别是思想理论问题,还没有拨乱反正,“左”的错误和倾向明显存在。如[文化大革命]条把苏联定为“苏修”,把发动“文化大革命”的原因定为“反修防修”,都是错误或有待讨论的。抗日战争条目,基本上只收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战役,而正面战场上的重大战役如“太原战役”、“忻口战役”、“南京战役”、“徐州战役”和“长沙战役”等都付阙如。由于把社会学、伦理学、美学等学科视为资产阶级学科的“左”的观点还没有彻底转变,所收条目甚少,不成体系。此外,有些条目字里行间仍有大批判语言。如[水浒传]释文就有“作品歌颂或美化宋江,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等语。第三次修订即编纂第四版的《辞海》(1989年版)中,[文化大革命]条从100字增至1 200字,定性为“由毛泽东错误发动和领导,被林彪、江青两个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从而予以彻底否定。抗日战争方面条目,补充了正面战场的重大战役。社会学从18条增至369条,伦理学从20条增至124条,美学从35条增至270条,经济法、国际法、行政法、民法条目,过去收之甚少,都一一予以增补并形成系列。摘去[保付支票]、[金融市场]、[贴现]、[通知存款]、[银根]、[头寸]等若干条的“资本主义国家用语”或“旧中国用语”的帽子,删去或修改了某些条目的大批判用语。
《辞海》第四版虽然增添了改革开放的内容,但由于当时还处在计划商品经济时期,[市场经济]条释文仅有30余字,而且存在带有贬义的“由价值规律自发调节的商品经济”的定性语。总之,本版《辞海》还打着计划经济的烙印。这次修订,先出26个分册,再出合订本,是一次过细的修订,但仍然出现不可思议的错误。[江庸]条,由于以第二手材料为根据,把他的生卒年1878—1960年错成1876—1945年。而此人的光辉之处,恰恰是最后15年。1948年他被国民党提名为国大代表,他却放弃竞选,辞而不就。不久,国民党公布宪法并宣布江为大法官,他又力辞不就。1949年他同章士钊、颜惠庆、邵力子等人到北平与中共代表和谈,同年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这一错误,在十年后的《辞海》中,才得到纠正。
第四次修订即编纂第五版《辞海》(1999年版),除了增添一万几千幅彩色图片,首次推出异彩纷呈的彩图版外,增加了[邓小平理论]及其系列条目,特别是大大增加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目。[市场经济]从30余字增加到400字,以“市场”当头的条目,从8条增至20余条;至于以“市场”结尾的条目,则增加更多。
《辞海》第五版截稿于1999年前,还不可能收“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及其系列条目,不可能收“科学发展观”及其系列条目,也不可能收上个世纪末至本世纪第一个十年中产生的新的事物。由于传统的影响,第五版《辞海》[无产阶级道德]的定义是“无产阶级在同资产阶级的斗争中形成的一种新型的、革命的道德”。无产阶级道德包括孝敬父母、文明礼貌、团结友爱、勤劳节俭等等,都不是阶级斗争的产物,也不是“革命的道德”。这样释义显然存在片面性。该版一如既往,普通词语方面,基本上只收古代的,很少收现代的;此外,词条的书证,大多根据老版本,未作更新。
第五次修订即编纂第六版《辞海》,于2005年年底启动。数以千计的作者和编校人员,一如既往,一丝不苟,字斟句酌,又一次投入这项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重大文化出版工程。电子技术分科主编沈志广教授在修订稿件时,因突发心脏病猝死。而在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辞海》电子技术的稿件。春蚕到死丝方尽,辞海人的这种忘我的敬业精神,令人感叹不已,敬佩不已!
《辞海》第六版增收了[“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及其系列条目,增收了[科学发展观]及其系列条目,从而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条目形成系列。该版突破以往在普通词语方面基本上收古代汉语的陈规,增收了5 000条、20 000个义项现代汉语,增收了新中国成立以后出版的《暴风骤雨》、《红岩》、《红旗谱》、《铁道游击队》等文学作品,弥补了此前历次版本的不足。该版检查了63 331条书证,改正1 868处,使《辞海》历次版本遗留下来的书证问题基本上得以解决。该版还改正了条目中的一些陈旧的或错误的提法和观点,提高了词条的知识性和科学性。
有没有尽善尽美、没有任何错误的《辞海》呢?肯定地说:没有。《辞海》已经出了六版,每版都纠正了上一版的一些错误,但又产生了一些新的错误。[江庸]条的教训说明,粗枝大叶的工作作风,是产生错误的原因之一。《辞海》是“海”,从时间来说,涉及古今;从空间来说,涉及中外。而一代代辞海人,即便是“超人”,也只能认识客观世界的某些部分,却不能认识整个客观世界。因此,认识的局限,往往成为《辞海》出错的又一个原因。最后,每个时代或社会,都有特定的上层建筑,其中国家、政党、政权等会对文化出版产生重大影响,包括正确的和错误的影响;而错误的影响,又成为《辞海》出错的一个原因。
真理是同谬误相比较而存在,相斗争而发展。每次修订《辞海》,都是探索真理的过程,即认识和改正缺点错误、并使之转化为真理或接近真理的过程。真理的长河是无止境的,因此,这一过程也是无止境的。《辞海》就是这样在真理的长河中探索前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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