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义场的角度看语典词的一义多形现象

第四节　从语义场的角度看语典词的一义多形现象

我们说语典词有“一义多形”的情况存在，是为了表达的方便，其实严格说来，有些同义语典词并非真的完全同义，它们彼此之间多有词义上的细微差别，在语用范围上也往往有所不同。下面以“友于”、“埙篪”、“鲁卫”等语典词作为例子，作一些具体的分析。

根据语义场的理论，因为这些词语都具有“兄弟”这一意义，我们可以把它们看作是同一个语义场中的不同的词单位。作为一个语义场中的不同的词单位，它们彼此间又有互相制约、互相映衬的关系。这种关系是通过这些词彼此间细微的意义差别及语用区别表现出来的。

例如“友于”，是通过截割《论语》中“友于兄弟”而形成的语典词，但从“友于”的词义及语用的实际情况来看，实际上并不仅仅只是取“友于”表示“兄弟”这么简单。可以这么说，“友于”在表示“兄弟”的同时，也多隐含了所指称的兄弟间有着友爱之情的意思，隐含的这一意思无疑是本自《论语》的文本。例如《三国志·魏志·陈思王植传》载曹植上求通亲亲表：

今之否隔，友于同忧，而臣独倡言者，窃不愿于圣世使有不蒙施之物。

曹植在这里并不是仅仅用“友于”替代“兄弟”，而是通过使用“友于”，暗示了兄弟间互相友爱的意思，而这个隐含的意思，用“兄弟”一词是不容易表达的。类似的用法如南朝梁萧统《答晋安王书》：

但清风朗月，思我友于，各事藩维，未克棠棣，兴言届此，梦寐增劳。（《昭明太子集》卷四）

又如《唐大诏令集》卷二六唐玄宗《宁王谥让皇帝制》：

故太尉宁王宪……出临方镇，入配台阶，逾励忠勤，益闻周慎，实谓永为藩屏，以辅邦家，曾不憗遗，奄焉亡殁，友于之痛，震动良深。

其中的“友于”，都不是一般意义的兄弟，而包含了兄弟间有着友爱之情的意思。

根据调查，用“友于”表示兄弟之意的用例中，绝大部分都隐含了兄弟友爱的附加义。也有少数一些用例，似乎是用“友于”表示并不友爱的兄弟，例如《魏书·吕纂传》载侍中房晷上奏：

先帝始崩，隐王幽逼；山陵甫讫，大司马惊疑肆逆，京邑交兵，友于接刃。虽洪自取夷灭，亦由陛下无棠棣之义。

其中的“友于接刃”指的是吕纂杀死其弟弟吕洪（弘）的事情，这样的兄弟自然不存在什么友爱，但房晷此奏，是在谴责吕纂对自己兄弟的残杀，其中故意用“友于”，是为了表示对吕纂不顾兄弟友爱的讽刺之义，因此，即使是这样的“友于”用例，也同样是暗含了兄弟友爱的意思。

再看“埙（埙）篪”，出自《诗经·小雅·何人斯》“伯氏吹埙，仲氏吹篪”，郑玄笺：

伯仲，喻兄弟也。我与女恩如兄弟，其相应和如埙篪，以言俱为王臣，宜相亲爱。

“埙”、“篪”本是指两种乐器，后人根据《诗经》的内容，用“埙篪”表示兄弟之义，同时暗含了兄弟之间的关系如这两种乐器合奏时的和谐的意思。例如宋韩琦《祭龙图尹公师鲁文》：

余之与君，义虽朋执，情则埙篪，葬不执绋，奠不捧巵，使我大恨，痛切肝脾。（《安阳集》卷四三）

其中的“埙篪”，作为“兄弟”的雅称，并不是指一般意义的兄弟，而隐含了两人相知相亲、融洽和谐的意思。又如宋黄庭坚《送伯氏入都》：

岂无他人游，不如我埙篪。（《山谷集》外集卷二）诗中的“埙篪”，在表示“兄弟”的同时，也表达了兄弟间和谐相处的附加意义。诗句的意思是说和别的人在一起，都不如和兄弟在一起融洽。

再看“鲁卫”，出自《论语·子路》“鲁卫之政，兄弟也”，后人截割“鲁卫”，以表示“兄弟”，但这种兄弟不是一般的兄弟，而是指像周朝分封于鲁、卫的周公、康公那样的帝王宗室兄弟。例如北周庾信《哀江南赋》：

天地离阻，神人惨酷。晋郑靡依，鲁卫不睦。（《庾子山集》卷二）

清倪璠注“鲁卫不睦”曰：

谓台城陷后，诸王不急讨贼，自相猜忌也。

据之可知，这里的“鲁卫”，是指南朝梁宗室兄弟。

又如唐玄宗《过大哥宅探得歌字韵》：

鲁卫情先重，亲贤爱转多。（《张燕公集》卷二附）其中的“鲁卫”，当然也是指唐朝李氏皇族兄弟。

通过以上的分析可知，虽然作为语典词，“友于”、“埙篪”、“鲁卫”都表示兄弟的关系，但三者各有意义与语用的区别：“友于”蕴含了兄弟友爱的意思，“埙篪”则附带了兄弟和谐的意义，而“鲁卫”多用于表示皇室兄弟的关系。类似这样的成组的近义语典词，在整个语典词系统中还有不少，它们因为彼此之间的存在着互相制约的关系，而形成了一个个语义场。从语典词的角度，认识这些语义场，揭示其中的词单位间的词义及语用的区别，对汉语同义词的辨析来说，是一项很有意义的工作。

【注释】

[1]本书所论的“语典词”，在姚文中被称为“典故词”。

[2]“利见”的这一义项，为《汉语大词典》“利见”条所未收。

[3]见《唐代墓志汇编》，1845页。

[4]下面所涉及的语典词用例均不止一见，各仅举一例。

[5]所谓“在原之痛”，是指永元二年萧衍之兄萧懿被害之事。

[6]详《文选》卷三五潘元茂《册魏公九锡文》“绥爰九域”李善注所引。

[7]《汉语大词典》未收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