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族说的平话

1.5.2　瑶族说的平话

广西壮族自治区龙胜各族自治县有一个瑶族支系叫做“红瑶”，他们自称说的是“红瑶平话”。笔者的博士导师王均先生早在多年前就研究过红瑶平话。王均先生在《广西龙胜“红瑶”的优念话》（《罗常培纪念论文集》，商务印书馆，1984，下同）中指出：“像瑶族那样，同一民族说不同的语言，这是我国客观存在的现实，值得民族学者做深入的研究。”在导师王先生和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瑶语专家毛宗武教授的指点下，笔者到广西壮族自治区龙胜各族自治县调查了泗水乡瑶族说的红瑶平话。

龙胜的瑶族分为红瑶、花瑶、盘瑶三个支系，支系不同，语言也不同，不同支系的瑶族之间，往往以西南官话来交谈。红瑶说平话和山话，花瑶、盘瑶说的话不同于红瑶平话和山话，瑶族同胞自认为平话和山话都是瑶语。

发音合作人告诉笔者：

一、红瑶平话的瑶族村民自称“Ν²⁴⁄n²⁴”，写出来就是“我人”这两个汉字。

二、老人说，红瑶的祖宗本为山东人，唐朝南下福建、江西等地。迁来龙胜之前，曾经在湖南洞庭湖一带住了很久，定居龙胜始于清朝，至今已有十代人[笔者按：这种说法与吴永章《瑶族史》（1993）对广西龙胜瑶族来源的考证相似]。

三、根据1998年的统计，龙胜瑶族人口为19000人，其中约60%的人操平话，20%的人说山话，其余的人说花瑶话或盘瑶话。

四、“红瑶平话”的“平”字，并非相对于“红瑶山话”的“山”字而言，因为说红瑶平话的人，有的也住在山上，说红瑶山话的人，有的并不住在山上。龙胜瑶族对“平话”这个名称已经习以为常，究竟为什么叫做“平话”？至今似乎未见有人考证。

五、操红瑶平话和操红瑶山话的瑶族人在生活习俗、民族心理意识等方面，没有什么差别，大家和睦相处。例如。发音合作人的父亲是说红瑶山话的瑶族，母亲是说红瑶平话的瑶族。

六、红瑶平话有潘内话（也叫做下排话）、上排话、马堤话三种口音，潘内话与上排话比较接近，马堤话与潘内话、上排话的差异稍微大一些，但是并不影响互相直接通话。本文记录的是红瑶平话的泗水乡潘内话。以下，本文拟从语音、词汇、语法三个方面，具体分析瑶族说的平话。

1.5.2.1　语音特点

红瑶平话单字音声韵调列于下文1.7.7.22。

正如笔者的博士导师王均先生在《广西龙胜“红瑶”的优念话》中指出的那样：“首先在语音方面值得注意的是读音的时代层次。”红瑶平话的语音可以分为三个层次：一、源于西南官话借词的语音层次；二、虽非西南官话借词，而仍属汉语的语音层次；三、或源于瑶语等其他语言，

或属红瑶平话特有词汇的语音层次。例如：桥，红瑶平话读tsℑiau²⁴和 kiu²⁴，前者属第一个层次的读音，后者属第二个层次的读音；又如：陡，红瑶平话说ℜ?n⁵²，这类读音属第三个层次的读音。其中，上述第二层次的读音或许是红瑶平话音系的主流，第一、第三两个层次或许是由于方言/语言接触而进入红瑶平话的。以下的语音特点主要是针对非西南官话借词读音而言。

中古全浊声母字红瑶平话今读塞音、塞擦音时，不论清浊，一般读作不送气清音，与大多数平话相同。

中古非、敷、奉声母字红瑶平话今读f-，不像富川七都、富川八都、贺州九都、湖南道县、信都铺门、钟山公安、平乐张家等桂东七个点那样不分轻重唇。

中古微母半数以上的字，红瑶今读m-，另一部分字，今读零声母。

中古精母字除了“做”等少数字红瑶平话今读tss-以外，绝大多数字红瑶平话今读t-；清从声母字。除了“在”等个别字今读tss-以外，其余字今读tℑ-。这个特点比较突出，因为除了富川八都、湖南道县、信都铺门、钟山公安、平乐张家等桂东五个点有个别字今读t-、tℑ-以外，其余平话点都读tss-、tssℑ-。

中古心母字和生母部分字红瑶平话今读ℜ-，这个特点与桂北平话不同而与桂南平话相同。

中古日母大部分字红瑶平话与桂北平话一样，今读Ν-，个别字与桂南平话一样今读⁄-。

中古见组字红瑶平话今读k-、kℑ-，与精组字不混。

中古疑母字红瑶平话今读Ν-，与桂北平话部分字读Ν-，部分字读Ø不同；也与桂南平话读n-、⁄-、Ø不同。

中古晓母合口字红瑶平话今读f-，开口字红瑶平话今读h-，与贺州九都、信都铺门、钟山公安、平乐张家、临桂五通、融水土拐、宜州百姓相同，而与其他平话不同。

中古匣母合口字红瑶平话今读Ø，开口字今读h-，与桂北平话不同，而与桂南平话相似。

中古果摄字红瑶平话今读前元音-ø、-y，而其他平话都读央元音或后元音。

中古咸、深、山、臻4个摄红瑶平话今读的鼻音韵尾为-n，而桂北平话除了雁山竹园深摄读-n，山摄和臻摄少数字读-n以外，其余一般读-Ν或者读开尾韵母；宕、江、曾、梗、通5个摄红瑶平话今读的鼻音韵尾为-Ν，而桂北平话分别读作-Ν、鼻化元音、开尾韵母。这是红瑶平话与桂北平话最大的差异之一。但是也有少数字的读音例外。例如：凉茶liaa²⁴4taa²⁴4，“凉”宕开三阳，红瑶平话也和桂北平话其他方言点一样，读作开尾韵——雁山竹园“凉”读作lioo⁴4。

中古入声字红瑶平话今全部读作开尾韵母，这是红瑶平话与桂北平话相同，而区别于桂南平话的显著特点之一。

红瑶平话上声不分阴阳，这一点与桂林朝阳、永福桃城、富川八都相同，红瑶平话阳上字并入阳去，例如：舅=旧，旱=汗。

中古上阴入红瑶平话今读与阳去调值相同，下阴入与阴平相同，阳入与阳平相同；而且阴入字与阳入字，红瑶平话今读有相混的现象。例如：毕=别，叔=熟。实际上只有5个调类。

1.5.2.2　词汇特点

正如导师王先生在《广西龙胜“红瑶”的优念话》中指出的那样：“优念话和当地汉语相比，有

些词是词汇上的不同，但基本上不是汉语和少数民族语的词汇差异，优念话还是用汉语词，只是当地汉人现在不那么说罢了。” 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对比，红瑶平话的词汇有以下特点。

1.有一些词字面上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不一致，但它们仍属汉语词汇。例如：

2.在字面上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不一致的词中，有些词与红瑶山话相似，例如：

3.有些词与红瑶山话不同，例如：

这一类词的来源有待研究。

以下是红瑶平话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不同或稍有不同的词。

一、自然，共有72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58个词，字面不同或稍有不同的有14个词。例如：

二、时令，共有57 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32个词，字面不同的有25 个词。例如：

三、农事，共有42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32个词，字面不同的有10个词。例如：

四、植物，共有90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72个词，字面不同的有18个词。例如：

续表

五、动物，共有108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83个词，字面不同的有25个词。例如：

六、房舍，共有87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69个词，字面不同的有18个词。例如：

七、称谓，共有90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64个词，字面不同的有26个词。例如：

八、人体，共有75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56个词，字面不同的有19个词。例如：

九、疾病 ，共有42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21个词，字面不同的有21个词。例如：

续表

十、服饰，共有45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35个词，字面不同的有10个词。例如：

十一、饮食，共有84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62个词，字面不同的有22个词。例如：

十二、起居，共有42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40个词，字面不同的有2个词。例如：

十三、交际，共有42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37个词，字面不同的有5个词。例如：

十四、婚丧，共有54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50个词，字面不同的有4个词。例如：

十五、商业，共有75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68个词，字面不同的有7个词。例如：

十六、文化，共有75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66个词，字面不同的有9个词。例如：

十七、动作，共有84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50个词，字面不同的有34个词。例如：

十八、性状，共有63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48个词，字面不同的有15个词。例如：

十九、方位，共有24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18个词，字面不同的有6个词。例如：

二十、指代，共有36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20个词，字面不同的有16个词。例如：

二十一、副词，共有33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11个词，字面不同的有22个词。例如：

二十二、介词，共有18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13个词，字面不同的有5个词。例如：

二十三、数量，共63个词，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字面相同的有54个词，字面不同的有9个词。例如：

红瑶平话与《珠江三角洲方言词汇对照》1401个词字面相同的词占77%，字面不同或稍有不同的词占23%。

1.5.3.3　语法特点

王均先生在《广西龙胜“红瑶”的优念话》（1984）中指出：“在构词方面，优念话的构词方式也同其他汉语方言相同，仅有两点小小的不同：一是表示家畜性别的词素一般在后，如：……二是少数由指示词素构成的复合词，指示词素在后，如：……”“此外在语法、构词方面就很难说优念话还有什么突出的特点了。”这是先生对马堤区红瑶平话语法特点的概括，是对红瑶平话与其他汉语方言差异的总结。

笔者在调查中发现，除了王均先生所指出的词序问题以外，用“儿”来表示小/少，也可以作为红瑶平话语法方面的一个特点。例如：

用“儿”表示人的年龄辈分：伢儿（小孩儿）、叔儿（排行最小的父亲的弟弟）、娘儿（排行最小的母亲的妹妹）、学生儿（泛指未成年人）等等。

用“儿”表示对人或事物的蔑视：贼儿（盗贼或土匪）、日本儿（日本人）、笨儿（傻子）、话儿（不中听的话）、书儿（不好看的书）等等。

用“儿”表示小动物：鸭儿（鸭子）、鸟儿（小鸟）、虫儿（虫）等等。如果要表达“小鸭子”、“雏鸟”、“幼虫”的意思，就在“鸭儿”这一类词的前面加上“ne⁵²（小）”这个词，如：ne⁵²鸭儿。

用“儿”表示动物或事物的小：猪儿（相对大猪而言）、屋儿（很小的房子）、这件事儿（这件小事儿）、风儿（微风）、日头儿（稍微有点儿阳光）等等。

“儿”在红瑶平话中的这些用法，在笔者调查的桂北平话中很少见，而与南宁沙井平话、宾阳新桥、横县县城、扶绥龙头、百色那毕，以及广西东南部的平南、容县、桂平、玉林等地的粤语很相似。

关于红瑶平话的系属，王均先生在《广西龙胜“红瑶”的优念话》（1984）中指出“我们说优念话是一种汉语方言，是因为从它的词汇和语法特点来看，很难说它是汉语以外的另一种语言”；

毛宗武先生在《瑶族语言简志》（1982）中，也认为红瑶“优念”话是汉语，这是对红瑶平话系属的精辟的评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