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唯一活着的象形文字”

1.“世界上唯一活着的象形文字”

多年的学海泛舟，使笔者对故土那神秘的象形文字和经典不断地有所领悟。纳西族创制的这种象形文字在国内学术界被称为东巴文或东巴象形文，用它写成的古籍被称为“东巴经”或“纳西古籍”，而在国外多称为“纳西象形文”和“纳西手写本”。在纳西语中，这种象形文字称为“斯究鲁究”，意思是“木石上的痕记”或“木与石的记录”。以木与石这两种自然物指称一种文字，有着它的独特内涵。

近年来陆续发现的纳西族聚居区的“金沙江峡谷崖画群”备受学术界瞩目。这是下虎跳峡中发现的首例崖画，有学者认为这些反映狩猎等内容的崖画与东巴象形文有联系（摄于1992年）

集绘画和象形文字于一体的“木牌画”是东巴教绘画中最为古老的一种，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古羌人远在汉代时以木牌插地祭祀的宗教习俗。⁽¹⁾近年来，在作为东巴象形文产生和繁荣之地的金沙江流域，发现了很多崖画群，这些绘于岩石和木头上的画与称为“木石上的痕记”的东巴象形文之间有没有一种内在的联系，成了有待学者们不断地去破译的千古之谜。

这些图画象形文字，与那些刻在一块石头上而学者们苦苦破译了多少年的埃及罗塞塔碑上的象形文字有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它亦完全不同于仅存三种古抄本的中美州玛雅象形文字；它也不同于苏美尔人的文字体系——楔形文字；它与镌刻在成堆龟甲兽骨上的中国商周时代主要用于占卜的“甲骨文”也大相迥异。

据不完全统计，这种图画象形文字有三千多个单字。这种文字有几个奇:一奇在于它是人类文字从图画文字向象形文字过渡的一个特殊阶段的象征，从文字形态而言，它代表了比图画文字晚，但又比像甲骨文这样典型的形意文字早的一个人类文字发展史阶段。另一奇在于它是当今“世界上唯一活着的象形文字”⁽²⁾，有此美誉是因为现在世界各地发现的象形文字都已湮没在时代的风雨烟尘中而成为“死文字”，需要一代代学人费尽心力去破译，而东巴象形文却至今尚有纳西传统文化的传承者——东巴祭司能识读，并且还在民间使用着。

东巴象形文始于何时，学术界还没有一个定论，有殷商之前说、唐代说、宋代说、明代说等。

从这种文字的性质看，它是一种兼备表意和表音成分的文字，由象形符号、表音符号和附加符号构成，并以象形符号为主。在象形符号中，包括象形字、指事字、会意字、合体字、转意字等字符。东巴象形文中的象形字非常丰富，有单体符号和合体符号，有的象形字图画性非常突出，如东巴经中有不少表示动物的文字常常就以动物整体的形象出现。但从整体上看，东巴象形文所表现的趋势是动态的，即由繁到简，比如表示动物的文字常常是从动物的整体形象到以动物的头部代表动物全身。

东巴象形文中的指事字有两种，一种是独立的指事符号（主要是数字），另一种是不独立的指事符号，附加在其他独立的符号上表示意义，如在一棵树、一两个人的周围以众多的黑点表示树林、人群等。东巴象形文中的会意字有两种:一种是“篇章会意”，以一个字符或一组字符代表一句话或一段文字，如东巴经记载的纳西族创世史诗《人类迁徙的来历》（又译为《创世记》）中就常常有这种以几个字符表示一段故事情节的表述方式。另一种是“语词会意”，即用两三个图符代表一个语词，如“金沙江”这个语词用“水”（江、河）和“金”两个象形字符组成，写作。

这些字符的读音、意义和形体已开始基本固定，并同纳西语中的具体词语有了大体固定的联系，这使它同原始记事的图画字有着明显的本质区别。而形声和假借的表音符号在东巴象形文中的大量运用也是与原始记事的图画字相区别的重要标志。但是，东巴象形文中也同时保留了很多完整的图画字，不少表示动物的字往往一字二体，一体表全身，一体表局部（局部往往是头部）。从文字形态看，东巴象形文是一种正从图画字向象形字过渡的文字，在文字发展史上代表一个特殊的阶段。东巴象形文的造字方法大体可以分为象形、指事、会意、假借和形声五类。以象形文书写东巴经有三种基本方法:一为图画式的表意法，即以字记忆，启发音读；二为省略词语表意法，即以字代句，帮助音读；三为逐词逐句表意法，即以字代词，逐词表音。在这三种书写方法中，以省略词语表意法为主，大多数东巴经的书写方法并非逐字逐句写出，有时几个词甚至一两句话只写出一两个字符，带有较强的语段文字特征，比典型的表意文字如古汉字更具原始性。

中国著名语言文字学家傅懋勣在《纳西族图画文字和象形文字的区别》⁽³⁾一文和《纳西族图画文字〈白蝙蝠取经记〉》的“序言”中，对东巴经中的文字和它所记录的语言作了精细的分析，得出如下结论:一般东巴经中的文字，“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接近图画，它在文字发展史上，代表一个特殊的阶段”⁽⁴⁾。马叙伦先生认为:“我国云南麽些族的文字，几乎可以说是汉字的前身……”⁽⁵⁾

由于东巴象形文在人类文字发展史上独树一帜，因此，它对进行比较文字学研究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依据。早在20世纪40年代，著名古文字学家董作宾就通过对甲骨文与东巴象形文的比较研究，指出东巴象形文可以反映汉字之古、汉字演进之久，可以对证产生汉字的地理环境，可以见造字心理之同，可以见造字印象之异。如地理环境之论，他举下面数例加以说明:如李霖灿先生所分析的那样，东巴象形文的“水”字为水流由北向南，反映出滇藏高原的水流特点；“日出”与“日落”的东巴象形文表现为太阳从高坡上升与落下，而甲骨文的“日出”与“日落”则表现为太阳依傍地面树木之形，反映出两种文字产生的不同地理环境。再如“路”、“田”、“山”等字，东巴象形文和甲骨文都有突出的地理特征的区别（见下图）。⁽⁶⁾

东巴文

水，象源头流水之形

甲骨文

水，象平原上河流弯曲之形

日出也，意为太阳从坡头出来

日没也，意为太阳向坡后落下

朝，早晨，残月当头，红日透出于茂草丛林之中

暮，日头已近地面落在草丛或树林中

东巴所使用的另一种文字称“格巴”（或“哥巴”），它是一种表词的音节文字，当文字记录语言时严格保持字和词相对应，一个字代表一个音节。格巴文中有些字是独立创制的，有的从东巴象形文蜕变而来，另有一部分则来源于汉字，有的是借汉字的形和义，有的是借汉字的形和音，有的只借汉字的形而无音义联系。格巴文流行的范围小，能识读它的东巴也不多，用它写成的东巴经很少，目前在国内收集到的只有两三百册。关于格巴文的创始年代，中国学术界与国外一些学者有不同的看法，中国学者以比较充分的论据从多方面论证了纳西格巴文的创制晚于象形文；国外持格巴文早于象形文观点的主要是美国学者洛克和英国学者杰克逊。洛克还根据格巴文与彝文相似之点，提出格巴文的创制早于14世纪。格巴文例如下:

上面两行格巴文的意思是:未下雨时就先搭毡棚，未发洪水时就先搭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