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特征

第一节　散文的特征

一、题材广泛，尤其以写细小、片断、零散的事物见长

散文题材广泛而不拘一格，大至国际国内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大事，小至个人的喜怒哀乐之情与细枝末节一事，都是散文写作的材料。

散文题材广泛到无处不有，无时不有，尤其以写细小、片断、零散的事物见长。散文取材贴近日常生活，大凡诗歌、小说、戏剧不便于不宜于表现的生活内容，如生活中的一段经历、一丝感触、一星冥想、一闪奇遇、一次邂逅、一点纠葛、一场梦幻，自然界的一丝草木、一块山石、一朵鲜花、一片雪花、一场风暴、一只飞鸟、一颗流星……无一不是散文写作的材料。

散文之所以在诗歌、小说，戏剧之外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就在于它能摭拾生活中的零星小事、松散片断，别具一种意味。试看下面的文字：

“这一天，我和别的几位客人在主人家里吃一餐饭，据我统计，席上一共闹了三回事：第一次闹事，是为了争座位。所争的是朝里的位置。这位置的确最好：别的三面都是两人坐一面，朝里可以独坐一面；别的位置都很幽暗，朝里的位置最亮。但在我更有可取之点，我患有羞明的眼疾，不耐对着光源久坐，最喜欢背光而坐。我最初看中这好位置，曾一度占据；但主人立刻将我一把拖开，拖到左边的里面的位置上，硬把我的身体装进椅子里去。这位置最黑暗，又很狭窄，但我只得忍受。因为我知道这位置叫“东北角”，是最大的客位；而今天我是客，别的客人都是主人请来陪我的。主人把我驱逐到“东北”之后，又和别的客人大闹一场：坐下去，拖起来；装进去，逃出来；约莫闹了五分钟，方才坐定，大家“请酒”，“用菜”。

第二次闹事，是为了灌酒。主人好像是开着义务酿酒厂的，多多益善地劝客人饮酒。他有时用强迫的手段，有时用欺诈的手段。客人中有的把酒杯藏到桌子底下，有的拿了酒杯逃开去。结果有一人被他灌醉，伏在痰盂上呕吐了。主人一面照料他，一面劝别人再饮。好像“做脱”了一人，希望再麻翻几个似的……

第三次闹事，便是为了吃饭问题。但这与现今世间到处闹着的吃饭问题性质完全相反。这一方强迫对方吃饭，而对方不肯吃。起初两方都提出理由来互相辩论；后来是夺饭碗——一方硬要为他添饭，对方决不肯再添；或者一方硬要他吃一满碗，对方硬要减小半碗。粒粒皆辛苦的珍珠一般的白米，在这里全失却其价值，几乎变成狗子也不要吃的东西了……我负责地吃了两碗米饭，虽然没有受主人责备，但把胃吃坏了，积滞了。因为我是席上第一个吃饭的人，主人命一仆人站在我身边，伺候添饭。这仆人大概受过一定的训练，伺候异常忠实：当我吃到半碗饭的时候他就开始鞠躬如也地立在我近旁，监督我的一举一动，注视我的饭碗，静候我的吃完，待我吃剩三分之一的时候，他站立更近，督视更严，他的手跃跃欲试地想夺我的饭碗。在这样的监督之下，我吃饭不得不快。吃到还剩两三口的时候，他的手早已搭在我的饭碗边上……”

（丰子恺《作客者言》）

这一段有关日常生活琐事的描写，在小说中我们或许也能读到，但它在小说中绝不可能成为作家表现的重点、中心，而散文却能把它的意味集中而突出地表现出来，让读者慢慢去品味。

散文擅长的，就是以真诚的心，抒写自己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感，它最真切、最可言说的便是日常生活的常态和变异，并从它的常态和变异中看到时代的折光和社会的影像。如果把生活比作大海，那么散文更多时候写的是大海的一个浪花，一条水草，一只贝壳，甚至于一滴水。

二、注重抒发真情实感浸透着作者的个性与情感

散文虽也记事，却只需写出事情的片断；虽也写人，却只须描摹出人物“神似”的“轮廓”，而作者所抒之情却如魂附体始终贯穿、自由渗透于所写的人事景物之中，读者完全可以从中窥见作品的全部心灵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散文产生魅力的美就在于情感的真诚坦诚。

请欣赏一下胡适散文《追悼志摩》的落段：

“志摩走了，我们这个世界里被他带走了不少云彩。他在我们这些朋友之中，真是一片最可爱的云彩，永远是温暖的影色，永远美的花样，永远是可爱。他常说：

我不知风是在哪一方向吹——

我们也不知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可是狂风过去之后，我们天空变惨谈了，变寂寞了，我们才感觉我们的天上的一片最可爱的云彩被狂风卷去了，永远不回来了……”

字里奔涌着一腔发自内心深处的珍爱痛惜之情。散文以抒发情感为旨归。情感就像草地上的涓涓细流，岩洞里的淙淙清泉，汩汩流布于散文的字里行间。

散文作者在作品中所抒写的情感应该具备一种真情实感的美质，具备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诚挚的自然美。它没有任何矫饰，却能获得读者的信任，自然而然地引起读者的共鸣。这种本色的情感是作者生命意识无所掩饰的流露，是作者主体思想情感真实与现实生活的常态性融合。

散文是一种最需要真情真性的文体，散文中时时有一个“自我”在，它抒发的是“自我”的真情，映照的是“真我”的风采，显示的是“我”眼中的世界或人生。但散文的自我、真我，不是画地为牢、私欲泛滥的自我，而是披着时代风尘走入生活深处的“真我”、“自我”。这样的“真我”、“自我”，应该有着美好的人格修养，能体悟和肩负起历史所赋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能成为伴随读者前行的人生伴侣和诤友。散文是真情真性自由自在的生息和无拘无束的抒发。散文不论叙写何种客观事物，必有真我的情思一以贯之；尽管在表现上有深浅强弱隐显的差别，却绝无枯竭干涩的时候。试看那些古今传诵的名篇，如诸葛亮的《出师表》、李密的《陈情表》，韩愈的《进学解》，柳宗元的《永州八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苏轼的《前赤壁赋》、鲁迅的《秋夜》、朱自清的《背影》、老舍的《想北平》、巴金的《爱尔克的灯光》等等，它们感人的内核，无不是真情饱满，顾盼有神，突出地显示了我的人格，“我”眼中的世界或人生。读鲁迅的散文，我们至今能感触到一颗坚韧战斗、痛苦求索、忧愤深广的心；读徐志摩散文，作者那天真、坦率的个性宛如就在眼前；读朱自清的散文，我们随时能感受作者的善良、纯正、深思和隐忧；由于散文写真，它一般都是取第一人称“我”的角度叙写内容、抒发感情，而且这个“我”就是作者自己，作者个人品格的高下直接影响散文品第的高下。这种身为其人的第一人称的选择，不仅是为了行文的方便，更主要的是为了更好地造成内容真实、感情真诚的效果。

三、写法自由灵活，不拘一格

散文的写法全凭艺术需要的调度，没有固定的模式可循，却能在作者情思的导引下，因势赋形，神随形至，自如自在蕴含着性灵，飞扬着神思，放射着散文美的魅力。它的题材无所不包，只要有所见有所感，都可以借方寸之感思，抒一时之情怀，它的写法相当自由，可以有具体的描写，也可以有抽象议论，可以直抒胸臆，也可以借景抒情、托物言志，其形式的采用完全是由文而定，由人而异，有着充分的自由。

由于散文写作自由，没有任何绳规尺矩的痕迹，它呈现为一派自然之美。人们在构思中，往往追求这种神韵。取材时多取零散的片断、细节，不太注重完整的过程；作者围绕主旨选材时，有时甚至也有意地作一些旁逸，让它枝枝丫丫向四周生长开去。作者构思之后，行文用笔，大多通过情感意绪，将种种材料组织起来；有时也用到其他线索，但一定要将情感渗透其中，没有情感的渗透流走，散文既“散”不起来，也没有散文的神韵。

四、语言优美别具韵味

散文有散文的笔调和语言。散文的笔调与语言既是散文重要的文体标志，也是构成散文特殊魅力的一个重要因素。

散文的语言，和诗歌比较起来，多了几分“清淡与自由”；和小说比较起来，多了几分“浓密和雕饰”。好的散文，它的句式总是灵活的参差变化的。散文也像诗歌创作那样讲究字句的推敲，有时几个字词一用，神韵立见，韵味无穷；它的语言风格往往是读者品评散文的一个重要内容，但无论何种风格，无论怎样苦心推敲，都必须纯净自然，出于天籁。

散文具有娓娓而诉的谈话风格，它是作者与读者一种推心置腹的交谈，是作者发自内心的一种极平易极自然的倾诉散文语言，不像小说那样受制于笔下的人物，也不像诗歌那样受制于节奏、韵律，它很自由，作者可以用自己的姿态、声音、风格说话。读散文，常常会感到，作者好像在同知己颂诉，好像在自言自语……他说得很真切、很痴情，好像除了他急于颂诉的东西，一切都忘怀了，读起来既觉亲切、自然，又别具一种滋味。

散文作为一种负载人生体验的文体，由于人性格、气质、修养和审美趣味的不同，散文语言又呈纷繁不一的感情色调，有的峭立冷峻，有的冲淡平和，有的典雅瑰丽，有的朴实清秀，有的雄浑刚劲，有的潇洒俊逸，有的空灵温婉，有的娟秀纤巧，有的充满乡野之气，有的洋溢都市风情，或庄或谐，不一而足。总之，都无不带有一种人生体验和个人的价值取向、生命评价、审美尺度；而这，正是散文语言精彩动人的精神内核。所谓散文笔调，就是这样掺和着作者个人人生经验，融情、事理于一体的语言色调，这种语言与小说的叙事语言大不相同，它往往叙议结合，叙述而兼描写，情绪浸染理绪，侃侃而谈，苦心孤诣而不露斧凿痕迹。试看下面一篇小散文：

“好一派浓郁而悠远的蓝。

天上泊一个月，湖上泊一条船，船上安两个人：男人和女人；恰成了天与地，阴与阳，造化成为一完整世界。

设若是初夏一晴朗夜晚，天庭中满月如玉，染湖水亦作微白。恍如儿时，将双脚浸入水中，任藻荇纠缠，任虾儿们叮咬，有些麻，有些儿酥，任清凉之意顺血脉布满一身。对岸远处，有山歌野唱从叶间沁出，隐隐约约，散散漫漫。种种物象，权成了一个美丽的联想。

假设一段绵绵的思绪一段精巧的设计：关于爱、婚姻与家庭。假设一次语言的聚合一次心灵的碰撞：自然与人，我与你，爱与被爱。当把高尚的话谈到无活可谈之处，不妨也说说武侠小说和卡拉OK，说说穿小鞋说说窝囊气，说说农贸市场的白菜萝卜竟然要啊要几毛钱一斤，说说患了肾结石痛死人啦，等等。

凭了想像，都可以弄得很真实的。

这样的时候并不多，便可珍惜可宝贵。因为这，便也由着日子平平地过，便也由着记忆和追求一如这画面蓝得悠远悠远……

（何纯《人生片断——题照偶思》）

像文中的“泊”、“安”等，表现出古典诗炼意的特点，突出了文字本身的意味，冰心的《往事二之三》更值得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