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择字与推敲
中国书法讲究“功夫在字外”,说的是一个人不仅要字写得好,还要做人做得好。只有具备良好的品格、德行,才能精气合一,字如其人,人如其字。唐代诗人贾岛曾为自己的两句诗“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中的“推”字是否应改为“敲”字而全神贯注竟到忘我境地,“推敲”的典故亦由此而来。翻译亦如此,不仅要能翻译,还要会翻译,这就要求从事翻译的人要苦练功夫,练好功夫。
一、查字典
学英语的人都知道,字典是我们最好的帮手。一本字典在手,可以帮助我们扫清阅读中的词汇障碍,对于翻译工作,字典则有另一层意义。我们不仅要有门类齐全的字典,还要学会通过查阅字典,选择正确的词义。英语和汉语一样,一个词往往有多种意思,多重词类,用在不同的搭配中,意义又会不同。例如:“You must be in irregular in your attendance.”句中的“irregular”一词,根据《新英汉词典》就有这样几个释义:①不规则的、无规律的;②不整齐的、参差不齐的;③非正规的、非正式的;④不合常规的、不正当的;⑤不完美的、有小缺陷的。那么,我们究竟该选哪一个呢?再比如:“The ability to swim is native to fish.”句中的native,根据《新英汉词典》至少有7个释义:①出生的、出生地的;②本土的、本国的、土生的;③天生的;④朴素的、不做作的;⑤天然的、自然的;⑥土人的、土著的;⑦(动植物)原产于某地的。又该选哪个意思呢?不仅如此,同一个词还有不同的词性。所以,多数情况下我们不能只凭直觉或想当然的进行判断,而必须根据这个词在句子中或语篇中的逻辑关系来做选择。下面以right一词为例。根据《新英汉词典》,该词有四种词类:
(1)形容词:正确的;恰当的、顺利的、井井有条的;正常的、健全的;正直的、正当的、正义的;如实的;正面的;在右边、右边的。
(2)副词:不错;顺利;公正地、正直地;如实地;完全;非常、十分;在右边、向右。
(3)名词:正确;正当、公正;实况、真情;权利;右边。
(4)动词:扶正;整理、整顿;纠正、矫正;补偿;为……伸冤;为……报复;拯救。
请看下面几个句子:
(1)And not only has won, but because it has won, has been in the right.
(2)For that is what going to war means, it means saying that might is right.
(3)She tried her best to right her husband from the charge of robbery.
(4)You are quite right to refuse.
(5)All came right in the end.
第一个句子中的right是形容词,意为“正义的”;第二个句子中的right是名词,意为“公理”;第三个为动词,“申冤”的意思;第四个是形容词,意为“正确的”;第五个为副词,意为“顺利”。词义选择准确后就不难翻译这几个句子:
(1)它不仅取得了战争的胜利,而且正因为它胜利了,就成为了正义的一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2)因为这就是进行战争意味着什么,它就意味着说强权就是公理。
(3)她尽力为她丈夫被控抢劫伸冤。
(4)你拒绝是完全正确的。
(5)结果一切顺利。
下面举两个有趣的例子。
《老人与海》开篇,老人叫孩子去play baseball,就一个baseball,至少有几种译本:
“打棒球”(张爱玲,1962年译本;吴劳,1995年译本)、“玩垒球”(海观,1979年译本)、“打篮球”(吴均夔,1987年译本)。很显然,只有“打棒球”是对的。
翻译家宋淇先生举了一个例子,是关于电影译名的。“1967年提名金像奖最多的电影是Who’s Afraid of Virginia Wolf?香港某报译为“谁怕又贞又淫的女人?”台湾某报则译为“谁怕弗吉尼亚州的狼?”一个望文生义,一个想象丰富,活生生把大名鼎鼎的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沃尔夫变成了一个“又贞又淫的女人”,而且还是“弗吉尼亚州的狼”,着实令人可笑。其实,认真查阅字典,这类问题就容易避免。
当然,我们也不能指望什么都可以通过词典来解决,词典也有明显的不足。塞缪尔·约翰逊就说:“Dictionaries are like watches. The worst is better than none, and the best cannot be expected to go quite true.”的确如此,由于语言文字的语境和社会文化环境的干扰,一个词的意义不可能一成不变,词的引申就不能在词典中一目了然。例如:sharp一词的基本意思是“尖的、锋利的”,如,a sharp needle(尖细的针),a sharp knife(锋利的刀)。其引申意义有:
敏锐的、机警的:sharp eyes(敏锐的目光),a sharp child(机灵的孩子)
线条分明的:a man of sharp features(轮廓清晰的人)
急剧的:a sharp turn(陡的、急转弯)
剧烈的:the sharp struggle(激烈的斗争)
苛刻的、严厉的:a sharp criticism(尖锐的批评)
敏捷的:take a sharp walk(轻快地散步)
精明的:a sharp trader(精明的商人)
查字典是对译者最起码的要求。鲁迅先生常说“字典不离手,冷汗不离身”。再大的名家有时也会在某个字上遇到“坎”。
例如eyes一词,我们都清楚是“眼睛”。《李尔王》中,格洛斯特伯爵被挖去双眼后,在旷野中遇到了儿子埃德加。埃德加看见父亲眼睛上缠着血迹斑斑的布带,惊叫道:“Oh, my sweet eyes!”朱生豪先生译成:“噢,我亲爱的眼睛!”查阅字典,my eyes作为感叹语时释义为“天哪!”俗话说:Every man has his faults.(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类情况只要我们加以重视是可以避免的。
二、推敲
很多情况下,我们还不能在基本词义和引申词义之中找到我们需要的词义。为了译文的地道和贴切,有时还必须对词义做出推断,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推敲。
在翻译中对词的推敲是常有的事,因为英汉两种语言所代表的文化、习俗、观念等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这自然导致词的用法和达意上的差别。在不少情况下,在中英文对比中我们很容易使用语言符号来较为忠实地反映出客观存在,尤其是当语言符号没有什么附加信息,符号所指为实体,词义边缘界定清晰,像chair(椅子)、cup(杯子)、box(箱子)之类的词。但有些客观存在是不容易用词来准确表达的,尤其是边缘界定不准确,意义存在模糊性的时候,颜色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虽然我们用红、黄、蓝三个词表达三种基本颜色,但实际的颜色却是无限的。钱钟书老先生在《七缀集》中就说一种文字过渡到另一种文字“不免有所损失或受些损伤”,“译文总有失真和走样的地方,在意义或口吻上违背或不很贴合原文”。维特根斯坦说语言是一件衣服,将思想的真正外形覆盖起来了。尼采也说,我们用语言说出的不是过之,就是不及。但恰恰是这种模糊性、不准确性构成了语言生命常青的要素,清清楚楚反而导致衰退和死亡。故而,推敲的目的就是要尽量降低在翻译过程中造成的译文损伤的程度,使译文尽可能准确传递原文的意义。何刚强说:“推敲”应遵照严复先生提出的“信、达、雅”的原则,这种看法是比较有利于在翻译过程中寻求译文最大限度保持与原文在形式上和意义上的一致性。但由于一个“雅”字,多年来备受非议,刘重德先生就觉得应将这个“雅”改成“切”字。王佐良先生在“严复的用心”一文中对于“雅”的理解或许更符合严复先生的初衷。他说:“我们会看出严复的‘雅’是同他的第一个亦即最重要的一点——‘信’——紧密相连的。换言之,雅不是美化,不是把一篇原来不典雅的文章译得很典雅,而是指一种努力,要传达一种比词、句的简单含义更高更精微的东西:原作者的心智特点,原作的精神光泽。”
“原作者的心智特点,原作的精神光泽”,这是何等精辟的语言,同样闪耀着智者的光芒。它不仅是对严复的翻译原则的经典点评,同时也是一种唯物的认同。严复先生的“信、达、雅”原则,至今我国尚无人在翻译理论建树上出其左右。我们在翻译过程中对词的推敲,就是一种努力,一种态度。试看下面两个例句:
(1)The new leaders may be better educated,more technologically inclined,and more cosmopolitan.
这些新的领导人可能受教育的层次更高,技术上更有天赋,更能以四海为家。
(2)The woman has dazzled friends and teachers since she was a teenager.
这位女子从十几岁开始就让她的朋友和老师惊奇。
多读几遍,就容易发觉这两句都值得推敲。第一句中的cosmopolitan意思是“世界主义的”、“全世界的”、“世界各国都有的”,可以解释为“以四海为家的”一类意思,但这不是这个词的全部解释。如果我们说This is a cosmopolitan city,就是指这个城市的人来自各个不同的国家。如果说He is a cosmopolitan person.则是说他是一个周游过列国的人,或思想开阔的人。所以,将“more cosmopolitan”译为“更能以四海为家”就欠妥当。第二句中动词dazzle可以译成“令……惊奇”,但细读原句,很容易发觉friends与teachers在句中是不同的两种人,用同一个动词来作用于不同的两种对象有失妥当。所以,这两个句子可以经过推敲改译成:
(1)这些新的领导人可能受教育的层次更高,技术上更有天赋,见多识广,心胸更加宽阔。
(2)这位女子从十几岁开始就让她的朋友们倾倒,令她的老师们赞叹。
推敲译文不仅仅是个别的词,词语的搭配也需要推敲。例如:
(1)He emerged from total obscurity to become the bestknown political personality.
他从完全默默无闻的状态变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政治人物。
(2)The market in China is an almost bottomless pit.
中国的市场几乎是个无底洞。
第一句中将from total obscurity译成“从完全默默无闻的状态”并不算错,但经过仔细推敲可以更加精练。第二句中将bottomless pit译成“无底洞”,句子略带贬义,不符合原句意义。这两句可翻译为:
(1)他从一个无名之辈一跃成了最享有盛名的政治人物。
(2)中国的市场无限巨大。
在英译汉中,推敲的一个十分重要的目的就是要使译文读上去符合汉语的行文规范,这是翻译过程中译者必须充分认识和把握的。一个句子,一篇文章,一本著作,除了有它自身的写作特点和语言风格外,当被译成另一种语言后,同时还要遵循另一种语言的语言规范,这样才能使原作在读者群发生变化的前提下同样具有文化传播的能力。译者通过自己的努力,是完全能够使译文更加本土化的。例如下面两个句子,译者的处理就很合理。
(1)These statements are worth taking with a basketful of salt.
这些话的可信度是大打折扣的。
(2)US battens down the hatches as Gilbert thunders in.
吉尔伯特飓风逼近,美国正采取防范措施。
第一句中with a basketful of salt是从with a grain of salt引申来的,后者意为“半信半疑地”、“有保留地”。由于将grain换成了basketful,增加了所指意义的程度。第二句中batten down(the)hatches是个习语,表示“(在风暴来临之前),将门窗用板条钉牢固”,意为加紧防范。对译文进行推敲,要十分重视某些习惯用法的含义,因为我们很容易凭经验办事,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此。试比较下面两句中as…as…的用法有何不同:
(1)It is a pity that journalists aren’t a tenth as good at receiving criticism as they are at dishing it out.
(2)Life here is as cheap as taxis are expensive.
as…as…这个结构,我们都知道它用来比较两者相近或相同的意思,但它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也可以用来表达对照,即两者鲜明不同的含义。所以,这两句中as…as…的翻译就大相径庭。
(1)令人遗憾的是,新闻记者很善于批评别人,却极不善于接受别人的批评。
(2)这里的生活支出费用很低,但乘出租车却贵得要命。
对译文之所以要推敲,就是因为译文中还有我们感到不太满意的地方。有时候句子译出后理解正确,表达也过得去,但可能或表达不到位,或文采欠佳,这时候就需要推敲。请看下面两个句子:
(1)There is too much evidence that the education system is not in good shape to meet this particular challenge.
存在许多事实说明教育制度情形不佳,应付不了这种特别的挑战。
(2)Old age is not the postscript to the long letter of life. It is, or could be, the final glorious concluding paragraph.
老年不是人生长信的一段附加语。它是,或者说能够是一个绚丽的终结段落。
经过推敲,这两句可译为:
(1)教育制度本身不能适应这一特殊的挑战,具体的事实可谓比比皆是。
(2)人生有如一封长信,其晚年阶段并非是这封长信的附加语,而是,或者说能够是,这封长信的一个绚丽的终结段落。
查阅字典和推敲是翻译的基本要求,也体现出对待翻译的态度和下的功夫。推敲的过程实际上也是我们理解原文、吃透原文并找到适合的表达方式的过程。下面我们以狄更斯的小说《大卫·科波菲尔》第22章中一段常令译者颇感棘手的文字游戏为例,看不同的人是如何推敲翻译的:
…(Ah! What’s that game at forfeits?)I love my love with an E, because she’s enticing; I hate her with an E, because she’sengaged; I took her to the sign of the exquisite, and treated her with an elopement, her name’s Emily, and she lives in the east?(David Copperfield, ΧΙΙ)
我们来看董秋斯先生的汉译本的翻译:
“……我爱我的爱人为了一个E,因为她是Enticing(迷人的);我恨我的爱人为了一个E,因为她是Engaged(订了婚的)。我用我的爱人象征Exquisite(美妙)。我劝我的爱人从事 Elopment(私奔),她的名字是Emily(爱弥丽),她的住处在East(东方)?……”
再看张谷若先生的翻译:
“……我爱我的所爱,因为她长得实在招人爱。我恨我的所爱,因为她不回报我的爱。我带着她挂着浮荡子招牌的一家,和她谈情说爱。我请她看一出潜逃私奔,为的是我和她能长久你亲我爱。她的名儿叫做爱弥丽,她的家住在爱仁里。……”
喻云根教授在《英美名著翻译比较》中认为:细读两种译文不难发现,董译亦步亦趋,生怕越雷池一步,结果终成败笔。而张译敢于冲破原文的表层结构,大胆创造,变E为爱,变east为“爱仁里”,收到了与原文等值的效果。
在小说中,作者一连用了六个以E打头的词,即:enticing, engaged,exquisite, elopement, Emily和east,来表现说话人对他love的情感。既然作者有意而为之,译者就必须加以考虑,推敲作者用这些词的本意。柯平先生也认为,张译“读起来一气呵成,琅琅上口。……非常巧妙地同时传达出原文的指称意义和言内意义。这种完美的效果用其他补偿手段是很难达到的。”
对于这种嵌字句的翻译,着实需要认真推敲。这小小的一段,激起不少译者的兴趣。后又有人提出了新的译法:
我爱我的爱人,因为她很迷人;我恨我的爱人,因已许配他人;她在我心中是美人,我带她私奔,以避开外人;她名叫虞美人,是东方丽人。吾爱吾爱,因伊可爱;吾恨吾爱,因伊另有所爱。吾视吾爱,神圣之爱,吾携吾爱,私逃为爱;吾爱名爱米丽,吾东方之爱。
河北大学的马红军认为:原文是口头嵌字游戏,按中国的习惯,这个“字”最好要嵌在每句的同一个地方;另外,所嵌的字不一定要同形,有时同音亦可,因为这不过是口头的文字游戏。他是这样翻译的:
我爱我的那个“丽”,可爱迷人有魅力;我恨我的那个“丽”,要和他人结伉俪;她文雅大方又美丽,和我出逃去游历;她芳名就叫爱米丽,家住东方人俏丽。
这段话在原文中出自毛奇尔小姐之口,是一个赎物游戏。正如我们在讲话中引用某种特殊的文字形式来增强或表达特定的语义一样,这段文字也有其特定的表达意义。毛奇尔小姐用这个赎物游戏,非常符合她的身份和讲话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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