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与连贯

13．话题与连贯

13．话题与连贯^[1]

一、引言

Halliday和Hasan（1976：25）认为：“话题的连续性既不是产生语篇性（texture）的必要条件，也不是充分条件。”但是，如果将话题的连续性理解为语篇的统一性（unity），即语篇围绕一个中心意思组织和发展，把语篇性理解为由语篇中各成分之间的语义衔接关系产生的一种语篇特性（见Halliday ＆Hasan，1976：2—3；1985：70—72），那么，统一性与衔接和连贯之间的关系值得我们探讨。Coulthard（1977：85）指出：“任何故事里的指称成分和描写成分以复杂的方式彼此关联，每个成分的出现都是对话题的强化和强调。”Richards等（1985：45）在定义语篇的连贯性时也认为，如果一个段落的所有句子发展的是同一个中心思想，那么这个段落就是连贯的。本文试图在话段或段落这个层次上，从词汇衔接（lexical cohesion）、连接（conjunction）和主位推进（thematic progression）三个方面谈谈统一性与连贯性的关系。我们将看到，话题对衔接具有宏观上的限制作用，衔接手段能够有效加强语篇的连贯性，但前提是语篇中话题的发展必须具有一定程度的统一性和逻辑性。首先，让我们看看什么是话题。

二、话题

话题是人们在日常语言运用中经常要接触到的一个概念，但语言学家迄今尚未能就其定义达成一致意见。主要有三种观点：

1．实体话题：语篇经常围绕某个实体展开，如一个人、事物或概念。这个实体叫做话题实体（topic entity）。例如，de Beaugrande把“rocket”视为（1）的话题：

（1）A great black and yellow V 2 rocket 46 feet long stood in a New Mexico desert．Empty，it weighed five tons．For fuel it carried eight tons of alcohol and liquid oxygen．（1980：93）

2．命题话题：大多数语言学家不赞成把话题定义为某个实体或表达该实体的某个简单的名词短语，他们认为话题是一个或一组命题。例如，Keenan和Chieffelin（1976：338）认为，“话题是指这样一个命题（或一组命题），说话者就该命题提供或询问新的信息。”这种观点显然是建立在语篇中新旧信息的区分上。Kintsch等（1973）和van Dijk（1977）从语篇的语义结构的层级关系上来定义话题，认为一个语篇中表达的命题之间有主从之分，所有命题按其对发展话题的重要性形成一种等级关系，处于顶端的命题便是整个语篇的话题命题（topic proposition），或叫宏观命题（macroproposition）。

3．话题框架：话题框架（topic framework）由Brown和Yule（1985）提出。他们认为，一个语篇通常允许多种表达话题的方式，这些方式反映观察话题的不同角度。为了容纳一个话题所有可能的表达方式，我们需要一个话题框架，它包含那些直接反映在语篇中的，理解语篇时必须参照的语境成分，例如时间、地点、主要人物等。Brown和Yule所说的话题框架类似于van Dijk（1977：152）提出的宏观结构框架（macro－structure frames），指的是由话题限定的语义场或与话题相关的图式知识（schematic knowledge）：“我们所描述的话题框架表示在语篇的某一点上已经被激活的（activated），参加者共享的那部分知识。”（Brown ＆Yule，1985：83）话题框架中的任何成分都可能在语篇的某一点上成为话题；而任何成分要成为话题，首先需要被引入话题框架（ibid：86）。

我们认为，上述三种话题观点具有互补性。话题不仅是个语义概念，也是个语用概念，对它的理解和表述取决于人们的交际需要或交际目的。例如，当被问及一篇新闻报道的内容时，我们有时只需回答“是关于一起交通事故的”（实体话题），但有时我们的回答则需要更加详细，例如“一辆卡车翻入沟中，司机当场死亡”（命题话题）。在英语语篇里，为了帮助受话人理解话语，发话人有时开宗明义，把话题置于篇首，有时水到渠成，把它放在篇尾。但在许多语篇里，话题渗透全篇，含而不露，必须通过分析概括，才能揭示出来。

三、话题与词汇衔接

词汇衔接是指语篇中出现的部分词汇之间存在语义上的相互联系，如重复、共现、替代等。van Dijk（1977：152）指出，话题“决定一个语篇或语篇的一部分中可能使用的概念的范围，因而对词汇插入（lexical insertion）构成宏观上的限制”。Fowler（1986：89）也持类似的观点，认为话题是语篇的指称语境（context of reference）。因此，词汇衔接在一定程度上是话题选择的结果，在较长的语篇里词汇的相对集中和相互联系是保证统一性和连贯性的必要条件。例如：

（2）Throughout the long history of mathematics，men have always wished that they could calculate more quickly．As each mathematical discovery was made and knowledge advanced a little the calculations facing mathematicians became more and more complicated and demanded an even greater time．There are some people who like doing long and difficult arithmetic，but most of us do not and are eager to finish our sums in the shortest and easiest way．（Halliday ＆Hasan，1976：25）

Halliday和Hasan认为，例（2）的话题是“mathematics”，该语篇的衔接性与使用数学方面的词汇无关，而是由“complicated．．．difficult．．．easy”和“greater time．．．long．．．short”这些词汇关系提供的。然而，我们认为，这个语段的话题不是“mathematics”，而是第一个句子所表达的命题（人们通常把这样的句子叫做“主题句”（topic sentence）），数学词汇，如“mathematical，calculations，mathematicians，arithmetic，sums”等，与Halliday和Hasan指出的两条词汇衔接链，都属于话题所限定的语义范围，它们的使用保证了该语篇的话题和语义场的统一。

某些语篇，例如论说文和消息，通讯一类的记叙文，常在开头提出一个话题框架，点出全文将要论述的问题或叙述的主要内容，其中的关键词语会在后文中以各种形式反复出现，成为语义场的核心。下面是一篇通讯，句1为导语（the lead），其中的一些关键词在后文中的重复情况如下（黑体字后面相同的数字表示重复关系：

（3）1．A drug①known to produce②violent reactions③in humans has been used for sedating④，grizzly bears⑤Ursus arctos in Montana，USA，according to a report in The New York Times．2．After one bear⑤，known to be a peaceable animal⑤，killed and ate a camper in an unprovoked attack③，scientists discovered it⑤had been tranquillized④Il times with phencyclidine①，or“angel dust”，which causes②hallucinations and sometimes gives②the user an irrational feeling of destructive power③．

3．Many wild bears⑤have become“garbage junkies”，feeding from dumps around human developments．

4．To avoid potentially dangerous③clashes between them⑤and humans，scientists are trying to rehabilitate the animals⑤by drugging①④them⑤and releasing them⑤in uninhabited areas．

5．Although some biologists deny that the mind－altering④drug①was responsible for②uncharacteristic behaviour of this particular bear⑤，no research has been done into the effects of giving grizzly bears⑤or other mammals⑤repeated doses of phencyclidine①．

（BBC Wildlife，March 1984，Vol．2 No．3：160）

在（3）中，句1引出的话题主要是由句2、4和句5发展的，这三个句子也都与句1形成了很多的词汇衔接关系。如果把句1分别与句4和5连在一起，它们构成的语段具有很强的连贯性（句2和句1相邻，它们之间的连贯不足为奇）：句4为句1提供原因，句5试图解释句1中的做法可能产生的效果（尚无人知道）。而句3与句1的词汇联系很少，把它们放在一起构成的语段，其连贯程度也很低。从信息内容来看，句3对话题的发展无关紧要。

在文学作品里，作者有时会利用读者对话题和语义场之间的统一性的期待，来故意破坏这种统一性，以创造一种突出效果（foregrounding）。例如：

（4）Stately，plump Buck Mulligan came from the stairhead，bearing a bowl of lather on which a mirror and a razor

lay crossed．A yellow dressing－gown，ungirdled，was sustained gently behind him by the mild morning air．He held the bowl aloft and intoned：

—Inetroibo ad altar Dei．

Halted，he peered down the dark winding stairs and called up coarsely：

—Come up，Kinch．Come up，you fearful jesuit．

（James Joyce，Ulysses）

（4）所在的部分描写的是两位世俗青年早晨起床后洗漱，准备早餐等一系列活动，但作者却使用了许多罗马天主教中的术语和与宗教仪式有关的词语，创造出一种怪诞，渎神的戏谑效果。

四、话题与连接

Halliday和Hasan（1976：226）指出，连接成分的衔接功能主要不在于它们是贯通上下文的手段，而在于其自身表达的具体意思，这些意思预设（presuppose）了语篇中其他成分的存在。就是说，连接成分之所以具有衔接功能，是因为它们的意思表明，至少两个语篇单位之间存在某种语义关系。但是，连接词的衔接作用不仅取决于它们的自身意义，在更高的层次上还要受到话题的限制。请比较下面的例子：

（5）Tom was born in New York．

（6）a．And he saw the horror of the First World War．

　　 b．Yet his parents were from Boston．

　　 c．However，he was brought up in Los Angeles．

　　 d．And he went to the cinema with us．

（5）分别与（6）中的a，b和c构成的语段具有明显的连贯性，但是要从（5）与（6d）的结合上看出连贯性则不易，需要相当的想象力。

原因是，我们很容易将前者中的两个句子与同一个话题相联系，例如“Tom’s life story”，或者“the major events of Tom’s life”等；但却很难为后者设想一个共同的话题。van Dijk（1977：55）指出，句子之间连贯的最低条件是它们分别与话题相关，“只有相对于话题，命题之间才是连贯的”。Giora（1985）甚至提出，语篇连贯性要求语段中的每个句子都与话题相关。下面的例子也可以用来支持上述观点：

（7）The antibiotic which was discovered by Sir Alexander Fleming caused a great disturbance in the medical community．In addition，chaos resulted in universities across the country．（Ehrlich，1990：38）

（8）The antibiotic which was discovered by Sir Alexander Fleming caused a great disturbance in the medical community．In addition，a new species of germ was discovered．（ibid）

（8）的连贯程度明显不及（7）。主要原因是，在这两个语段中，第一个句子的主句表达的是这句话的中心意思；（7）中由连接词“in addition”引导的第二个句子与这个中心意思相关，因而是连贯的；（8）的第二个句子不是与这个中心意思，而是与关系从句的内容相关，所以整个语段的连贯程度明显降低。

有时，即使相邻的句子在内容上毫无联系，只要它们分别与同一个话题相关，或者属于同一个话题框架，那么整个语篇的连贯性就不会受到影响。例如：

（9）But what an extraordinary night！She felt somehow very like him—the young man who had killed himself．She felt glad that he had done it；thrown it away while they went on living．The clock was striking．（Virginia Woolf，Mrs Dalloway）（9）的第一个句子确立了整个语段的话题，即“Mrs Dalloway’s（she）thoughts and perceptions at one night”。例子中最后一句话虽然在意思上与前面的两个句子无关，但这丝毫不影响整个语篇的连贯性，因为它仍属于第一个句子确立的话题框架之内：在这个语境中，钟声是Dalloway夫人感知的一部分。

五、话题与主位推进

主位推进指的是，当语篇含有若干小句时，整个语篇也会出现若干主位和述位，它们相互作用和变化，推动语篇向前发展。主位推进有三种基本模式（见胡壮麟，1994）：

（10）a．前句的主位继续用作后句的主位；

　　　b．前句述位中的某个成分成为后句的主位；

　　　c．前句中主位和述位的内容一起产生后句的主位．

主位推进是语篇连贯的一个重要方面。英语语篇的发展呈典型的直线性，语篇中的信息以有秩序的顺序清晰地相互联系，每一个句子的内容顺其自然地从每一个前面的句子中产生出来。但是，主位推进只能帮助增强，而不能保证语篇的连贯性。已经有不少学者举出类似下面这样的例子来证明这一点：

（11）I bought the car in Shanghai．Shanghai is a large city in China．Large cities often have serious housing problems．．．

（11）虽然具有（10b）的主位推进模式，但却不能算做一个连贯的语篇，因为它缺乏统一性，即不是围绕一个话题发展。请比较：

（12）What makes it rain？Rain falls from clouds for the same reason anything falls to Earth．The Earth’s gravity pulls it．But every cloud is made of water droplets or ice crystals．Why doesn’t rain or snow fall constantly from all clouds？The droplets or ice crystals in clouds are exceedingly small．The effect of gravity on them is minute．Air currents move and lift droplets so that the net downward displacement is zero，even though the droplets are in constant motion．（TOEFL，August 1991）

（12）似乎没有明显的主位推进模式，但却具有很强的连贯性。这种连贯性所依赖的首先是语篇的统一性，整个语段紧紧围绕着“What makes it rain？”这个话题展开。主位的推进虽没有明显的规律，但所有用作小句主位的成分都属于该语段的话题框架之内，它们与其他相关词汇一起保证了话题和语义场的统一。

上述的对比表明，只有在保证语篇统一性的前提下，主位推进才有助于语篇的连贯。话题对句子的主位具有统领作用，它的内容会影响主位推进的模式。Martin（1992：Ch．6）为我们提供了这方面的例子。他把小句主位和述位的分析方法应用于语篇分析，提出了语篇（text）的宏观主位（macro－theme）和段落（paragraph）的超主位（hyper－theme）的概念。高一层的主位有预示（predict）低一层主位的功能，即宏观主位预示超主位，超主位预示小句主位。我们认为，Martin的这一思想也适用于话题与句子主位之间的关系，即话题对主位推进具有统领和预示作用。请看下面的例子（本文的篇幅所限，我们只摘录段落的主题句和各小句的主位）：

（13）Although the United States participated heavily in World WarⅠ，the nature of that participation was fundamentally different from what it became in World WarⅡ．

The earlier conflict．．．

the later．．．

In both wars．．．

but in the 1917 1918 conflict．．．

whilst between 1941 and 1945．．．

American soldiers who engaged in World WarⅠ．．．

in World WarⅡ．．．

since assault troops．．．

Airpower．．．

in the latter．．．

In World WarⅠ．．．as she．．．

and battle line．．．

but in World WarⅡ．．．

for which completely new tactics．．．

（Fries，1983；转引自Martin，1992：440—441）

（13）的第一个句子表达了该语段的话题，后文几乎所有的小句主位都与这个话题密切相关。而且，话题中的对照意义也在这些主位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分别与两次世界大战相关的主位成分相互交替，穿插推进。有时，同一语篇里的段落会由于其话题的内容不同而采用不同的主位推进模式。下面是取自《新概念英语》第四册中的一个例子（我们仍然只摘录主题句和各小句的主位）：

（14）a．The gorilla is something of a paradox in the African scene．

　　　b．One thinks one knows him very well．

　　　For a hundred years or more he（the gorilla）．．．

　　　His（the gorilla’s）bones．．． and he．．．

　　　He．．．

　　　c．Yet the fact is we know very little about gorillas．

　　　No really satisfactory photograph．．．

　　　no zoologist．．．

　　　in which he（the gorilla）．．．

　　　Carl Akeley，the American naturalist．．．

　　　he（Carl Akeley）．．．

　　　But even he（Carl Akeley）．．．

　　　how long．．．

　　　how or why．．．

　　　nor．．．

　　　All this and many other things．．．

　　　they（all this and many other things）．．．

　　　the French explorer Du Chaillu．．．

　　　The Abominable Snowman．．．

　　　who（the Abominable Snowman．．．

（New Concept English，Book 4：17）

在（14）中，（a）是中心话题；（b）和（c）为两个段落，其中的第一个句子为各段的次话题（sub－topic）。从内容上看，（b）和（c）形成对照，即人们认为已经很了解大猩猩，但事实上对它所知甚少。与此相应，（b）的主位推进很有规则，基本属于（10a）的模式。（c）则不然，小句主位变化频繁，没有一定的推进模式；这在很大程度上强化了该语段的话题内容，即人们关于大猩猩的知识少且凌乱。

六、结束语

根据现代英语修辞学的理论，一个有效的语篇必须具备统一性和连贯性。本文的讨论表明，话题对语篇的衔接和连贯具有宏观上的统领和限制作用，统一性是连贯性的前提条件。当然，统一性和连贯性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强调相对独立的语段或语篇围绕一个中心话题组织和发展，而后者强调命题之间的逻辑联系（见胡曙中，1993：172）。所以，一方面，没有统一性的语篇根本谈不上连贯；另一方面，一个语篇即使拥有一个中心话题，但如果部分之间或句子之间缺乏逻辑顺序，条理不清，信息不畅，它也不是一个连贯的语篇。另外，统一性和连贯性是个程度的问题，在正常人的语言运用中我们几乎找不到完全没有统一性和或连贯性的语篇。因此，话题对语篇连贯性的宏观限制作用也是相对的，其程度可能会因为语篇类型，交际目的和语境的不同而有所变化；我们对此也许只能做出近似的或盖然的分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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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胡壮麟．《语篇的衔接与连贯》．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4．

【注释】

[1]原载于《山东外语教学》，199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