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义场论和语义结构化

5.4　语义场论和语义结构化

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结构语言学诞生之后，不少学者首先致力于探索语音平面和语法平面的结构。这是因为语言的语音、语法平面均有物质依托，研究者可从直接观察到的物质形式（声音、词形、句式、语调等等）入手进行结构分析。随着语音和语法平面结构面貌的日趋清晰，结构语言学家很自然地想到：语义平面是否同样是结构化的呢？依据索绪尔的“系统”理论和“价值”概念进行推理，跟语音、语法具有结构一样，词汇结构、语义结构也应当是存在的。几十年来，学者们分别从微观和宏观两方面进行着艰苦的探索，力求弄清语义结构的真实面貌。语义成分分析是微观方面的剖析，语义场论则是与从宏观方面揭示语义结构这一重要目标紧密相关的。

在特里尔和波尔齐希之后，一些学者继续从不同角度推进语义场理论的研究。丹麦著名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家叶尔姆斯列夫在《论结构语义学》（1957年）一文中指出，任何语言的词的数目都是无限的，例如名词就是一个开放类。但与开放类相对立，也有一些词构成封闭类，如代词、连词等等通常被称为语法类的词。并且，就是在纯词汇的领域里也能找到许多封闭类。例如在初级形容词中就存在不少小型的封闭类，它们通常仅由两个成员组成，如法语中的grand（大的）/petit（小的）、long（长久的）/bref（短暂的）、beau（美的）/laid（丑的）、chaud（热的）/froid（冷的）等等。⁽¹²⁾他所说的小封闭类，实际上就是小词汇场。德国学者K.Baldinger，K.Heger等则由对概念场与词汇场的关系的探索，进一步研究含义场（champs sémansiologiques，指对同一个能指音响形象与多个所指之间的关系的研究）和指称场（champs onomasiologiques，指对同一个概念与多个能指间关系的研究）。还有一些法国语言学家建议用“形态场”、“派生场”（词源结构）、“分布场”等来论证语义结构。

尽管大多数语言学家确信，语言的词汇决非一堆杂乱无章、彼此孤立的词的堆积，从多方面对词汇场、语义场所进行的探索，也确实从一定程度上揭示了词汇、语义的结构，但最早由特里尔的语义场论所提出的过于大胆的假设——认为语言的词汇层存在许许多多大小不等的语言场，构成一种犹如马赛克镶嵌图案一样的结构体，并且语言场与其所涵盖的概念场一一对应，始终无法得到证实，有些学者还对此提出了质疑。

贝茨（W.Betz）在一篇论文里提到，为了检验特里尔的假设，他曾组织过一次有七十七个学生参加的测验。他们每人必须把心中想到的所有关于知识性质的术语写在一张纸上。结果表明，没有一个显示出特里尔的理论期望具有的确切性和一致性，并且所得图表都是有裂缝和交叉重叠着的，并不是一个紧密无罅的图形。⁽¹³⁾

在对具体语言的词汇的分析中，人们发现了不少现象，证明特里尔的假设并不符合实际情况。

首先，各种语言的词汇系统中都存在着不少空缺（空位）。例如，法语里有anon（小驴）、poulain（小马）、veau（小牛）这些指称幼畜的词，然而却没有指称小骡的词，存在不少haut（高的）/bas（低的）、long（长的）/court（短的）这类成对的反义词组（各自构成一个小词汇场），但却缺少一个与profond（深的）成对的表示“浅的”的词。又如，德语里表示各种声音的一些词构成的“声音场”，也存在空位现象⁽¹⁴⁾：图21的Laut是指自动产生的声音，它左边的O表示在概念场中有与Laut所表示的所指相对立的指非自动产生的声音这一概念，然而这一概念在德语的词汇系统中并没有专门的词来表示，因而在词汇场中出现了空缺。Hall是指传播的声音，左边的O则表示德语中没有表示非传播的声音的词，也是一个空位。

图21

其次，词汇场之间的相互交叉、重叠现象十分常见。同一个词，从不同的视角看，可以划入不同的词汇场，如“房屋、别墅、公馆、皇宫、营房”这些词，既可划入“居住场”，也可进入“建筑场”。此外，在一个词汇场内，也可以从不同的视角划定支场。如“油”的词汇场内就可划出不少支场。如“食油、机油”，“素油、荤油”，“菜油、豆油、花生油”，“色拉油、卤虾油”等等。

由此可见，事情远非如特里尔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实际上词汇系统既有许多空隙，又存在着大量重叠、交叉之处。法国语言学家梅耶曾指出：“看来，与语音学和语法学相反，词并不构成一个系统，至多只是形成一些小群体而已。”⁽¹⁵⁾热尔曼（Cl.Germain）也指出：“语义场是很吸引人的假设，然而不应该忘记它的限度：只有某些特殊的领域能构成语义场。对其他领域，也就是说对绝大部分词汇来说，是很难组成场的，甚至是不可能的。”⁽¹⁶⁾情况也许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但这也有待于进一步深入地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