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趣”理论与变异句法修辞——解析同构串联句
一、关于辞趣
“辞趣”是陈望道先生在《修辞学发凡》中首创的一个修辞学概念和术语,“辞趣的提出是陈望道先生对现代修辞学最伟大的贡献之一”。[1]闪耀在“辞趣”理论里的语言美学思想和变异修辞观念至今仍对现实语言现象具有广泛的理论阐释力,它可以指导我们对纷繁复杂的变异修辞现象进行实证的理性梳理。
陈望道先生的《修辞学发凡》把修辞现象分为两类:“消极修辞”实质上就是常规修辞,“积极修辞”实质上就是变异修辞。陈先生认为,积极修辞“形式方面,大体是我们对于语言文字的一切感性的因素的利用,简单说,就是语感的利用”。[2]陈先生所说的“语感”,就是语言美学因素。在这里,陈先生是把侧重于利用和追求语言美学效应的语用现象界定为“积极修辞”,这正是变异修辞的语用出发点和修辞着力点。
《修辞学发凡》的积极修辞分为辞格和辞趣两类。在“辞趣”论中,陈望道先生指出:“关于语感的利用,就是语言文字本身的情趣的利用,大体可以分作三个方面,就是:辞的意味,辞的音调和辞的形貌。”“我们在辞趣论里所要讨论的,便是如何利用各个语言文字的意义上声音上形体上附着的风致,来增高话语文章的情韵的问题。”[3]陈望道先生的“辞趣”概念里的“辞”(各个语言文字),与他的“辞格”概念里的“辞”相对应,是指各类修辞单元,包括语音修辞单元、语词修辞单元、语句修辞单元、语篇修辞单元等;“趣”(意义上声音上形体上附着的风致)是指体现在这些修辞单元中的语言美学因素。陈先生概括归纳出的“辞趣”类型是“辞的意味,辞的音调和辞的形貌”,当代修辞学界释读为:意趣、音趣、形趣[4]。
关于“辞的意味”,即“意趣”,陈先生认为“大概由两个方面构成:一是由语言文字的历史或背景的衬托;二是由于语言文字的上下或左右的包晕”。[5]以现代修辞学的视角解读,是说利用大、小语境(包括语句语境)因素进行特定配置生成修辞附加信息和语言美学意味。
关于“辞的音调”,即“音趣”,陈先生认为“是利用语言文字的声音以增饰语辞的情趣所形成的现象”。[6]应该是属于语音修辞单元或语音修辞领域的“辞趣”现象。对于“音趣”,本文不作讨论。
关于“辞的形貌”,即“形趣”,陈先生认为,“我们修辞对于文辞的形貌也还仍然有所讲究,也还以变化文辞的形貌来增强读者的注意力”。[7]理论总是概括的,依据陈先生“对于语言文字的一切感性的因素的利用”之辞趣观念,广而言之,推而论之,以句法“形貌”的“变化”和“讲究”来“增强读者的注意力”,也应属“形趣”之列。
本文所要论述的“同构串联句”正是“辞趣”现象在句法领域的体现,它是利用句法编码“形趣”关顾句义表述“意趣”的变异修辞句式。
二、同构串联句
同构串联句是在复句或句群的句法组织形态中着意追求在同一的句法结构框架内“链接”串联相关语义内容,刻意显示句法配置“形趣”贯通句义内容“意趣”的充满语言表述“智趣”(语言感性愉悦+语言智性启迪)的变异语句修辞方式。广义地说,这种刻意的句法“同构”框架内的语义“链接”串联的表述追求,有违言语表述常规,也不属句法语用常态,是充满创造性语言思维的句法组织方式,应该是语句编码“形式准则的逆用”[8],而“准则逆用”必然会产生隐含的语用含义或曰修辞附加信息。“同构”之句法“形趣”与“串联”之句义“意趣”,正是这种变异语句修辞方式所传递所倚重的隐含的语言美学信息。
从同构串联句当前时尚流行的语用缘由分析,我们认为这是网络文化深刻影响现代语言生活的产物,是受“网络链接”这一网络文化形式的启迪而形成的“语义链接”、“语句串联”相映成趣的语用表现形式。同构串联句是一种类似于排比辞格而又有所发展的出于某个表意侧重点有意聚合、特意为之的变异句式(有称“亚辞格”)。与同样源于变异手法但早已定型的人们熟知的排比句格式相比,同构串联句是在追求句法结构“形趣”的基础上,通过语义的特定“链接”生成“意趣”的一种饱含着创造性语言思维“智趣”的语句表达形式。同构串联句不仅注重句法结构的“排比”串联,还通过句法的“同构”同时关顾了语义结构的“同构”链接,从而生发出耐人寻味的语言表述“智趣”。所谓“链接”,是依据某个共同点,将信息聚合起来的网络机制。我们借用“链接”这一网络术语,是为了类比地说明巧妙构思的、特意设置的某类句义聚合手段。同构串联句正是突出类似“链接”的语义聚合机制而形成的。例如:
①因为时尚,布料少了;
因为空调,汗水少了;
因为应酬,亲情少了;
因为宴会,食欲少了;
因为竞争,悠闲少了。
(当代民谣,载《读者》2002年第2期,第59页)
②今天是千年一遇的070707(2007-07-07),大家收到信息爱咋咋的,阅读的工作顺利,储存的万事如意,转发的年轻美丽,回复的爱情甜蜜,删除的天天拣到人民币。
(校园手机短信,2007年7月7日)
例①相同的句法格式是“因为××,××少了”,五句串联在一起,以对当前某些社会现象的观察为表达视角,形成语义链接,聚合了作者对此社会现象的深刻感触。这种变异句式有聚焦话题,突出表义重心的语用功能,同时给人一种语言机智感。例②句法的同构格式是“××的××××”,(“的”字短语做主语)以手机的“阅读”、“储存”、“转发”、“回复”、“删除”五大功能为串联线索,将特殊日期的“友情祝福”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句法和句义相映生辉的“智趣”。
说同构串联句是一种富有“形趣”和“意趣”的,充满“智趣”的变异语句修辞模式,有以下依据。从语法结构上来看,这种由三个或三个以上分句或句子配置起来的语用组合,是通过创造性的巧妙构思,在相应部位使用了相同词语、相同成分,即语法上的“同构”,构成了特定的句法格式,并以此形成排比串联式的复句、句群,甚至是篇章,从而产生了具有特定语言结构美感的“形式趣味”;从语义结构上来看,是利用这种语法的“同构”机制,通过表达内容的连贯联想和语义表述的逻篇链接,将同一“语义场”(类属义场、顺序义场、关系义场等)的信息内容聚合起来,即语义的“同构”形成特殊的语义链接模式,从而产生了具有内容奇妙关联美感的“意义趣味”。语法的“同构”和语义的“同构”以及由以上两方面的“同构”创造性地串联而生成的“形趣”和“意趣”的巧妙结合,是这种语句修辞模式的突出特征,因而我们将它称为“同构串联句”,并认为这是一种充满“智趣”的变异语句修辞方式。
同构串联句的语义链接方式可以根据表达的需要作开放式选择,聚合串联格式可以依据审美趣向无穷变换,因而它是一种充满活力的语用句法模式,能够常用常新,例如:
③二十岁觉得漂亮真好,三十岁觉得年轻真好,四十岁觉得有钱真好,五十岁觉得健康真好,六十岁觉得活着真好!其实,人生不必计较得失,活着健康有爱最好!
(流行手机短信,2009年11月24日)
④春节拜年赶个早:一拜身体好,二拜困难少,三拜烦恼消,四拜不变老,五拜心情好,六拜忧愁抛,七拜幸福绕,八拜收入高,九拜平安罩,十拜乐逍遥!
(春节拜年手机短信,2009年1月25日)
例③以“××岁觉得××真好”的句法“同构”,巧妙地“链接”了对于人生不同阶段的主体价值取向的独特感悟,句法“同构”与句义“同构”和谐串联,“形趣”关顾“意趣”,生成了语言美质与哲理美质相辉映的“智趣”美。例④句法同构格式是“×拜×××”,共十个并列分句,“一拜”至“十拜”既是句法“同构”标志,同时也是句义“同构”标志(句义在“同一语义场”的“顺序义场”中聚合、链接),句法“同构”关顾了句义的“同构”,巧妙地“串联”起春节拜年祝福语,“辞趣”盎然。上述语例都着意地通过句法的“同构”巧妙地建构了语义链接的“串联”模式,取得了各自不同的语言表现价值和语言美学价值。
由于“同构串联句”的语义聚合和“链接”的方式是开放性的,因而按照某个语义范畴或曰语义场、语域,可以不断地延伸下去,例如:
⑤网恋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亲密接触;
减肥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瘦身;
挨饿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模特;
媒婆牵线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非常男女”;
掐人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酷;
奇装异服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新新人类;
蒙人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甲A;
自投罗网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结婚;
偷懒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享受生活;
跑龙套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友情演出;
骗钱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COM;
造谣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炒作;
欺负下属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魄力;
拍裸照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人体艺术;
死皮赖脸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执著;
小肚鸡肠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敏感;
剽窃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转贴;
不及格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韩寒;
不认账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日本。
(《读者》2002年第2期第27页,转引自《修辞学习》2003年第3期第26页)
例⑤这段网络奇文,以剖析社会现象为切入点进行语义“链接”,每一种情形都通过“××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进行句法句义两相贯通的“同构”,妙趣横生地把这些事态、情形的极致抖搂出来,表达出冷峻的见识,流露出调侃的格调,耐人寻味。该文作者强调:“网络上最有意思的是那种可以大家一起添油加醋共同创造的句式”,而且,“你有兴趣,不妨把它续接下去”,足见这种特殊语句修辞模式的开放性和创新性。当然,续接的变异修辞模式一定必须是句法的“同构”关顾句义的“同构”——同一语义场的语义的“串联”。
三、余论
在《修辞学发凡》的“积极修辞”系统中,陈望道先生以四节的篇幅重点分析论述了三十八种“辞格”,以一节篇幅概要论述了“辞趣”现象,他是把“辞趣”当做同样是变异修辞(积极修辞)现象,但“辞格”概念又无法涵盖的“编外成员”来探究的。谭永祥先生认为:“辞趣,是富有表现力的亚辞格的言语现象……不像辞格那样具有明显而又很强的规律性,不过是辞格的‘后备军’”。[9]实际上,“辞格”只是有限的已经定型的已经命名的各类变异修辞格式,“辞趣”则是尚未命名的所有的“利用语言文字的风致来补助语文情韵的手段”[10]的统称。这要比已经命名的多得多,“它们就像潜藏在水面以下的巨大冰山,是语言的可能系统”。[11]因而,“辞趣”概念的提出具有更广泛深远的理论意义。
“辞趣”理论可以解析“辞格”以外的、不断涌现的,以及潜在的有可能出现的以着意追求语言美学效应(意趣、音趣、形趣)的生成为修辞着力点的各类变异修辞现象。
(原载《北方民族大学学报》2010年第5期)
【注释】
[1]胡习之著《辞规的理论与实践——二十一世纪后期的汉语消极修辞学》,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年3月第1版,第92页。
[2]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上海教育出版社,1976年7月第1版,第70页。
[3]陈望道《修辞学发凡》,第229页。
[4]胡习之《辞规的理论与实践》,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年3月第1版;梁卉撰《网络语言的辞趣浅析》,齐齐哈尔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7年第1期。
[5]陈望道《修辞学发凡》,第229~241页。
[6]陈望道《修辞学发凡》,第229~241页。
[7]陈望道《修辞学发凡》,第229~241页。
[8]余维《修辞的语用学》,载《迈向21世纪的修辞学研究》,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4月第1版,第559页。
[9]谭永祥著《汉语修辞美学》,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2年12月版。
[10]陈望道《修辞学发凡》,第229页。
[11]聂焱主编《王希杰修辞思想研究》,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6月第1版,第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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