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状态补语标记的“起”

第三节　作为状态补语标记的“起”

普通话里常用的状态补语标志是“得”，例如“我的心跳得很快、她高兴得哭了起来”等。而部分方言里，“起”也可以作为状态补语标志，置于动词／形容词和补语之间。吴福祥（2010：103 104）认为“状态补语标记‘起’主要见于湖南境内诸方言，在这些方言里‘得’也可以用作状态补语标记。‘得’和‘起’最明显的对立是前者可以用作功能性补语标记，而后者不可以”。他在文中列举了湖南长沙话、常宁话、益阳话、衡阳话、安仁话等方言里，“起”引出状态补语的相关例句。

经初步调查，“起”这一语法功能不仅在湖南境内方言里多见，四川、贵州、湖南部分的西南官话，部分客赣方言区以及温州吴语和东莞粤语里的“起”同样可作为状态补语标志。游汝杰（1997）还明确指出，温州话里不用普通话的补语标志“得”和“个”。原为趋向动词的“起”可以引出补语，且“只有本来可以后接趋向动词的形容词或动词才能带起字补语。如‘面红起猴大个臀能（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补语标志‘起’是从趋向动词演变而来的”（1997：76、83）。

一、各地方言相关用例举要

成都话：香肠吃起哈喉_{口腔里觉得不舒服}了，丢了嘛。

　　　　那条路笔陡的，走起好累哦。

　　　　这根板带扎起好安逸_舒服。　（梁德曼、黄尚军1998）

长沙话：绸子衣穿起掉动搭动_轻飘飘、_晃晃荡荡的。　（鲍厚星等2000）

　　　　大门关起崩紧的。／他瘦起猴子一样。　（摘自吴福祥2010）

沅江话：咯只吩白佬_话痨吩_说起不晓得好带劲。

　　　　（这个话痨说得不知有多带劲）

　　　　他哩_他们硬讲起热闹伤哒。

　　　　（他们说得热闹得很）　（丁雪欢2005）

湖南邵东：渠行起出汗哩。（他走得出汗了）　（林素娥2010）

娄底话：咯介个热死哩还穿起咯巴多_这样多，吗不_为什么不剐_脱介滴啊？

　　　　只路无辜半业_无缘无故闹起咯大_这样大，咯番子唧_如今

　　　　看你吗介_怎么下得地_收场、_了结滴个？

双峰话：你以介个_这样恶，怕是你长起好看滴去哩啊_{长得漂亮些吗}？

　　　　莫吓起他只是个哭。（别吓得他直哭）　（贺玉勋2004）

宁乡话：他搞起乱七八糟的。

　　　　那条牛滚起一身泥巴。（那头牛滚得一身泥）（邱震强2002）

益阳话：看书看起眼睛花_发花。　（崔振华1998）

汝城话：我食起饱完喥。（我吃得饱极了）

　　　　□［naŋ⁴⁵］呢衫裤洗起干干净净唧。（那些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

　　　　我笑起肚都痛喥。（我笑得肚子都疼了）

　　　　好起唔得了，坏起唔得了。　（曾献飞2006：178）

湘乡话：写起手麻解哩。（写得手麻木了）　（曾少达，载黄伯荣1996）

岳阳柏祥话：我话你哩打牌打起也吃亏啦，蜷倒个背。

　　　　　　（我说你们打牌打得也很吃力呀，弯着个腰）

　　　　　　既下痛起受不住哒，就只换哒一只眼睛啵？

　　　　　　（那一下痛得受不了啦，就只换了一只眼睛，是吧）

　　　　　　硬臭起熏人。（简直就臭得熏死人）

　　　　　　痛起在既个_那个地上打滚。　（李冬香等2007：221）

温州话：涂起墨黑／摊起蟹汁浆能／菜烧起咸死。

　　　　扮起骨切显_很、非常。

　　　　肉囥冷库里冻起铁硬。

　　　　天色生热，西瓜皮朵该里讧_腐烂起臭显。　（游汝杰、杨乾明1998：6）

东莞话：畀_被条蛇吓起打倒褪_{倒退、后退}。

　　　　哗，个间厕坑_厕所臭起唔闻得鼻_不能闻。

　　　　痛起周身唔得_掂全身不自在。

　　　　树叶落起通地都係。（树叶落得满地都是）

　　　　池塘个莲花开起好靓。／呢幅画_那幅画畀佢弹_指责、_批评起何一钱不值。

一班姑嫂穿红着绿，扮起鬼咁靓_非常漂亮。　（陈晓锦1992）

二、语义与用法

1．表达功能和语义指向

方言里“起”作为状态补语标记，其后连接的补语跟普通话的状态补语有不少相同之处。由于后跟补语与述语为组合关系，需用“起”（普通话用“得”）引进。由“起／得”引进的补语也都是对动作或动作结果的描述。从表达功能看，都是对动作及动作结果或状态进行评议与描写。表述的结果也不一定是被动的。

温州话：（主动的结果）说话讲起唱歌能。（话说得像唱歌一样）

　　　　水着烧起达达滚能新才好烫花蚶。（水烧得滚滚的才能烫花蚶）

　　　　该张桌蜡打起滑显滑_非常滑溜，扑克打落会霤_滑动去爻。

　　　　（被动的结果）逮_把细儿_小孩妆_搞起吱啦爻叫。

面红起酒吃醉爻一色_{像酒喝醉了一样}。　（游汝杰1997、游汝杰等1998）

语义上，“V起”后跟状态补语也不是只指向动词或形容词，也可指向施事（或当事）、受事。

（1）指向动词或形容词

东莞话：走起_跑得气呵气喘_{上气不接下气}。

岳阳柏祥话：我就口哩话，宜个_这个员外喜起唔得了。

　　　　　　（我就嘴里说，这个员外高兴得不得了）

温州话：字眼写起灵灵清清_清清楚楚。

（2）指向施事（或当事）

东莞话：佢笑起碌地沙_{在地上打滚}。

温州话：竹扁担儿担起耨耨动_{上下不断地起伏摆动}！（当事）

岳阳柏祥话：我吓起怕坐得。（我吓得不敢坐）　（李东香2007）

（3）指向受事

东莞话：两只脚打髀_{走路双腿摩擦}打起损晒_破损了。

温州话：虾米着晒起燥。／辫儿打起弯藤八翘。

岳阳柏祥话：一夜他俚还电扇吹起，我是硬吹起鼻头出来哒。

　　　　　（他一夜都开着电风扇吹，我都被吹得鼻涕出来了）

2．方言里引入状态补语的“V起”与普通话里表情态义的“V起来”

普通话“V起来”可以以小句形式“NP＋V起来＋AP”（AP多为形容词或形容词性短语，也可以是动词短语或小句）来表述说话人的主观评价。如“这种笔写起来很不顺手”“这些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等。

表情态义的“V起来”在句中一般充当状语，为说话人评价某事件或某行为提供方式、依据或来源等“背景”信息。时间表达上，“V起来”分句具有泛时性特征。它不描述某一特定时间里实际发生的具体事件，而是描述任意一个时间里可能发生的虚拟事件。语义上表述“说话人对命题内容的评价、估测或者对言谈对象的看法、态度等”（齐沪扬、曾传禄2009：8）。而且“V起来”中动词必须是具体行为动作动词，以言说、知觉和肢体动作动词为主。形容词与非行为动词不能进入该结构。

而方言里“起”作为状态补语标记，它引出的补语表述具体的行为动作或事件实现后呈现的状态，是现实世界里已发生或实现的具体动作行为的结果。前文列举的大量语例也表明，“起”前的述语也不单单是具体行为动作动词，也可以是形容词。这是方言里作为状态补语标记的“起”与普通话表情态义的“V起来”在语义表述和用法上的最明显区别。

方言里“V起”也有普通话表情态义的“V起来”类似的用法。譬如成都话就有“看起撇脱容易、轻松，做起恼火”，“说起倒松活轻松、轻巧，做起，有点儿恼火哦”，“吃起好吃，做起恼火”，“娃娃的裤子湿鲊鲊湿透了的，穿起容易得湿疹”这样的用例。不过依据成都话合作人^[13]的语感，这类表述评价情态的“V起”似乎更倾向以对举形式呈现。

3．部分方言里在语义表述上存有一定差异

上述分析可得，方言里“起”充作状态补语标记时表述的语义和用法，跟普通话里补语标志“得”大致相同。部分方言里可能存有一定差异。譬如岳阳柏祥话里补语标记“起”后接补语“一般是不好的。有的虽然从事情表面上看是好的，但是从说话人角度来说是不希望看到的”。（李冬香等2007：221）

三、充任“起”后补语的相关句法成分

游汝杰（1997：77 80）曾对温州话里状态补语标记“起”后补语的相关成分做过描述。他认为后接补语语法成分通常有如下几类：

（1）动词或动词短语

渠逮大家人讲起笑。（他讲得大家都笑了）

说话讲起比唱歌还好听厘。（话说得比唱歌还好听些）

（2）形容词或形容词短语

队伍排起齐。（队伍排得整齐）

西瓜种起越大越好。（西瓜种得越大越好）

（3）副词性短语

头剃起和尚能_{像……一样}。（头剃得像和尚那样）

衣裳着起丐儿相_像……_一样。（衣裳穿得像乞丐一样）

大致考察发现，其他方言里状态补语标记“起”后接补语的语法成分与游汝杰（1997）的分析、总结基本一致。不过游文中未将小句放入其中。我们认为，在各地方言里状态补语标记“起”后的补语为小句的用例也不在少数。

温州话：胆囊炎痛起直头_完全勒_经受不牢。

　　　　（胆囊炎痛得完全经受不住）

　　　　字眼写起蟹汁八浆_乱七八糟直头认否着。

　　　　（字写得乱七八糟的，完全认不出）

耒阳话：我毛毛_我家孩子哭起眼珠_眼睛都肿起哒。

　　　　其_他话起口水是搞溅_口水飞溅。　（刘利新2010：58）

此外，资料显示，部分湘语里（长沙话、耒阳话等）“起”引进的状态补语一般不能是性质形容词。如长沙话只有“长起好丑／长得丑”的说法，没有“长起丑”的说法。耒阳话也同样，“跑起飞快／*跑起快”。（刘利新2010：57）而温州话就没有这类限制，性质形容词也可进入该结构。如“绳缚起牢／帽戴起正”等。^[14]（游汝杰1997：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