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比较标记的“起”

第五节　作为比较标记的“起”

普通话及大多数方言一般采用“X＋比＋Y＋A”比较句式（如“锅比碗大”），比较标记为介词“比”。而山东境内方言，尤其是山东东部和中部地区，差比式除了“X＋比＋Y＋A”外，还广泛运用“X＋A＋起＋Y”格式（表示否定比较时，一般是在形容词A前加否定词“不”或“没”等）。其中的“起”作为比较标记呈现。

钱曾怡（1997）指出，济南话的比较句主要有两种形式：

　　肯定比较　　　　　　　　　　否定比较

他比我高／他学习比我强　他不比我高／他学习不比你强

他高起我／他学习强起我　他不高起我／他学习不强起你

　　疑问比较

他学习比你强啊罢？

他学习强起你啊罢？

他认为第二种差比句式“X＋A＋起＋Y”在山东东部相当普遍（钱曾怡1997：22）。

罗福腾（1997：20）同样指出，山东牟平方言里常用的比较句格式为“X＋A＋起＋Y”。“我不高起他我不比他高”，谓词后是介词“起”，比较的两项一前一后。

牟平话：一天热起一天。／你还不年轻起我。／这些树没高起这一棵。

　　　　学手艺没难学起木匠的（学手艺没有比学木匠更难的了）

　　　　一天短起一天。／你的孩子还多起我的吗？

　　　　我不知道起你？（我难道不比你了解）　（罗福腾1997：20）

不过，他们都没有详细说明这两种比较句式的使用范围与使用频率。我们无从得知山东境内方言里，哪一种差比句式运用更广泛些。

一、方言用例举要

钱曾怡（2001：291—294，以下例句主要转摘自吴福祥2010：100）曾列举了山东各地方言里的“X＋A＋起＋Y”差比式。

牟平话：闺娘子就是会说话儿起小子。

莱芜话：酒令大起君令。

龙口话：这里干净起乜里。

惠民话：是灰热起土，是亲三分向。

淄川话：这件子衣裳肥起那件子。

沂南话：腊月的花子乞丐快起驴。

莱州话：这个屋子暖和起那个屋子。

济南话：他不年轻起我。

即墨话：它高起你。

平度话：这题儿不难起那题儿。

泰安话：惊蛰听见雷，小米贵起金。

荣城话：他不矮起我。

这类比较句式早在明清时期带有山东方言背景的相关文献里就存有（钱曾怡2001：406、427）。

我年纪大起你。　（醒世姻缘传，92回）

寄姐道：“这是你女婿寻下一位娘子，姓薛，大起我好几岁，我赶着他叫姐姐哩。”　（同上，100回）

虽不如中一双，还强起没一个。　（聊斋俚曲，磨难曲）

这里看来，“起”作为比较标记在差比式中的运用，不是晚近出现的语法现象。它应该是近代山东方言相关用法的承继。不过依据目前掌握的二手材料，选择“起”作为比较标记的相关句式主要出现在山东境内方言里。这一分布使我们不得不怀疑“起”的最终来源：这里的“起”是否只是偶然的同音同形现象？

二、“起”的语源

进一步调查发现，其他方言里也有不同于普通话的差比式及其比较标记。譬如粤语里的“过”、闽语福州话里的“去”等。它们亦可用作比较标记，以“X＋A＋过／去＋Y”形式来比较前后两项（X、Y）。

广州话：我高过佢。（我比他高）

　　　　睇多啲书好过去睇戏。（多看些书比去看戏好）

　　　　（白宛如2003：24）

福州话：伊悬去我。（他比我高）

　　　　兔躃_跑快去乌龟。（兔子跑得比乌龟快）　（袁家骅等1989：305）

它们的表述形式与山东方言里“起”这一功能的表述方式类同，语序上都与普通话的比较句有差异。比较结果A并不置于句末，在比较X、Y两项之后引出，而是置于比较标记前，比较两项一前一后。也就是说，这里粤语“过”、福州话“去”和山东方言“起”的语义功能和句法表述形式具有跨方言的平行性。

不少学者对粤语的比较标记“过”作过分析与解释。（张洪年1972：110；李新魁等1995；Ansaldo 1999，2004；Ansaldo and Matthews 2000；刘丹青2004；张双庆、郭必之2005；覃凤余、吴福祥2009；吴福祥2010等）很多学者认为粤语“X＋A＋过＋Y”中比较标记“过”是加在形容词上的核心标注成分，句法功能上是述谓成分的补语。他们通过对其句法功能、语义作用以及语法行为的分析，推断得到比较标记“过”的“演化之源当与趋向动词‘过’有关”（吴福祥2010：98）。

福州话“去”经分析得到了与粤语“过”同样的推断，其语法化过程可大概构拟为：趋向动词＞趋向补语＞动相补语／比较标记。（吴福祥2010：99）

山东话里比较标记“起”同粤语“过”、福州话“去”一样，句法功能上也是述谓成分的补语。比较句中“起”与前跟形容词发生语法关系，形成类似“V起”的句法结构，而非“起Y”结构。“起”在山东方言里同样可用作趋向动词和趋向补语。根据比较标记粤语“过”、福州话“去”的语法化构拟，运用平行语法化理论，我们有理由相信“起”应该也是来自趋向动词／趋向补语（刘丹青2004；戚晓杰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