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东莞粤语“起”的语义图
一、东莞话“起”的多功能模式
东莞话里“起”语义功能非常繁杂。陈晓锦(1992、1997)对其多功能模式做过详细罗列。我们在他的基础上,做了稍许修改,增加并归并了一些语义功能。
(1)趋向动词:天皓喇,重唔起身。(天亮了,还不起床?)
(2)趋向补语:用对双手拐捧起块大石头。
(3)动相补语:华仔畀被蛇咬起。
(4)持续态:门头门上贴起着挥春春联。
(5)终点介词:件褛着起身处暖郁郁。(〈这〉件大衣穿在身上暖洋洋)
(6)状态补语标记:匹捶擂,病起迷迷懵懵。(呸,病得迷迷糊糊)
“起”作为终点介词的用法并不多见。从我们掌握的语料来看,目前为止,仅东莞话、宁乡话等少数几个方言点里有这类用法。吴福祥(2010)认为,这些方言里介词短语“起+NP”的位置限于主要动词之后。所以“这类终点介词‘起’的直接来源当为趋向补语。”(2010:108)他只是作了个大致推断,“起”的终点介词用法的来源,还有待我们在东莞话及相关方言里“起”的语义图模型里寻求线索。
二、“动相补语—持续态—终点介词”的语义关联
资料所限,我们无从探寻终点介词“起”的语法化途径。邱震强(2004)在分析宁乡话终点介词用法的“起”时,认为它“用在中心语和处所补语之间,表示动作行为的状态。如:他坐起个里(他坐在这里)/斗笠挂起那里(斗笠挂在那儿)。‘起’在语义上相当于普通话的‘着’,语法上能够直接接名词或名词性词组,和普通话的‘着’大不一样”。
从他的解释来看,宁乡话里终点介词用法的“起”似乎与“持续态”有语义关联。娄底话也有类似说法(“扇门开起在已里”)。其中的“起”同样与“持续”语义功能有关联。
东莞话里“起”作为终点介词,前跟动词也倾向跟表状态的动词([+动作完结][+状态持续])结合,如“着穿、搦拿、贴”等。语义上凸显动作行为造成的一种相对静止状态持续附着或停留在某处所。句法环境与持续态有相似之处。
第二章分析得到,各地方言里持续态的优势表述形式是存在句。存在句同样暗含表达附着于某处,以某种姿态持续存在。句法表现形式都为“V+起+N”,只是存在句“起”后跟名词一般为动作行为的施事或受事对象,而终点介词“起”后跟的名词或名词性短语一般为动作行为完结、终止的处所。
东莞话:(持续)墙上贴起一幅画。
畀人撞敲一下,好彩幸亏扶起兜这棵树,先至冇跌亲才没有摔着
(终点介词)唔该谢谢、劳驾你将幅画贴起墙上。
件褛(这)件大衣着穿起身处身上暖郁郁暖洋洋。 (陈晓锦1992;詹伯慧、陈晓锦1997)
其实,普通话里持续体标记“着”也蕴含有介词用法。它常出现的句法环境“V1+着+N+V2”中的N可以是受事,也可以是处所。例如“他靠着墙抽烟”这类句子里,N(墙)即是处所。“着”在这里也可处理为终点介词用法。这些迹象都表明,持续态与终点介词在语义上有内在关联。
前文分析成都话与长沙话“起”的语义图时指出,表完成或实现义的“起”与持续态的“起”有语义关联。东莞话里持续与完成义也容易混淆。(陈晓锦1992)根据“连续性”要求,表完成或实现的动相补语、持续态与终点介词这三种语法功能应有一定关联,可构建为“动相补语—持续态—终点介词”。目前尚未发现有终点介词和动相补语用法,而无持续态的“起”。如表二所示:
(表二)
三、从趋向动词到终点介词的“起”
搜索历时语料发现,“起”作为动相补语的用法早在宋元时期就已存在:
那成吉思汗落后的意思被札木合觉了。龄猪儿年春间,同阿勒坛等商量起了…… (元朝秘史,元明卷:213)
你这店西面约二十里来地,有一坐塌了下来,如今修起了没有?——早修起了。 (老乞大:266)
方言历时资料留存至今的不多,表述持续态与终点介词的“起”未能找到相关文献资料。存有语义关联的“动相补语—持续态—终点介词”,其箭头指向的标示(即语法化途径探寻)更多基于共时平面显现的蕴涵关系的逻辑推导和认知推理。
共时地域方言“起”在功能分布上显现的差异来看,“持续态”一般表述动作完结或实现后呈现的静态持续,应该是动相补语进一步虚化的结果。从认知层面解释,动作行为或事件已完结或已实现(动相补语),使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变化之后呈现的状态,凸显变化的结果。
正如第一章所分析的,“起”凸显的变化状态(或结果),我们认为有两条平行的语法化路径:
1.起点隐喻:空间范畴隐喻投射到时间范畴,并凸显起点。
2.终点隐喻:空间运动路径在事件范域的隐喻投射,同时凸显终点。[3]
它们的句法环境与前跟动词的语义特征都存有差异。语义表述上也因此会有不同的选择。语义分化与各项意义、功能的内在联系上都会有分歧。不少学者将第二条隐喻路径称为“终端焦点化”(古川裕2002等)。
“持续态”、终点介词的用法都应该是这一终点隐喻认知作用下的结果。动作/事件完结或实现后,人们注意力开始转而关注动作行为的静态持续,凸显“附着于某处的静止状态或某一具体动作行为的伴随状态/方式的持续”。“持续态”这种“附着或者伴随”等表述形式与语义功能,使“V起”的句法功能降级,由主干成分、前景信息降级为非主干成分、背景信息。这次语法降级使“V起”对后附成分(V2或者N)的管控有所削弱。N不一定非是前面V的施事或受事,处所作为V1的附着处所、动作的终结点也能进入。同时,凸显终点的隐喻模式也容易进一步隐喻延伸,从关注行为动作的结果、状态进一步转移为关注该行为动作/事件发生或实现的最终容器——地点、处所。终点处所的被关注与凸显,使“V起+N”或者“V1起+N+V2”里N,不仅允许处所名词进入,并要求能凸显动作行为终端的地点/处所进入。“起”由此有了终点介词的用法。
以上从认知角度,运用隐喻理论,在共时平面对东莞话“起”的语义发展做了系统探讨,认为东莞话或者说“起”有终点介词用法的方言里,它们语义延伸的轨迹可构拟为:
趋向动词>趋向补语>结果补语>动相补语>持续态>终点介词
不少学者认为汉语存有从“完结”到“持续”的虚化途径,他们曾对持续体标记“着”的来源做过相关分析(孙朝奋1997、吴福祥2004、陈前瑞2009等)。这或能作为一个旁证。
综上,根据东莞话“起”的语义图,结合宁乡话“起”等的多功能模式,可构拟出“起”另一条语法化路径(从趋向动词到终点介词的“起”)。
东莞话“起”的语义图如图四所示:
(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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