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成都话的“V起来”与“V起去”
对《成都方言词典》(1998)里例句的排查及相关的方言调查,[1]结合前人研究可得,普通话里作为趋向动词和趋向补语的“起来”所蕴含的义项,成都话里“起来”也基本涵盖。
本节例句若未特别指出,均摘自李荣主编,熊正辉、张振兴副主编的《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41分卷本)中《成都方言词典》(梁德曼、黄尚军1998)。
[起来]
1.由躺而坐,由坐而站:
起来把位子让给这个太婆坐。
2.放在动词后,作为趋向补语:
爬起来!
娃娃绊倒了,赶紧快去把他牵起来。
3.用在动词或形容词后,表示动作或情况开始并继续:
开头还耍得好好的,过后不晓得为啥子打起来了。
4.用在动词后,表示动作完成或达到目的:
我这个人记性不好,随便咋个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这些布节节儿短布头拼起来可以做件背心儿。
5.用动词后,多以“NP+V起来+AP”形式出现,表达说话人的某种主观评价:
他那些登儿啊铛麻烦事情多得很,做起来恼火得很。
这本书看起来很有味道。[2]
不过成都话里“V起来”还有项用法,尽管成都人在日常会话里经常提到,《词典》里也有不少类似例句,只是并未将其列入解释义项中。如:
(1)等了好久,才看见汽车从那边开起来开来。 (张清源,1998)
(2)把马老师请起来请来,哪个敢妖艳儿调皮、捣蛋!
(3)白酒都买起来买来了,还想啥子呢!
正如学者们所指出的,这些例句里动词后跟“起来”的用法并不能归入上述“起来”的任何一个义项。它更接近普通话里的“V来”,表述人或事物向说话者立足点的趋近。被调查者指出,成都话里这种用法可以说“V来”,但口语常说“V起来”。
(4)服务员,把厨房里那盘菜端起来。
(5)刚才的救护车是我女朋友打电话喊叫起来的。
(6)你想吃的小吃都买起来了,一样不缺。
《词典》里并未收入“起去”这一词条。不过,当地人和不少学者还是承认有“起去”这一说法的。相较而言,成都话里“起去”的用例较少,义项上也较简单。
(7)飞机飞起去了。
(8)你咋个还不送起去送去?
(9)材料我很快就可以给你抄起去。 (张清源,1998)
(10)这条路不通车,只好走起去。 (同上)
(11)他砰向前扑起去打人。
例句可见,“V起去”没有成都话“V起来”表“完成、实现”的结果义、表“开始并持续”的起始义用法,也不能表达说话人主观评价的情态义。“V起来”与“V起去”义项分布极不对称。
我们认为,这里“V起去”更多表述的还是人或物体在动作V的影响下产生的物理空间位移或者心理位移上的以说话者为中心的趋向定位——离说话者越来越远或背离说话者所在位置。趋向成分“起”所表达的“由下而上、由低处向高处”的空间位移基本可忽略。“V起去”同样也可以用“V去”来替换。这一点来看,它和前文提到的成都话“V起来”等同于普通话“V来”的用法一致。
张清源(1998)推测指出,“V起来/去”这种用法“跟‘V起XY’(搬起上去、写起出来)存在明显的平行关系,两种结构里的‘起’应是同一成分”。它“极可能由趋向动词‘起来’、‘起去’的‘起’发展而来,意义逐渐虚化,但‘V起来/去’还保留着原来一般‘V起来’的特点,可以加‘得/不’扩展;另一方面又衍化出‘V起XY’的格式,这时‘起’已是一个十足的助词”。鉴于此,张清源认为“成都话里没有三音节的‘起XY’趋向动词”。他这一观点与我们前文提到的“V起来/去”等同于“V来/去”的用法相一致,都认为这种用法里的“起来、起去”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趋向词。
我们基本认同张清源的假设。不过我们更认同《成都方言词典》里未将“起去”收入词条的做法。当下成都话里复合趋向词“起去”可能也已经废弃。这里提到的“V起来/起去”的用法更可能是我们前面章节里提到的“V+X+趋向成分”结构。“X”即为“起”,“起”作为趋向补语标记置于“V”和“来/去”之间。
这种用法应该就是我们在“起来”专题里也提及的,近代汉语里惯用的在述语和趋向补语之间连接各种补语标记的语法格式(“述语+将+补语”、“述语+得+补语”等)的遗留。又由于成都话里“V起来/去”可以表已然态,也可以表未然态。所以“起”跟“了”、“将”不同,它不是完成体标记,而是非强制性成分,在整个结构中可用可不用。这也是成都话里可以说“V来/去”,也可以说“V起来/去”的原因。
《成都方言词典》的“引论”里还指出,“起”还能作为时态助词,放在动词后大致相当于北京话里的“着”。“V起”还可后跟动词来充作连谓结构或者作为后跟动词的状态状语。这类用法的“起”一定程度上充当了引进伴随状态标记的作用。
(12)眯起眼睛做啥子?眯着眼睛干嘛?
(13)把包包拿起走。把包包拿着走。
从这点看,成都话里的“V起来”、“V起去”也有可能是“V起+来/去”,“来/去”不表达动作趋向而是主要动词。“V起”修饰、表达“来/去”的伴随状态或者方式。例(10)、(11)便是“V起+去”的用例。“V起+去”这类用例也不少。
(14)这一带路不好找,只好一路问起来。 (张文例句,1998)
(15)听说你病了,我扑爬跟头儿匆忙、急忙地撵赶起来。
上述分析可见,成都话里“起来”作为趋向动词和趋向补语的义项、用法与普通话大致相同。与普通话用法不同的“V起来”、“V起去”,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看作复合趋向动词,只能说是相配对的匀整的“V+起+来/去”语法格式。其中“起”既可充作趋向补语标记,也可充作动态助词,类似于北京话里的“着”,来修饰表达后跟动作“来/去”的伴随状态或方式。
方言合作者也指出,日常言语交际中,这两种“起”的用法里,其中表达后跟动作“来/去”的伴随状态或方式的动态助词“起”使用更多一些,如例(14)、(15)的“问起来”、“撵起来”等。而充当趋向补语标记的“起”在日常交际中更多地选择省略不说。也就是说,当下成都话里,与普通话相同,更多地是用“V来/去”来表述人或事物向说话者立足点的趋近或背离。古汉语遗留的趋向补语标记“起”已经逐渐消隐。
综上所述,与复合趋向补语“起来”相配套的“起去”在成都话里可能也已废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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