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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窥芭蕉俳文中杜诗的影响

时间:2023-04-0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管窥芭蕉俳文中杜诗的影响南京师范大学 姚 远〔摘要〕被称为“俳圣”的松尾芭蕉是日本俳谐界的最高峰。芭蕉一生都非常崇拜中国的古诗文,其俳文受到了中国古诗文、尤其受到了“诗圣”杜甫的巨大影响。杜诗在唐朝时期传入日本。但芭蕉并非一味模仿杜诗。芭蕉散文中杜甫的投影不仅俳句,在芭蕉的散文中,我们也可以时常看到杜甫诗句的影子。

管窥芭蕉俳文中杜诗的影响

南京师范大学 姚 远

〔摘要〕被称为“俳圣”的松尾芭蕉是日本俳谐界的最高峰。由他所开创的“蕉风俳谐”可以说是日本诗歌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里程碑。芭蕉一生都非常崇拜中国的古诗文,其俳文受到了中国古诗文、尤其受到了“诗圣”杜甫的巨大影响。但是,这两名“圣人”在艺术特征、诗文的理念方面,都具有各自不同的风格。本文将通过两人诗句与俳文的比较,对其异同及产生原因进行分析。

〔关键词〕杜甫 松尾芭蕉 俳句艺术特征 政治性与思想性

1.引言

众所周知,杜甫(712-770)与松尾芭蕉(1644-1694)分别是中国与日本诗歌史上无人可以替代的天才式人物。杜甫是我国律诗的完成者,被尊称为“诗圣”;而芭蕉赋予了原本只是“文字游戏”的俳谐以极高的文学性和艺术性,被尊称为“俳圣”。

杜诗在唐朝时期传入日本。平安时代编撰的《千载佳句》及《新选朗咏集》中,就收录了他的七言律诗。例如《清明二首》之二的“秦城楼阁莺花里,汉王江山锦绣中”等等。1376年,日本年代最久远的杜甫诗集《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出版。到了江户时代,更是涌现出杜诗集的“和刻本”,对杜诗的研究也达到了一个高峰。

当时,在日本的俳谐界流行着“谈林调”俳谐。谈林派俳谐与当时以保持传统、严谨著称的贞德流完全相反,注重轻松洒脱的口语使用及滑稽的立意。但是由于其轻松的风格,谈林派俳谐最终因流于轻浮的文字游戏而停滞不前。此时,那些富有先见之明的人们,开始以中国古代文学的诗论与诗词等为范本,开始摸索新的俳谐之路,而松尾芭蕉就是其中最为优秀的探索者。

芭蕉一生都崇拜中国的古诗文,对杜甫更是倍加推崇。杜甫坎坷漂泊的一生引起了他的强烈共鸣,不管在人生中还是在艺术上,他都从杜甫那里受益匪浅。例如,芭蕉在《虚栗》跋文中感叹道“李杜尝心酒,寒山啜法粥。因而其句见之遥而闻之远。”

贞享二年正月,另外,在半残书简中又写道“唯李杜、定家、西行等之大作,可为范本得其心得”等等。

但芭蕉并非一味模仿杜诗。他从日本传统美意识的角度,吸收了杜诗中的“闲寂”、“拙”、“贫”等风格,并排除了杜诗中的儒家诗文教化的功利性与政治性,在消化理解的基础之上,创作出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对于芭蕉来说,杜甫的诗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两人的作品又有着怎样的关系?两人之异同产生原因又是什么?本文将通过对两人一些作品的比较,对他们的影响关系及异同产生之原因进行分析,并期望能得到一个明确合理的解释。

2.作品的比较

(1)芭蕉俳句中杜甫的投影

芭蕉于天和二年秋所作俳文中,有如下俳句:

老杜、茅舍破風の歌あり。…

芭蕉野分して盥に雨を聞く夜哉[1]

(大意为:老杜有茅舍破风之歌。……长夜漫漫倾耳闻,茅舍漏雨频打盆。[2]

文中出现的“茅舍破风之歌”即杜甫上元二年(761年)在其五十岁的秋天,于成都浣花草堂所作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该诗描写了旧历八月的台风吹飞了屋顶的茅草、家中处处漏雨这一杜甫自身的遭遇,也就是说这是一首吟咏身边琐事之诗。但及至诗文末尾,即使由于漏雨而不得眠,诗人却仍然发出这样一种感叹:若能在眼前出现一所收容天下贫寒之人的大屋,即使自家的破庵倒塌、自己冻死也值了!可以说,这已不是对自身遭遇的单纯感叹,而是因连带感而推己及人、站在高处捕捉事象的杜甫忧国忧民思想的一种表现。而这样一种思想,正是建立在他的人生观之上的。

接下来再让我们回头看芭蕉的俳句。“野分”就是“暴风”的意思。芭蕉使用这个词语并非是要淡化和杜甫的关系,而是为了自如运用和语,给读者营造更为风雅的世界。另外,“盥に雨を聞く夜哉”一句,很明显受到杜诗“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的影响。此句明示了诗人一夜听着屋顶漏雨击打水盆声的心境。但是,芭蕉的俳句却完全舍弃了杜诗中救济天下寒士的思想及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等具有社会性、现实性的观点,而是另辟蹊径,让读者把目光集中在具有奇妙节奏感的雨打水盆之声及津津有味倾听这声音的俳人那从容闲散的心情上。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芭蕉虽然与杜甫一样,都是立足于现实,但他却以一种疏离而从容的心态去观察事物。这种“风姿”与“风情”的现实,便是芭蕉“风雅”的世界的具体体现。

如前文诗歌中所见,杜甫则更倾向于立足现实本身,直接抒发自己的感慨和志向。

(2)芭蕉散文中杜甫的投影

不仅俳句,在芭蕉的散文中,我们也可以时常看到杜甫诗句的影子。例如,芭蕉在天和元年,三十八岁的冬天所作的《乞食翁》中有这样的句子:

窓含西嶺千秋雪 門泊東海万里船

我其句を識て、其心ヲ見ず。その佗をはかりて、其楽を

知らず。唯、老杜にまされる物は、独多病のミ。閑素茅舎

の芭蕉にかくれて、自乞食の翁と呼ぶ。[3]

(大意为“我识其句,不见其心。推敲其风雅而不知其乐。胜老杜者,唯多病耳。隐于茅舍芭蕉之后,自号乞食之翁。”)

芭蕉的“窓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海万里船”一句,正是引用了杜甫《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的后半两句,而且他曾经的堂号“泊船”也是取自这首诗。在太阳照耀之下,富士山顶的积雪闪着耀眼的光辉,俳人门前的小河中安静地停泊着一只小船。这是从芭蕉草堂远眺深川对岸的远景,几乎和杜甫在绝句中所描写的景色一模一样。芭蕉将自己简朴清贫的生活与浣花草堂时期的杜甫相比较,由此来表白自己平静淡泊之志向,并获得精神上的慰藉。另外从文中的“唯、老杜にまされる物は、独多病のミ”一句,也可以看到芭蕉对杜甫的崇拜意识以及对自己的一种淡淡自嘲。

《奥州小道》中,有这样的段落:“浮舟生涯,牵马终老,积日羁旅,漂泊为家。古人多死于旅次,余亦不知自何年何月,心如轻风飘荡之片云,诱发行旅之情思而不能自已。……挚友皆于前夕会聚,且登舟相送至千住上岸,此去前途三千里,思之抑郁凄楚,且向虚幻之世一洒离别之泪。……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青。不禁铺笠而坐,怀古落泪,不知时光流逝。”[4]

很明显俳人在创作的过程中,一直将杜甫的诗句置于胸中,比如“片云”一词,在杜甫《秦州杂诗二十首之十六》中的“落日邀双鸟,晴天卷片云”,《野老》中的“长路关心悲剑阁,片云何意傍琴台”,《江汉》中的“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等诗句中经常可见。通过“前途三千里の思ひ胸にふさがりて、幻の巷に離別の泪を注ぐ”的字句,俳人对前途的不安,对人生和时代的忧心害怕清晰可见。这样一种沉重的回响,与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可相互照应。而之后的“国破れて山河あり、城春にして草青みたり”也是毫无疑问地引用了《春望》开头的两句。

以上(1)(2)部分中所列举的几个例子,只不过是很少的一部分而已。在芭蕉各时期的俳文中,都可以看到杜甫诗句的投影。如前文所述,不仅是选材及用语,在表现手法上,芭蕉也受到了杜甫的极大影响。比如天和二年的“髭風ヲ吹て暮秋嘆ズルハ誰ガ子ゾ”[5](“髭须吹风叹暮秋,伤时感世者谁子”)就运用了倒装法。这种表现手法十分奇巧大胆,给人鲜明的印象,这和注重文饰与夸张的汉诗文有着很深的关系。笔者认为,这样的用法,受到杜甫《秋兴八首》中的“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夜宴左氏庄》中的“春星带草堂”等诗句影响的可能性非常大。

另外,芭蕉在常盤屋俳句赛上所作的“蟹が爪木の丁丁たる響き、山更幽也”(“如蟹爪切木之丁丁声回响,山更幽也”与杜甫《题张氏隐居二首》之一中的“伐木丁丁山更幽”;寒夜之辞的“遠くは士峯の雪を望み、近くは万里の船を浮かぶ”(“远望士峰之雪,近浮万里之船”)与杜甫的“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奥州小道》的“其夜飯塚に止まる。…夜に入て雷鳴、雨しきりに降て、…又旅立ぬ。…遥なる行末をかかへて、斯る病覚束なしといへど、覊旅辺土の行脚、捨身無常の観念、道路に死なむ是天の命なりと、気力聊とり直し、路縦横に踏で、伊達の大木戸を越す”[6](“当夜宿饭冢。……入夜,雷鸣,降雨不止。……又登旅途。……此去路途遥远,虽病魔作祟,忐忑不安,然思羁旅于穷乡僻壤,怀俗世无常之心,抱舍身野曝之意,路毙亦乃天命也。气力有所恢复,勉力阔步越过伊达大木户。”[7])在整体气氛上,与杜甫《赤谷》的“天寒霜雪繁,游子有所之……晨发赤骨亭,难险方自兹……贫病转零落,故乡不可思,常恐死道路,永为高人嗤”都有相似之处。像上面这些俳文所示,芭蕉能够把杜诗之精髓消化于最平常的语言之中,并在创作之中自然流露而出,源于杜诗,却又处处充满自身独特的美感与艺术感。

(3)二人的诗风、俳风及思想性的异同

正如笔者在前文中所举的例子,芭蕉与杜甫这两位“圣人”的作品,有着许多相似之处,而我们也可以理解芭蕉对于杜甫的思慕之心。他们的相似之处,不仅仅在于创作出了文学性技巧性极高的作品,更在于他们给各自国家的人们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但是,不管受到杜甫多大的影响,芭蕉在艺术特征、诗文俳文的思想性方面,又与杜甫有着极大的差异。

在诗风上,杜诗沉郁顿挫,而芭蕉的“蕉风”则是闲寂枯淡。而且,杜诗兼备壮美与优美、沉郁与轻快,芭蕉的俳文则有些单一,虽然俳句中也有悲壮雄浑的例子,比如“塚も動けわがなく声は秋の風”[8](大意为“吾泣如秋风,号啕动荒冢”),但数量可以说十分有限。

在内容上,如前文2(1)部分所述,杜诗常常表现出忧国忧民之心与对时事的感伤,而芭蕉的俳文则注重表现旅愁之类的人生感悟与瞬间的心灵悸动,相对来说缺少现实性的内容。

但是“俳圣”芭蕉却能用其敏锐的目光捕捉刹那间的心灵的颤动,并将其细细描绘,所以我们往往可以从那些平淡却隽永的俳文中感受作者的真意。

3.产生差异的原因

(1)不同的时代背景

杜甫生活的年代,正处于唐朝的兴隆期与其后的急速衰弱的大动乱期之间。未能登科及第的他在长安饱尝忧愁与苦闷,此时却又恰逢安禄山叛乱,这也是他人生最大的一个转折点。被卷入内外动乱漩涡的杜甫,不得已踏上了流浪的旅途。虽然他的后半生一直在寻找安居之所,却一直未能如愿。他一生不遇,最终结束了凄苦的流浪人生。

与他正好相反的是,芭蕉所处的年代,是家光、家纲、纲吉三代的德川幕府兴隆时期。这个时代正是幕藩体制确立的时期,也是一个非常安定的时代。芭蕉的人生转折点,是在他三十七岁的冬天,移居仿照杜甫“浣花草堂”所作的深川草庵之时。作为江户时期有名俳谐宗师的芭蕉,毫不犹豫舍弃了自己的地位,离开往日的奢华,选择了隐者般的生活。从四十一岁至去世为止的十年间,芭蕉约有四年七个月的时间一直在旅途之中。

但是,虽然旅行在两人的人生中都占有着十分重要的位置,与追求艺术与自身突破、发展而踏上旅途的芭蕉所不同的是,与其说杜甫是出于本心而踏上旅途,不如说是受当时社会情势所迫。因此,潜藏于两人诗文之下的底流是完全不同的。

(2)不同的人生观与追求

我国的文人都因为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崇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们出世的目的与追求就是在官场谋取一席之地以施展自己的抱负,所以他们对于政治抱有极大关心,并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由于杜甫生于封建官僚家庭,所受儒家思想影响极深,所以与大多数中国古代文人一样,他身上所体现出的儒家精神乃是“治人”的救国救民之志,并具有强烈的政治意识。我们可以清楚地从他的诗句中看出这一点。例如《奉赠韦左丞丈》中的“至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诸将五首》之四中的“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等等。

相反的,由于日本在引进中国官僚体系的同时,却并未引进中国的科举制度,这也就导致日本的文人大多倾向于沉醉在纯粹的文艺世界,对政治无甚关心。而且下级武士出身的芭蕉所受的教育,在儒教的“修己”与“治人”两者中,“修己”的侧面则更为强烈。三十八岁时,芭蕉舍弃世俗生活,开始隐居深川。井本农一曾指出“在引退世俗这一层面上,他是个消极的隐者,但在把引退世俗的自己献身于艺术这一层面上,他却不再是消极的隐者,而是积极地生活……是一种艺术至上主义者。”[9]也就是说,芭蕉热爱俳谐艺术,对于他来说,艺术即是生活,既不是娱乐的工具也不是道德教化的道具。可以说,他把自己的一切全部献给了艺术。这样的思想境界,我们在他的《自然箴》和《四山之瓢》等作品中可以看到。

4.结语

太田青丘曾指出:杜甫与芭蕉的作品“两者的差异,不仅显示了艺术的两种不同形态,如果更大胆地思考的话,这也表明倾向于揭示‘志’、归趋于‘道’的中国诗歌、文艺的性格,和注重情趣、归结于‘物哀’的日本诗歌、文艺的性格并非无缘。”[10]笔者亦深以为然。

至此,我们可以看出,在两人的人生经历、人生观、追求与志向方面,存在很多相似点,同时也有着很大的分歧。这也是两人的诗句俳文存在异同的重要原因之一。另外,这与中日两国文艺性格的差异以及两国人民不同的思想观念与社会状况也是息息相关的。相对于杜甫对政治、国家与人民的强烈关心,芭蕉则是致力于对艺术的不懈追求。然而,他们各自的生活方式,却都能够给我们许多启迪与帮助。

参考文献

[1]太田青丘『芭蕉と杜甫』法政大学出版局、1969年。

[2]井本農一『芭蕉入門』講談社、2007年。

[3]井本農一「芭蕉評伝」、『校本芭蕉全集』第九巻、角川書店、1967年。

[4]中村俊定校注『芭蕉俳句集』岩波文庫、2009年。

[5]松尾芭蕉『奥の細道』岩波書店、1963年。

[6]吉田貞一「杜甫の浣花草堂と桃青の芭蕉庵」、『芭蕉研究論稿集成』第四巻、クレス出版、1999年。

[7]伊古田陽子「芭蕉における杜甫」、『御茶ノ水女子大学中国文学会報』第六号。

[8]石川八朗「芭蕉の杜甫受容小論」、『九州大学国語国文学会語文研究』、1974年。

[9]张忠纲、孙微选编:《杜甫集》,凤凰出版社,2006年。

[10]郑民钦:《奥州小道》,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

[11]陈光:“松尾芭蕉俳谐作品中唐诗典故的运用”,《日本研究》第3期,2004年。

[12]李秀卿:“松尾芭蕉与杜甫”,《西昌学院学报》第4期,2009年。

【注释】

[1]中村俊定校注『芭蕉俳句集』岩波文庫、2009年、48ページ。

[2]笔者译,以下未标明出处的译文亦如此。

[3]前引『芭蕉俳句集』,49ページ。

[4]郑民钦:《奥州小道》,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55-57页,84页。

[5]前引『芭蕉俳句集』,53ページ。

[6]前引『奥の細道』,23ページ。

[7]前引《奥州小道》,72-73页。

[8]前引『芭蕉俳句集』,188ページ。

[9]井本農一「芭蕉評伝」、『校本芭蕉全集』第九巻、角川書店、1967年。

[10]太田青丘『芭蕉と杜甫』法政大学出版局、1969年、44ペー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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