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实和浪漫

写实和浪漫——浅析宫本百合子《宫田神官》的写作手法

南京师范大学　许蓓蓓

〔摘要〕《宫田神官》是宫本百合子初期的人道主义文学代表作之一。处女作《贫穷的人们》备受瞩目，而几乎在同一时期发表的《宫田神官》则一直被大家忽略。直至二次大战后，才开始被关注。《宫田神官》的写作手法和技巧在当时非常独特，同时这部农民题材文学作品的意义也通过这种独特的写作手法体现了出来。

〔关键词〕宫田神官　宫本百合子　写实　浪漫　人道主义

1.引言

本多秋五曾在他的《宫本百合子论》中指出：“也就是说，这是一部被社会遗忘的描写农民题材的力作，直至战后首次以单行本的形式发表。”依此可以看出，这部作品具有较高的意义和价值。另外，该作品一定程度上结合采用了写实和浪漫的写作手法。^[1]从整部作品来看，写实占了相当大的篇幅。其中是对自然风景的描写大概占了一半左右的篇幅。实际上，百合子将自己在北海道祖母家过暑假时观察到的美丽自然原原本本地在作品中描绘出来了。另外，作品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对人物间关系的刻画也非常详实，作者的浪漫情愫在作品中也是随处可见。虽然本多秋五主张《宫田神官》只在一定程度上采用了写实和浪漫相结合的写作技巧，但笔者认为作者的浪漫情愫在作品中随处可见，尤其是在作品的结局部分，可以说这种技巧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2.作品中的人物形象

（1）非现实的圣人农民“宫田神官”

主人公是生活在东北的一位过着贫穷生活的农民，他被周围的人戏称为“宫田神官”。那么，他到底是怎么一个人物呢？

“宫田神官”长着东北农民特有的四方脸、高颧骨，他那大大的眼睛里总是流露出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眼神，特别引人注目。不管被周围的人开什么样过分的玩笑，他从来都不发怒。正因为有着这样的好性格，所以他被大家亲昵地称为“宫田神官”。他是一个温和善良的好人。这个将近50岁的农夫有着如孩子般单纯的心灵，他坦率地与自然与人相处。他坚持认为只有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才是真正的「真当なこと」（正事）。他的这种想法，也正是百合子自己的想法。

少女时代的百合子，暑期去北海道祖母家度假时，被周围美丽的自然和纯朴的农村气息感染，从而对在这样美丽和纯朴的自然中生活的农民及他们的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在渐渐接触和了解人类活动的过程中，百合子对人类的丑恶本质越来越失望。笔者认为她才因此主张，理想的农民必须要与美丽的大自然相协调。并且，在《宫田神官》中，百合子将自己的这种浪漫的自然观寄托在这个清心寡欲、纯朴、近似于圣人的农夫“宫田神官”身上。

（2）现实的恶人资本家“鬼婆”

与“宫田”截然相反，被大家称做“鬼婆”的寡妇经营着一家绸缎庄，名为“虾店”，她是个唯金钱是图的资本家。“鬼婆”不仅仅是一位活脱脱的商业资本家、地主、高利贷主，而且她的手段更是极其毒辣，一次次地将自己的魔爪伸向手无寸铁、毫无反击之力的农民百姓。

“虾”在日语中的写法是「海老」。日语中有这样一个惯用句——「海老で鯛を釣る」，是一本万利的意思。的的确确，“鬼婆”就是从事着这样一种一本万利行业的资本家。她认为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对自己的称呼“鬼婆”毫不介意，甚至还时有自豪满足之意。“鬼婆非常了解自己名字的由来，但是她丝毫不介意，反而在听到别人对她的所作所为的传言以后，会更加干劲十足。”^[2]百合子对“鬼婆”的形象塑造可谓惟妙惟肖，非常地写实和细致入微。特别是“鬼婆”压榨剥削“宫田”的手段和方法，可以说是这部作品写实手法的体现。

对于舍命救起自己儿子的大恩人“宫田”，不仅不真心地感谢他，而且自从知道“宫田”之后，就开始算计怎样将他逼上绝路，怎样让他进入自己的圈套，让他毫无反抗之力地交出自己的土地，甚至房屋，从而使他离开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成为“鬼婆”这样的资本家剥削和压榨的对象。“鬼婆”的所作所为是资本主义发展初期的一种疯狂原始积累，更可以被称为是一种贱民资本主义。

在非常优越的家庭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百合子当时只有18岁。这位18岁的少女，因为偶然的机会对农民及其生活产生了兴趣，开始创作农民小说。她对农村中的这种早期资本主义观察得如此仔细，令人不能不为之震撼。

正因为百合子在作品中将“宫田”和“鬼婆”简单地分别归为“善人”和“恶人”，所以整个情节非常简单明了。实际上，她的处女作《贫穷的人们》也存在这样的倾向，可以说这是百合子早期作品的特征之一。同时，我认为，与其说百合子的这种思维方式有一定的局限性，还不如说那是百合子自身浪漫理想思想的体现。

3.《宫田神官》的结局

在这部作品中，百合子没有像在处女作《贫穷的人们》中那样以旁观者的身份来观察农民，同情农民，而是站在农民的角度来描写农民。百合子通过“宫田”，将自己的“人必须融合于美丽的大自然”的这种浪漫理想的理念展示在读者眼前。另外，通过宫田之子“六”的眼睛，用拟人化的手法将大自然的美丽和美好刻画得栩栩如生。并且，最终“六”的纵身跃下更是使情节达到了整部作品中人与自然相融合的高潮，那同时也是作者在本作品中的写实和浪漫相结合的高潮。

（1）宫田的离去——对现实的控诉

像神一样的大圣人“宫田”对待任何事和物都是非常善良和单纯的。为了救起陷在沼泽地里的一位溺水男性，“宫田”一丝不挂地跳进沼泽地，使出全身的力气把这位男子拖上了岸。后来赶来救援的人看到这一幕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很难以想象“宫田”这样个子矮小、没有臂力的人，何以从沼泽地中救出比自己身躯庞大如此之多的男子。但是“宫田”就是这样善良的好人，有超乎寻常的思想意识和觉悟。在得知自己所救的年轻男子是当地有名的绸缎庄“虾店”的少主之后，“宫田”默默地站在房间的角落注视着苏醒过来的男子。看到男子与家人团聚后，没有等待任何的谢词与谢礼，“宫田”趁大家不注意时，偷偷地离去了。在回家的途中，“宫田”因为自己救人的事情满心喜悦，并感到十分满足。这是多么纯朴和单纯的思想。不求回报，只因自己的付出带给了别人转机。这正是“宫田”与普通农民的不同之处，他的精神境界之高是显而易见的。

然而，正是这样好性格、精神境界高尚的圣人，才会成为资本家“鬼婆”以及周围人的欺负对象，被他们无情地榨取和剥削，包括自己极少的土地、挡风遮雨的住所等，最终导致了“宫田”整个家庭的毁灭。

在日本东北现代化建设的时期，“宫田”在“道路建设工地”打工时，被迎面而来的大压路机碾死。因为田地被“鬼婆”夺走，她的两个分别只有13岁和16岁的女儿只能背井离乡去当纺织女工。剩下9岁的儿子“六”和妻子“石”住在原先狭窄的储藏室里。“石”在接连遭到致命的打击之后，已经没有顾及“六”的心情和精力。在家母亲放任不管，在学校受到周围同学的欺负，一个孤独寂寞的小身影——“六”出现在我们读者眼前。通过“六”的境遇以及他在作品中的形象，我们可以看出百合子对“六”寄予了深深的同情，这正是作者人道主义精神的体现。

（2）“六”的一跃——凄美浪漫

最后，孤独寂寞的“六”终于在美丽的大自然中找到了自我。坐在当时东北农村很少见到的现代化标志物——“架空索道”上，从高空向下俯瞰着美丽的大自然，像“一只小鸟”一样纵身跃入谷底。是那么的凄美，却又是那么的浪漫。

正是这样凄美浪漫的结局部分，是非常值得我们关注的。

首先，这部农民小说的结局是悲惨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又显得非常浪漫。百合子对结局的浪漫化和美化，实际上饱含着百合子对农民深深的同情。百合子的浪漫心情，和像洒落的太阳光一样跃下的“六”融为一体，“天地中的每个角落都响彻着哐当哐当……哐哐当……”的声音时，“六”和令自己着迷的大自然融为一体。这个凄美的结局是作品浪漫情愫的最完美体现，也使作品达到了高潮。

结局部分另外一个非常值得我们注目的是对自然的描写。自然界中的草木均被拟人化，并且作品的结局部分显示出了一种明朗和谐的氛围。

“絶えず陽気でお喋りな若い葉どもは、お互いにぴったり肩をすり合わせ、頭を寄せ合って、しりきに早口で何か囁き合ったかと思うと、クックッ、クックッ微笑み始め、やがてさも堪えきれなそうにサアッと分かれて大笑いに笑い潰れる。

と、仲間の一人が、ふざけるような様子をして頭を擡げ、眩しい眼をしばたたきながら、フト自分などの上に来かかる子供を見上げた。

「おや、まあ」

サヤサヤ、サヤサヤ…葉どもは一斉に身をそらせて彼を見る。

「あら、人間の子よ」”^[3]

在这段文字中，“六”坐在“架空索道”上看到的“兴高采烈地聊天的树叶”被拟人化。同时，坐在“架空索道”上的“六”从空中向下注视着这群被拟人化的了“树叶”。可以说，在这里我们已经感受不到人类与自然的区别。将自然的写实和浪漫情愫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而且，正如上文提到的那样，这也正是百合子自然观的体现。

百合子借被拟人化的“兴高采烈地聊天的树叶”之眼来仰视“六”。从这种与自然同化的角度来看，“宫田神官”与“六”都是“自然的一分子”。但是他们又同时都是“社会的一分子”。他们都逃脱不了严酷的社会现实。“宫田”在“道路施工现场”打工时，被碾死在大压路机下；“六”从“架空索道”上纵身跃下，跳入山谷中。在“道路施工现场”和“架空索道”上发生的这最后一幕，很自然地将两个人的生与死这个现实和浪漫主题相结合。

4.《宫田神官》的思想意义

如上所述，《宫田神官》是一部写实与浪漫相结合的人道主义文学作品。在这部作品中，作者对这个农民一家的详细观察实际上寄托了她对这家农民深深的同情。但是整部作品不是以作者的视角来写，而是从农民的视角来描述的。另外，百合子的这种感情，也就是这种自然观，实际上和她的人道主义思想又是息息相关的。一个当时还只有18岁的少女，能够将自己观察到的农村、自然、农民、早期资本主义等巧妙地融合到一部作品中，不能不说这样的“天才少女作家”至今为止都是不多见的。

但是我们不能不说《宫田神官》是有其特定局限性的。虽然百合子用简单易懂的二分法把作品人物分为“善人”与“恶人”，从而得到了广大读者的好评，但是作品中的“宫田”、“六”都惨遭资本家“鬼婆”之毒手，以致他们的生活遭到了致命性的破坏和打击，可以说他们俩都是日本东北农村资本主义化过程中的牺牲品。对于这样的现象，百合子在作品中没能够提出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而是选择了逃避现实，投身大自然。也就是通过写实和浪漫相结合的手法作为解决问题的方法。《宫田神官》是百合子早期人道主义的探索之一，其历史意义和价值是我们有目共睹、不容忽视的，但是笔者认为其局限性也是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的。正如我们所知，百合子并没有因此停滞不前，在自己后期创作的作品中将这些问题做了很好的解决，并且作者本人也身体力行。而且整部作品中将写实和浪漫相结合的写作手法又是百合子优于他人的人道主义文学作品之处。

参考文献

［1］宫本百合子：《宫本百合子全集第一卷》，新日本出版社，1982年。

［2］宫本百合子：《宫本百合子全集别册》，新日本出版社，1982年。

［3］岩渊宏子等：《宫本百合子的时空》，翰林书房，2001年。

［4］http://baike.baidu.com/

【注释】

[1]本多秋五：“宫本百合子论”，《近代文学》，1975年，108页。

[2]宫本百合子：《宫本百合子全集第一卷》，新日本出版社，1982年，218页。

[3]宫本百合子：《宫本百合子全集第一卷》，新日本出版社，1982年，26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