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还原与给予:在“看”中超越生活世界
如果人们进行胡塞尔的现象学还原就会发现:在日常生活中,日常时空、日常动机、日常思维、日常语言等因素潜在地影响着知觉内容的形成。日常知觉世界是一个保守的惯常世界。在“看”中超越惯常的生活世界有两个途径:一是在“眼看”中通过还原超越日常生活世界,这是一种还原性超越;二是在“心观”中通过给予超越惯常的生活世界,这是一种给予性超越。
(一)还原性超越
1.直观—去概念—感性形式
在日常生活中,日常活动时空的局限性,活动过程的程式化,加之日常思维的模式化、语言的日常化,都会导致知觉内容概念化和图式化。这种情形在未专门进行知觉训练或写作训练的学生的作文中表现得非常普遍。
寒假生活中,最开心的是过年。过年前要买很多东西。如,对联、花草树木、金鱼……今天,我跟爸爸去买对联,弟弟和妈妈去买金鱼,希望年年有“鱼”。明天去买花草树木,希望能保护环境,做出一点贡献。过年那天,可忙了!家中的粗活一做就要做两个钟头。到了那一天,我又长了一岁。真开心啊![29]
令人兴奋的一天终于来到了。因为我和爸爸妈妈去香港玩几天。终于来到了人山人海的香港,首先我们去香港的购物天堂“超市”。哇!那里真是太多东西了,简直是虎门超市的2倍啊。我选了我用的东西,如:鞋、衣服、零食等。这次去香港真是没有“白去”呀。[30]
这两段文字出自小学六年级学生的作文。在第一段文字中,反复出现了一个表达作者情感的词语“开心”,但是具体的情绪体验被作者忽略了。他们在描述自己所见所闻的时候,往往是用日常的抽象的概念代替了具体的知觉体验。“对联、花草树木、金鱼……”这些事物都应该是能给作者逛市场的过程带来乐趣的东西,在作者的表达中却变得无形无色、无声无味。在第二段文字中,小作者同样将蕴涵丰富色彩和情感的知觉体验剥离成干巴巴的抽象概念。因此,克服概念对知觉的影响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克服各种经验因素对知觉活动的影响,也就摆脱了人在看世界时的一种固定模式,让事物在新的视觉模式下呈现新的样态。
当你出去画画时,要设法忘掉你面前的物体:一棵树、一片田野……只是想:这是一小块蓝色、这是一长条粉红色、这是一条黄色,然后准确地画下你所观察到的颜色和形状,直到它达到最初的印象为止。[31]
这是印象派大师莫奈在指导其学生作画时说的。这段话包含了印象派画的基本思想,也充分体现了胡塞尔的先验还原的现象学思想。在这里,画家需要遗忘各个概念而面对事物的各种感性要素——色彩、轮廓、线条、明暗、疏密、起伏、俯仰等。当我们克服已有概念的影响,重新直观这些感性要素及其之间的关系时,就会发现更加丰富的形式和关系。“在那里,先是看到那些分解出来的颜色和形体,随着绘画的进展,它们逐渐纳入一种结构、运动与节奏中去,形成一个有秩序的世界。”[32]
图3.2 克劳德·莫奈《日出·印象》
这幅作品是莫奈的代表作品《日出·印象》,描绘的是在晨雾笼罩中日出时港口的景象。近海中的三只小船,在薄雾中模糊不清,其轮廓在由近到远中逐渐变得更加模糊,远处的建筑、港口、吊车、船舶、桅杆等也都在晨曦和晨雾中朦胧隐现淡淡的轮廓。这幅画完全是一种瞬间的真实视觉感受,完全背叛传统画法推崇的那种谨慎而明确的轮廓的传统画法。实际上,画家呈现的视觉印象摆脱了概念对视觉的影响,让事物真实呈现出自己的色彩、轮廓、线条、明暗等感性形式,并在丰富的感性形式中呈现丰富的意义。
在生活作文中培养学生的观察能力的时候,也需要引导学生克服已有概念对知觉活动的影响,从而充分关注事物的感性形式并发现有意味的形式。笔者又一次引导自己的小孩站在阳台上看小区的树木。笔者让孩子忘记眼前看到的是什么树,而关注树木的色彩变化和光影变化,结果孩子突然发现眼前的景色不再是一片小树林,而是一片绿色的大海,涌动着绿色的波浪。于是,在对原本熟视无睹的事物的重新观照中发现了新的有意味的东西。
2.反复看—未完成—呈现新样态
现象学的直观需要反复地、不停地看。反复看的目的就在于让事物呈现出不同的样态。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总是在特定的时空中,通过我们的感官和这个世界相遇。世界中的任何事物总是因为呈现的视角、距离和背景的变化而不断变化。我们要在多角度、多方式的观察中主动发现日常生活世界的意义,让日常生活世界以新的、美的、有意味的样态呈现出来,为生活作文洞开一片新天地。
图3.3 乐山新广场雕塑的局部图
图3.4 乐山新广场雕塑的全景图
上面的两幅图画,实际上是同一个雕塑作品。两幅作品的观察背景、视角、距离之间存在着差异。前一幅图让观察对象在夕阳西下的背景中呈现,让原本实实在在的背景变得虚无缥缈,雕塑显得非常庄严、肃穆,与郭沫若诗歌《凤凰涅槃》的意境非常吻合。一对美丽的凤凰,在烈火中新生,它们在为自由和幸福大声歌唱。
凤凰和鸣
我们更生了。
我们更生了。
一切的一,更生了。
一的一切,更生了。
我们便是他,他们便是我。
我中也有你,你中也有我。
我便是你。
你便是我。
火便是凰。
凤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我们新鲜,我们净朗,
我们华美,我们芬芳,
一切的一,芬芳。
一的一切,芬芳。
芬芳便是你,芬芳便是我。
芬芳便是他,芬芳便是火。
火便是你。
火便是我。
火便是他。
火便是火。
翱翔!翱翔!
欢唱!欢唱!
——郭沫若《凤凰涅槃》
后一幅图选取的背景非常巧妙。借助雨后初晴的光影,让体积巨大的雕塑矗立在天地之间。其背景无限辽阔与深远,气势恢宏,虽与郭沫若的《凤凰涅槃》文本意境不吻合,但却呈现出另外一番境界——那就是凤凰涅槃新生之后一片明亮、安宁与祥和的意境。但是,我们如果不能克服日常背景、视角和距离的局限,就永远看不到这样的景象。可见,在观察时,有意识地改变视角、距离和背景,是克服日常知觉的局限、改变日常知觉体验的途径之一。本书主要是谈对日常生活事件的观察,当然也包括对自然景物的观察。同样的,本书中的日常时空并不是仅仅指自然时空,而且还指社会文化空间。
(1)视角变化。
“横看成岭侧成峰”,在日常生活中任何事物总是以“侧显”的样态向个体呈现出来,角度的变化会使景物的呈现发生变化。同样,面对日常生活事件,我们可以从不同角度去审视,这样,同样一个事件,会因为我们的审视角度发生变化而呈现不同的样态和意义。但是,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习惯于从“我”固定的视角去打量这些日常事件。因此,只有自觉打破日常观察角度,从不同角度重新审视客观的事件,才能从中发现日常生活的秘密,让日常生活世界富有深刻的意义和历史的价值。
视角变化包括社会视角的变化、人物视角的变化、结构视角的变化等。这里重点探讨如何通过社会视角和人物视角的变化来突破日常生活世界的时空局限。
1)社会视角的变化。任何生活事件都不是一个独立的生活事件。哈贝马斯把社会分为生活世界和系统两个部分,并不是说它们之间泾渭分明,而是对日常生活的批判提供了一个视角。系统就是专门化的各个社会领域,不同社会领域是从日常生活世界中分化而来的,日常生活世界是其意义基础。专门化的社会领域能为我们在外面打量世界提供一个重要的视点。当我们从文化、经济、政治、科学、艺术等不同的社会角度去面对日常生活中的同一事件时,日常生活事件是一个意义丰富的文本,它会因我们的视点差异而呈现不同样态来。
2)人物视角的变化。在日常观察中,人们常常习惯从“我”出发,由近及远地看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事件。从“我”出发,就意味着“我”与事件中的“人”处于一种日常关系,因此即便“我”认真观察,也依旧难以突破经验的日常性。人物视角的变化不仅仅是叙事人称的变化,而是“我”与观察对象之间的日常关系的变化。当个体与个体之间的日常关系发生变化时,就能发现在日常生活中许多难以发现的东西。
(2)距离变化。
任何事物总是与个体处于特定的距离中向个体呈现出来。距离远近与事物呈现的样态是不一样的。对于自然景观来说,远观虽然不能看到细节,但是能够整体把握外貌和背景;近观虽然难以看到全貌,但是却容易看清楚细节。因此,在我们日常经验中,对于总是和我们保持远距离的景物,我们可以缩短距离,从而能看到远观看不到的许多细节;反之,对于平时和我们保持近距离的景物,我们增加距离,从而能够看到在近处看不到的全貌和背景。当然,我们还可以借助外在手段,克服知觉的生理局限,缩短或增加“我”与观察对象之间的距离,比如可以通过天文望远镜观察星空,可以用显微镜观察事物。对于日常生活事件,“旁观者”与“参与者”的变化实际上也是“我”观察事件的距离的变化。“参与者”肯定能够看得更细致,能够深入到当事人的内心深处;“旁观者”可能难以深入到当事人的内心深处,但是更容易发现事件的外在关联因素。(3)背景变化。
任何事物总是在特定的日常时空背景中向个体呈现出来。背景对事物样态呈现的影响非常显著。将同一事件在不同的背景中予以呈现,显现的意义是不同的。在摄影艺术中,特别重视背景的变化对图形的影响。同一个景物,在阳光下、在迷雾中、在暴雨中呈现出的样态是不同的。在对日常生活事件的观察中,背景的变化意味着重新把事件置于一些更能够凸显事件意义的背景中,这一事件也因此显现出不同的意义。比如,老年人捡垃圾的场景,在车站码头是一个比较常见的社会事件。如果我们把这一事件置于夏日炎炎的自然背景,或置于悠闲宁静的公园这一社会背景中,呈现的意义就会明显不同。因此,在观察时,要把事件置于一些日常不同的自然或社会背景中,这样能让看起来普通的事件呈现不同的意义。
(二)给予性超越
“心观”是一种有意识的“看”,就是充分激活已有的内在体验和经验,赋予日常知觉体验更加丰富的意义。科学观察与审美观察,实际上就是“心观”。人在和世界的日常交往中,不同的态度决定了世界以不同的样态呈现出来。同样一件事物,以审美或实用的态度审视,看出的结果大不相同。在进行“心观”时,一方面,可以借助逻辑思维、科学工具等手段,发现在场的隐性因素,克服日常知觉思维的浅表性和随意性;另一方面,可以借助联想、想象等思维活动,突破日常知觉在场的局限性,让在边缘的、在背景中的或处于缺场的意义呈现出来。因此,“心观”是一种自觉的给予性知觉活动,既可有意识地进行科学观察,也可有意识地进行艺术观察。
1.改变日常“看”的方式和态度
(1)科学地“看”世界。
在日常生活中,知觉具有随意性和模糊性,而科学观察需要按特定的计划和步骤进行的观察活动,并要求观察时保持客观中立的立场,避免将个体情感掺杂其中。与日常观察相比,科学观察具有客观性、细致性、准确性、探究性等特征。科学观察还是一种有目的的观察,观察之前就应该确定观察的目的、过程,并预测观察的结果。因此,科学观察能够突破日常知觉经验的局限性,让在场的隐性因素显现出来,并在各种经验现象之间发现本质,或者建立因果联系,重构个体的知觉经验世界。下面这篇作文就是在科学观察的基础上写成的。
我想观察蚂蚁吃食物。
于是,我为它们准备了很多食物,有白糖、盐、饼干、鸡肉、芹菜叶等等,我想看看它们喜欢吃什么。
今天,我带了点白糖下去,放到了蚂蚁经常出没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一只蚂蚁过来了,叼起一粒糖就走。我本以为它会带一大群蚂蚁来,谁知只带了四五只,一粒一粒地叼回去了。这下我明白了,小的东西,蚂蚁不会带太多同伴来。
但是大的东西,蚂蚁就会叫很多同伴来。有一次,我拿的饼干太大,结果一只蚂蚁找了一大群同伴来(我敢打赌至少一百只),蚂蚁全部扑到饼干上,使原来的饼干看上去像“巧克力饼干”。
我发现蚂蚁找到食物都先不吃,搬回家后才吃。我在《昆虫记》里看到说,蚂蚁的大颚就是嘴巴,像一把剪刀,比人的牙齿还要锋利。[33]
这是一位小学生写的一篇观察日记。我们可以看出小作者进行观察时,虽然观察目标不是非常明确,缺乏一定的计划,未严格按照假设—观察—验证的步骤进行,但也未发现观察活动与观察目的不一致的问题。不过,从这里我们还是能够发现科学观察与日常生活观察存在很大的差别。
一天早上,我写完作业,去公园散步。忽然,我看见脚下有一个小黑点在移动,蹲下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小蚂蚁,它好像发现了什么,喔,原来它准备啃一只比它大好几倍的青虫的背,青虫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对面又来了一只蚂蚁,咬在青虫背上的那只蚂蚁挥动着触角,仿佛在说:“朋友,这里有一只大青虫,你快叫伙伴来呀。”另一只蚂蚁好像听懂了似的,转身就跑了。过一会儿,它领着一大群蚂蚁来到了“战场”,霎时,蚂蚁们一起冲上去,有的咬住青虫的背,有的使劲咬青虫的头,别看青虫长得那么肥大,却慢慢地败下阵来,最后,大青虫终于奄奄一息了。这下蚂蚁可高兴了,一个个爬上去啃青虫的肉,却没有一个去啃青虫的皮,有些蚂蚁甚至爬到青虫的嘴里去。我看见一只大蚂蚁正骑在青虫的背上啃肉,一只小蚂蚁爬了过去,我想那只大蚂蚁肯定不会给它吃,谁知,大蚂蚁主动让开,让小蚂蚁去吃青虫的肉。哇!我真敢不相信,蚂蚁之间居然这么友爱。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么小的动物,居然能战胜宠大(庞大)的青虫,它们靠的是什么呢?它们靠的是团结一致,的确,团结就是力量![34]
这段文字是在进行日常生活观察。日常生活观察显然具有随意性,只不过小作者有认真观察事物的习惯和较强的观察能力。日常生活观察还具有非目的性。在这里作者进行观察不是为了验证什么理论和假说,而只是认真观察自己在生活中随机遇到的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日常生活观察注重在观察中发现对象与人的存在性关联,而科学观察仅仅注重观察对象本身。在这里小作者将自己生活体验迁移至观察对象,显现了自己和观察对象之间的存在性关联。
(2)审美地“看”世界。
对审美知觉进行定义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定义审美知觉需要定义审美活动,定义审美活动又需要对美的本质进行界定,对美的本质进行界定依然是美学研究中的难题。本书是基于现象学立场探讨生活作文,因此主要参照(审美)知觉现象学来描述审美知觉的特点。
审美知觉需对知觉对象保持无功利性态度。自从康德把“无利害关系”作为鉴赏判断的基本条件,西方哲学家普遍接受这一思想,认为“无利害关系”是审美发生的基本条件。“无利害关系”一方面是指审美对象对个体无生命安全威胁,另一方面是指个体对审美对象保持非功利性态度。英国心理学家提出的“心理距离说”实际上也就是审美“无利害关系”。朱光潜曾以乘船的人们在大海上遇到雾为例,分析了两种不同的经验。一种是与个体生命安全需要发生联系的经验,海上的大雾让人感到不安与焦虑;另一种是和大雾保持较远的心理距离,克服大雾对“我”的生命安全的威胁。[35]可见,“无利害关系”态度是审美知觉发生的前提条件,也是审美知觉的特点。
审美知觉需要直观知觉对象。审美知觉需要克服日常语言、日常经验对知觉活动的影响,直接面向对象的形式本身,在直观中和个体的精神建立联系。“一般知觉超越给定之物去寻找给定之物的意义,而审美对象只有在知觉不是通过给定之物而是停止在给定之物这样的条件下才交出自己的意义;它不容许知觉离开。”[36]尽管在审美知觉中也存在思维活动,但是审美知觉中的思维是一种视觉性思维,具有直接性和非概念性。直观的目的就是要克服语言和已有经验对知觉体验的束缚,在关注对象的外在感性形式中发现本质和意义。
审美知觉需要情感参与知觉构造和理解。虽然事物常常会以非日常的新样态呈现出来,产生情感性经验,但是科学观察却要排除情感因素,或者不关注情感性经验。审美观察却与科学观察相反。一方面,在审美知觉中把握事物的外在形式时,会激活个体的情绪体验,而且还会有意识地进一步强化这种情绪体验;另一方面,审美者还自觉地把自己的情绪感受迁移至审美对象并参与知觉结果的构造,也就是审美中的移情现象。在杜威看来,情感是审美知觉的独特的特征,情感参与了知觉构造活动。“所激起的情感参与了被知觉到的题材,从而,由于它依附于题材通向其完满的运动而与朴素的情感区分开来。将审美的情感局限于伴随着观察行为的快感,就是将它的所有最独特的特征排除在外。”[37]
审美对象只有通过情感才能被理解。杜夫海纳把知觉活动分为呈现—表象和想象—反思和情感三个阶段。在第三阶段存在两种反思类型,一是在非艺术知觉中进行客观性反思,二是在审美知觉中进行共感(sympathetic)性反思。“情感使知觉主体与客体融合在审美经验之中,也正是情感使知觉变成审美知觉,审美对象只有通过情感才能被理解,情感在其中发挥重要的作用。”[38]
2.改变日常“看”的情感
在日常知觉活动中,情感往往与特定的知觉对象紧密关联,而且情感是在场的知觉对象激活的,具有被动性。由于已有的经验的制约,先入之见和习以为常就会剥夺我们和事物原初的相遇,让事物支离破碎地以同样的样态呈现给我们,让我们遗忘了个体与世界初次遭遇时的惊喜、好奇、心悸等情绪感受。由于事物总是以熟悉的样态呈现出来,所以我们缺乏和事物初次相遇的惊喜与好奇,缺乏情感性反应。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遇到一些新奇的事物或场景,往往也不能够在自己的情感体验与知觉对象的感性形式之间建立新的联系。“审美活动却是外向活动与内向活动同时进行的——首先是对事物外部形态和特征的集中注意,然后又转向人类内部生活,外部与内部在多次往返中达到同形,最后使内在情感得到调整、梳理、和谐,产生出愉快的情感感受。”[39]因此,在自觉观察活动中,需要有意识地和我们熟悉的事物保持一种初遇时的好奇与激动。
在杜夫海纳看来,情感先验与知性先验共同构成了存在先验。先验情感是经验情感产生的基础,艺术知觉就是在审美中揭示出主体最为原初的感性存在。审美观察,就是要恢复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已经变得迟钝的和片面的知觉,让事物总是以初次相遇时的陌生样态与我们相遇。小孩面对自己未见过的事物,不仅充满好奇和惊喜,还会不厌其烦地、仔细地反复观看与摆弄。因此,我们如果能够像第一次遭遇事物那样重新面对熟悉的事物,就能从原本熟悉的事物中发现更多的意义。
让事物与个体情感体验发生关联。事物能够提示过去生活体验的经历,曾经的人与物,让曾经的苦与乐、欢与笑都会再次撞击我们的心扉。“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都表达了诗人回到故地想起故人,故事涌现出来的复杂的情绪体验。鲁迅在《藤野先生》一文中这样写道:“我就往仙台的医学专门学校去。从东京出发,不久便到一处驿站,写道:日暮里。不知怎地,我到现在还记得这名目。”在异国他乡的奔波中,“日暮里”这一个驿站名提示作者正在异国他乡漂泊,深深触碰了作者内心强烈的孤独与思乡之情,所以“我”至今还记得。因此,观察中要敏锐地发现能够提示自己情感的生活场景和事物。
发挥情感对知觉内容的选择和改造功能。在日常知觉中,个体与个体之间的知觉对象、知觉到的感性形式具有相似性。但是,强烈的情感往往会让知觉对象的形式发生改变而以非日常的样态呈现出来。在艺术观察中,可以自觉激活情感并借助想象,赋予事物主观性情绪和色彩,让事物的日常样态发生改变,让其感性特征(色彩、声音、形状、样态)表现情绪体验,成为自己情感的表现符号。
整个的山洼子像一只大锅,那月亮便是一团蓝阴阴的火,缓缓地煮着它,锅里的水沸了,咕嘟咕嘟的响。(张爱玲《第一炉香》)
十一月尾的纤月,仅仅是一钩白色,像玻璃窗上的霜花。(张爱玲《倾城之恋》)
在张爱玲的笔下,月亮的色彩因为小说中的情绪变化而变化。显然在观察中如果不充分调动情感,知觉对象只会以常态呈现出来。因此,在艺术观察中,需要有意识地将知觉对象情绪化,使知觉对象能够表现情绪的色彩。
3.改变日常知觉思维的特点
传统观点认为,知觉活动是非概念性的直观活动,不需要思维参与。但是,胡塞尔认为在直观中同样可以发现本质;杜夫海纳认为,“审美经验在感觉中达到高峰,但又不能脱离思考。它处于感觉和思考这两者的交接点上”[40]。阿恩海姆对知觉和思维割裂的观点进行了批判,用大量的实验证明了视觉具有思维能力,因为视觉能够对事物的外形进行简化和组织(对比、抽象、分析、综合等)。[41]可见,在知觉直观中也存在思维活动,它能够对知觉经验进行比较、分析、综合甚至直观到本质。在日常知觉中的思维具有:无意识性、具象性、直观性、焦点性、非线性等特点。
(1)克服日常知觉思维的焦点性。
在日常生活中,知觉无意之中会受到活动的动机、目的和个体偏好的影响。比如,对同一个生活场景,不同的叙述者观察到的内容肯定是不同的。但观察者往往关注的是中心事物,或独特的事物,或自己感兴趣的居于意识焦点的事物。观察就是要克服日常知觉的种种遮蔽,就是要克服日常知觉的焦点性,在一些边缘的、熟悉的、无兴趣的地方发现意义。
新华劳保店隔壁的老板谭先生说,事发时,他正戴着耳机在打游戏,没发现外面的异常。后来陈阿婆去他店里,手指着孩子的方向,问是不是他的孩子,谭未起身就回答说不是。当他出门时,孩子妈妈过来了。……昨天中午接受采访时,谭先生仍在不停地打游戏。[42]
这段文字是记者对小月月事件目击者的采访报道。作者并没有仅仅关注谭先生所说的具体情况,而是对其中一个小小的细节——打游戏进行了特别的关注。正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看似与事件无关的细节,却在对悲剧发生的根本原因进行诠释,暗示在人际冷漠的社会环境中,悲剧的发生似乎存在某种必然,不仅揭示小月月悲剧的文化性根源,也触动了现代人内心深处隐隐的伤痛,让人感到莫名的不安与害怕。
(2)克服日常知觉思维的随意性。
在观察准备阶段,需要思维活动参与。进行有意观察,需要根据特定的目的预先制定一个具体的观察方案,一个有效观察预案的制定需要提前确定观察时间与地点、观察内容、观察次序、观察效果等。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进行细致、系统、明确的观察。
清明前夕,一天下午,天空黑沉沉的,刮起了大风,接着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而此时校园中的情景不正是很好的观察素材吗?于是,我马上组织学生来到室外走廊,让学生挑选自己最感兴趣的景物利用各种感官去观察。结果,一篇篇精彩的小作文诞生了。有的写道:“今天的风可真大呀,让我觉得有点冷。只见大风把树上的叶子呼呼地刮下来,叶子手牵着手在操场上飞舞。有的翻着跟头,好像在赛跑,真好看!”有的写道:“风把我们的卫生区的叶子堆了三个大堆,(。)我高兴地想,这下好了,不用我们扫了,我应该怎么谢谢风伯伯呀。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呼’地(的)一声,把小树都刮倒了。幸亏,旁边的一棵大树支住了它。那么,我就替他(它)谢谢比它大的大树吧。”……学生的想象力和他们独特的观察视角是我之前所未料到的,我真心地为他们喝彩,我深深地被他们感动!这对于刚刚接触写作的学生们来说是多么珍贵的感受,是多么珍贵的经历,是多么宝贵的经验哪![43]
这是一位语文教师在教学中进行观察的教学活动,从中可以看到教师是在组织学生自觉观察生活,而被观察的场景是一个在学生日常生活中比较少见的场景,对学生来说具有新鲜感,因此学生能够发现更多有意义的东西。但是,如果学生缺乏观察的方法,教师也未进行指导,那么学生的发现也会存在很大的局限性。
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的干呢,通常是丈把高,像是加以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丫枝呢,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像是加以人工似的,成为一束,绝无横斜逸出;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的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这是虽在北方的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哪怕只有碗来粗细罢,它却努力向上发展,高到丈许,两丈,参天耸立,不折不挠,对抗着西北风。
这是茅盾《白杨礼赞》中对白杨树的描写,作者是在对白杨树的树干、树枝、树叶和树皮进行仔细观察的基础上才写出来的。可见,只是注意树的一些非常惹眼的特点是不够的,只有通过有意识地对事物的各部分进行充分观察,形成较完整的知觉经验,才能够形成对某一事物的完整的经验。
(3)克服日常知觉思维的浅表性。
在日常知觉中,由于日常思维的控制,我们对知觉对象往往缺乏细致而深入的观察。如何克服日常知觉的浅表性?吾师董小玉教授在《文学创作与审美心理》中提出的纵比与横比的方法,是克服日常知觉浅表性的最为有效的途径。纵比和横比就是分别从时间、空间的维度进行对比,以期观察到事物发生的变化和差异。[44]
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自己却鼓着腮不语,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大笑起来。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哎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得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得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座位,拉着他奶母叫揉一揉肠子。地下的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姊妹换衣裳的,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撑着。(曹雪芹《红楼梦》第四十回)
因为作者长期对不同性格的人的笑的动作、语言反复进行细致观察和比较,所以他才能够在小说中生动具体地描绘出众人被刘姥姥逗笑的不同表现,从而表现不同人物的性格特点。对比观察实际上就是克服知觉思维的在场性和焦点性,把不同时空中的知觉体验进行对比的结果。
(4)克服日常知觉思维的在场性。
在日常知觉中,个体总是从特定的角度去知觉对象。尽管我们可不断变化视角,但是有时一些场景总是难以出场。知觉思维具有直观性,不在场的东西难以成为视觉思维的对象。比如,许多学生对参观历史博物馆兴趣索然,为何如此?因为博物馆的文物仅仅是一个标本,它脱离了最初的生活环境,仅仅是作为一个孤零零的物件呈现出来,学生看不见远古时先民们劳动和生活的场景。知觉世界总是局限在自己有限的时间和区域之内。即便是在场的人和事物,只要未处于焦点之中,学生往往也难以发现边缘性体验。比如放学后,在学校门口苦苦等候的家长是一幅最为温馨与感动的生活场景,但大多数学生都只会关注自己的亲人,难以关注其他家长等候孩子的情景,更难以借助想象和他者来关注自己未见而已发生的不在场的情景。
这时,手机又响了。我拿起来,那边又是妈妈。我极不情愿地听着妈妈的唠叨,敷衍地“嗯”了两声。妈妈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她说:“宝贝,学习的事情慢慢来!天气预报说明天要降温,天冷,要穿厚点儿,别冻着!”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为自己刚才的不耐烦。
妈妈又说:“明天别忘了穿那件厚毛衣!”爸爸抢过电话说:“是啊!最低温度要下降十度呢!学习有困难要想办法克服!”这些熟悉的温暖的话语让我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只好“嗯”了一声。然后,我随口说道:“爸爸妈妈注意身体!”妈妈很感动地说:“谢谢儿子!”[45]
在这里,作者仅仅关注在场的情境,未能够借助想象使不在场的情境出现。实际上,借助想象和已有的生活体验,小作者完全能够把自己父母不在场的情境描绘出来,使文章更有意义和价值。因此,在生活作文中需要借助想象和他者来克服知觉的在场性。
当然,在知觉阶段还可以借助语言来克服日常知觉的局限。因为新颖的语言能够提示观察者对观察对象采取新的观察方式或观察方法,或者让已有的知觉体验以新的样态呈现出来。因为本书将在第五章中集中论述在观察阶段和行文阶段如何运用语言来超越惯常的生活世界,在此就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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