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想象性反思与生活作文
(一)胡塞尔对想象的现象学阐释
想象是长期困惑胡塞尔研究的一个问题。在《逻辑研究》中,胡塞尔认为:“想象是通过图像相似性的特有综合而得到充实,感知是通过实事的同一性综合而得到充实,实事通过‘自身’得到证实,因为它从各个方面展示自身,但在此同时却始终是同一个实事。”[20]胡塞尔通过相似性与同一性来区分想象活动与感知活动,尽管他悬置了外在世界,但这里通过图像相似性进行的想象显然将知觉体验实体化,并未彻底实现现象学的转向。胡塞尔现象学经过先验转向之后,彻底悬置了客观的外在世界,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胡塞尔对它们之间的区分也感到困惑。[21]1921—1924年,胡塞尔意识到自己在研究中存在的矛盾。到了晚期,胡塞尔明确了自己的思想,认为想象就是当下化,这样回忆、期待、真实性想象、单纯想象都属于想象。因为缺乏身体直接参与,在想象中出场的体验不同于直观在场的原初印象,二者之间存在着本质差异。因此,想象中被当下化的体验已不是体验本身。即便是回忆,也已把不断生成的、主客观统一的知觉体验转化为内在意识。这样,胡塞尔就明确地把知觉活动与想象活动区分开来。
那么,又如何进一步区分不同的想象活动呢?胡塞尔从设定与否来区分各种想象活动。设定与不设定是用来规定一个意识行为在进行时是否带有意识对象的存在信仰。[22]胡塞尔在《逻辑研究》中专门对设定与不设定进行了界定:“设定的行为是:感性的、在设定性意指的一束光中获取对象之物的感知、回忆和期待。不设定的行为则是相应的、由于其存在价值被剥夺而是异常的感知,如摆脱了对显现物之现实的所有设定的幻想,同样还包括任何一个单纯想象的情况。”[23]回忆、期待、真实性想象属于设定的当下化,单纯想象属于不设定的当下化。
当然设定行为不是指想象时存在一个外在的对象,也不认为是真的东西,因为胡塞尔已经悬置了外在世界。“人们很容易将设定性的行为标识为认知为真的行为,而将它们的对立面标识为臆构性的行为。”[24]从设定与不设定来区分回忆与单纯想象,不是说是否存在一个内在的意识对象,也不对其进行现实判断,而仅仅是对内在对象进行悬置的问题。胡塞尔认为想象活动也是一种直观行为,直观行为肯定就存在对象,但是对存在的对象可以采取不同的态度。胡塞尔举小说和故事为例来说明不设定想象。我们不相信其中讲述的东西,但是我们不否认也不怀疑这些东西,也不对其作出现实的真假判断,而仅仅是单纯地“臆构”。[25]那么,对于设定想象,则要对想象的对象进行存在与否的判断。比如,如果“我”是无神论者,我知道“鬼”是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但“我”还是想象一个“鬼”出现。那么,这是否定的设定性想象。如果“我”是一个迷信者,“我”想象“鬼”出现,“我”相信“鬼”存在而且可能出现。那么,这是一个肯定的设定性想象。由此可见,不论是肯定的设定性想象还是否定的设定性想象,只要判断对象存在与否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束缚想象活动。因为,如果肯定并指向存在的对象,那么已出场的体验会制约未出场的体验;如果否定存在的对象,那么就更加难以进行想象变更。
想象是让不在场的知觉体验重新出场。想象不仅可以让曾出场的体验再次在场(如回忆),也可让相对不在场的体验在“我”这里出场(他者的体验),更能让绝对不在场的体验(纯虚构的体验)出场。让已在“我”这里出场的东西在想象中出场,实际上是一种内在的超越活动,按照胡塞尔的说法是一种“超越论唯我论”;让在“他”那里出场的东西在“我”的想象中出场,是一种“超越论交互主体性”。[26]本书仅从“超越论唯我论”来论述如何借助想象超越日常生活世界,为真实性的艺术创作超越日常生活世界发现更多的有效途径。
想象通过对已有的经验进行自由地提取、分解、组合,创造一种可能的经验世界,使个体不断超越自己的日常生活体验世界。想象在获得充分自由的同时,也丧失了体验的完整性。尽管有时想象中的内容与回忆的内容相似,但想象内容常常没有绝对的时间和空间位置,人们常常认为想象世界就是一个纯粹虚构的世界,把文学想象与做梦看作是相同的精神活动。但想象特别是真实性想象,其中一些想象材料就是源于自己的生活体验,因此想象世界并不是一个纯粹虚构的世界,而是一个处于是与不是之间的世界。如果想象世界与个体真实体验缺乏内在联系,那么想象世界也就丧失了意义基础,成为一个无意义的世界。如果想象世界能够与“我”的体验发生联系,那么就会成为“我”自己的可能世界或应然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才是“我”的精神世界。
(二)基于意向性理论进行想象变更
意向性是胡塞尔意识现象学中最为重要的概念之一。意向性是指“每一个(意识)行为都是关于某物的意识”[27]。当然,这个某物不是指向所谓自在之物,也不是自然思维设定的外在之物,而是内在于意识的对象。胡塞尔把意识行为区分为客体性行为和非客体性行为,而非客体性行为奠基于客体性行为。客体性行为包括知觉、想象、符号意识、图像意识等活动。知觉和想象属于直观性客体性行为,符号意识、图像意识属于非直观性客体性行为。非直观性客体性行为奠基于直观性客体性行为。因此,所有的意识活动都是关于某物的意识。
胡塞尔在《逻辑研究》中明确指出:“每一个具体完整的客体化行为具有三个组元:质性、质料和代现性内容。”[28]。意识就是这些内部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质性就是将行为标识为单纯表象的或判断的、感受的、欲求的行为,实际上质性就是知觉、愿望、希望等各种意向行为本身。同时通过质性的分异(Dgifferenzierun)区分出设定性想象活动与不设定性想象活动。在《纯粹现象学通论》中,胡塞尔进一步明确了设定信仰与知觉、愿望、希望等之间的关系。存在信仰是一种元信仰,怀疑、推测、猜想是元信仰的变样,“怀疑、希望、问题等等规定为诸样态化(Modalisierungen)方式,在其中通过设定使其意指意向性对象。”[29]可见,元信仰和信仰变样不在一个层次,而且元信仰更为基础。因此,有研究者认为,“自我朝向(关注物)的方式(相信地、不相信地、喜欢地、憎恨地、功利地……)即为设定方式。”[30]鉴于此,笔者同意把质性作为一个描述意向性意识行为态度、立场规定性的一个概念。[31]
质性和质料之间不可分割,二者构成了意识的本质。“质料应当是在行为中赋予行为以特定对象关系的东西。”[32]但是,质料显然又不同于对象,对象是对杂多感觉材料的统握形成的内在意义对象。“不同的质料却能够给出一个相同的对象”。[33]在后期,胡塞尔将意识对象也纳入意识的意向性结构。因此,可把质料理解为被表象化的现象,而对象则是在不同感性现象基础上形成的观念本质,也就是现象X1,X2,X3,X4……和本质X之间的关系。
作为最为基础的知觉活动,知觉行为同样包括质性、立义形式、展现内容、立义质料以及对象等要素。质料是指知觉对感觉材料统整形成的意义(表象)。代现性内容实际上就是被表象的感觉材料和想象材料。立义形式是指对象如何被表象,胡塞尔区分为两个基本类型:一是直观性立义,二是符号性立义。直观性立义包括感知表象和想象表象两种方式。因此,在知觉活动中,“看出……”“听出……”等属于立义形式。知觉质性、立义形式、展现内容(感觉材料)、立义质料等不同要素的共同作用构成知觉对象。因此,意识行为指向对象的过程,也是对对象进行解释的过程,“意向性既意味着意识构造客体的能力,也意味着意识指向客体的能力。”[34]
图4.3 知觉活动的意向性结构图
在知觉体验的各种构成要素中,作为意义表象的质料具有对象性功能,也容易成为反思的对象。因此,在自然思维支配中的想象活动,仅仅指向心理表象即意识对象,并认为心理表象是外在的客观对象的投射,外在的客观事物从根本上决定了知觉表象,忽视知觉意识的质性、立义形式及展现内容(感觉材料)在意识对象(意义)形成中的重要作用。
在自然思维支配下进行想象,主要是让实体化心理表象被回忆、被联想和被改造。在现象学思维下进行想象变更,想象面对的尽管不是原初的知觉体验本身,但也不是单纯的知觉表象,而是知觉质性、立义方式、质料、展现内容共同构成的体验复合体。因此,在知觉对象不变的基础上,可对知觉体验的不同结构要素进行想象变更,让曾经出场的体验不是简单的再现而是以新的样态出场,从而超越日常生活世界。
1.通过质性变更来变更质料
知觉同一对象,质性的变更会影响感觉材料的呈现,并最终影响立义结果。审美知觉与日常知觉的区别就在于其非功利性和想象性。“审美知觉的特性,在于它既是知觉,同时又是想象。……审美情感是审美知觉的内在动力:普通的知觉由于它的作用而具有了想象的创造性质,成为审美知觉。”[35]日常知觉往往受主客对立的自然主义态度制约,难以从日常知觉向审美知觉转化。在自然主义态度中,把对象仅仅作为一个外在的、具有实用价值的东西,这样就导致两个问题:一是知觉表象被认为是外在客观事物的投射,这样就难以运用审美情感驱动想象改造展现内容和质料;二是个体知觉容易受到日常思维、语言和已有经验影响,把原本生动丰富的知觉体验图式化,容易忽视展现内容中的丰富的感性形式因素,而形式因素不仅容易激活情感体验,往往也是情感的表现形式,缺乏对丰富的感性形式因素的关注,会直接导致想象内容的贫乏。
如果说在日常知觉中改变自然主义态度存在很大困难,那么在想象中改变自然主义态度(即变更知觉质性)相对容易,因为原初知觉对象的缺场为想象打开了新的通道。从自然主义态度向审美态度的转变,让已有体验在审美的态度中重新出场,从而为体验的改造(超越日常知觉体验)提供了有利条件和根本动力。
①一轮满月,慢慢从山嘴处升出来,倒影映在湖水中。
②一轮满月,悄悄从山嘴处爬出来,把倒影投入湖水中。
句①和②中,反思的对象都是一轮上升的满月。但是句①是在功利主义态度下进行的,由于潜在地受到设定的客观外在事物的局限,不仅缺乏想象,而且对事物的感性呈现关注不够。句②显然对句①的知觉质性进行了想象变更。当然,在这里把设定的外在事物悬置起来,并从实用的功利态度向审美态度转变,在想象中改变原初知觉体验中的立义态度,并让相同的展现内容(感觉材料)呈现不同的现象,从而在想象中超越了日常知觉体验,让读者在阅读时能不断突破日常体验而获得快乐。从此意义上说,想象是写作克服日常知觉中功利主义态度,让原初知觉体验以新的样态重新出场的最为重要的途径。在写作中运用的拟人、通感、夸张等方法,长期以来都未能对它们进行一致解释。从现象学看来,这些能增加文采的艺术方法实际上都是在想象中进行,而且就是通过改变知觉质性,使原初的知觉体验在想象中以非日常的样态呈现出来,从而超越日常知觉世界。
2.立义方式不变而变更质料
在知觉活动中,立义方式是指“看出……”“听出……”“闻到……”等知觉行为本身。在立义方式不变的情况下,变更知觉焦点、角度,能让事物以不同的样态呈现出来,从而实现知觉质料的变更。(图4.4、图4.5、图4.6中A表示立义方式,X1、X2等表示质料,X表示意义对象)
图4.4 立义方式不变而变更质料的想象变更
由于日常知觉受到日常态度、日常思维、日常习惯等多种因素影响,知觉立义方式与质料之间容易形成稳定联系,导致知觉体验具有稳定性和模糊性。在想象中,能自由转换原初知觉体验中知觉的焦点、角度,让边缘的、不熟悉的、感性的体验呈现出来,从而在质料变更中实现对日常体验的超越。
③我看见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④我看见一棵粗壮挺拔的大树。
句③和④中,知觉对象都是大树,立义方式都是“看出……”,但显现的意义却不相同。通过想象,我们可以突破知觉立义方式与质料之间的惯常的联系,从而超越日常体验。
在立义方式不变的情况下,对质料的变更还可以另一种方式进行,那就是对背景的改变。知觉体验的背景包含时间和空间两种,改变知觉体验中的时间和空间背景体验,更有利于让原初的体验重新出场。
⑤树上彷佛满是杏儿、桃儿、梨儿。
在句⑤中,作者变更了原初知觉体验中的时间和空间背景,让原初知觉体验中的焦点体验部分在新的主观时空背景中出现。因此,在写作想象性反思中,可以在对象不变的情况下,改变已有的展现内容(感觉材料),让新颖的、意蕴丰富的展现内容呈现出新的质料,使知觉体验在重新出场的过程中超越知觉世界。
3.既变更知觉立义方式也变更质料
在知觉活动中,质料是知觉行为对感性的展现内容进行统整的结果,立义方式与质料构成了知觉的本质。在知觉活动中,对同一对象的知觉,立义方式的改变一般都会改变质料。
图4.5 立义方式与质料同时变更的想象变更
为了超越日常生活世界,在知觉活动中改变知觉方式,让事物以新的样态呈现出来。同样,在日常知觉活动中,由于知觉时空条件、习惯的影响,特定的立义方式与特定的对象之间存在稳定的联系,事物总是以相似的或模糊的样态呈现出来。因此,可以借助想象活动,打破立义方式与质料之间稳定的、惯常的联系,让事物呈现出丰富而新颖的样态。
⑥我看见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⑦我触摸一棵粗糙而坚硬的大树。
句⑥和⑦中,知觉对象同样是大树,但因立义方式的转变,大树呈现出不同的现象。在艺术创作中,想象能有效突破立义方式与质料之间的日常联系和现实联系,甚至能让事物不可能出场的样态出场,创造出意义丰富而生动的意象。
⑧天边的晚霞,那是盛开的蔷薇,如她的脸庞般圣洁而光艳。
句⑧中,借助想象让立义方式突破了现实的可能性,让事物不可能出场的样态出场,营造出一个现实与想象交融的艺术境界。
4.变更立义方式而质料不变
在知觉活动中,知觉立义方式的改变,一般都会使质料发生改变。但在想象中,则可在知觉对象与质料都不发生改变的情况下,变更知觉方式,从而在立义方式与相同的质料(或现象)之间建立非日常的或非现实的联系。
图4.6 变更立义方式而质料不变的想象变更
⑨我看见花朵在枝头绽放。
⑩我听见花朵在枝头绽放。
句⑨中,“看见”与“花朵在枝头绽放”是一种日常联系。句⑩则借助想象打破了人的知觉阈限或界限,让“听见”与“花开”之间建立了联系,克服了立义方式与质料之间稳定的或现实的联系,使原初体验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让事物以非原初的样态出场,超越日常知觉世界,凸显人的情绪性体验,从而产生了奇异的艺术表达效果。
当然,在文学艺术活动中,往往是综合运用以上的变更方式,让事物呈现出更加丰富的样态,让更多的不在场的不可能样态出场。
牵牛花开放了,好像叭叭叭吹着的喇叭,正在向你诉说心事呢!
句不仅进行了质性的变更(审美态度),而且还进行了立义方式(看—听)和质料变更(像喇叭一样的牵牛花——叭叭叭吹着喇叭的牵牛花)。因此。在想象中综合并灵活地对原初知觉体验进行变更,能够在想象中自由建构自己的精神世界。
对儿童来说,虽然想象力丰富,但那是建立在儿童对世界认知的局限的基础上的,儿童从对自我的体验出发来看待世界,并不是真正的艺术想象。随着儿童不断地学习,特别是对自然科学的学习,儿童逐渐以理性的、主客对立的自然思维看待世界,想象活动受到外在客观世界的束缚越来越明显。现象学悬置了外部世界,尽管成人从自然思维向现象学思维模式转变存在一定困难,但一旦转变了思维模式,让想象奠基于复合的、生成的感知体验,就能为想象力的解放找到更多的路径与方法,而且还能在进行想象时与人的真实存在保持原初的联系。
(三)生活作文中借助想象超越生活世界
在生活作文中,想象是个体在已有的知觉体验的基础上,根据外在物(文物或符号)的提示,或者根据作者自己的思想情感,重构自己经验世界的过程。也就是说,在写作想象中需要把个体已有的知觉体验进行组合与改造。个体已有的知觉体验总是特定的个体在特定时空、特定的活动中以特定的感知方式与世界相遇的过程和结果。因此,想象可以改变原初体验的内容,也可以改变原初体验行为的方式、时空背景以及行为主体,从而使日常经验以非日常的样态呈现出来,自觉主动建构一个能够表现自己独特生活感受的精神世界。
1.借助想象让时空与个体保持原初的感性联系
对时空的体验是个体对世界的一种先天感知能力。胡塞尔认为时空、死亡等概念是一种先天的概念,而其余概念基于这些基本的先天概念框架建构起来。在个体最初的时空体验中,时空并没有抽象外在的尺度,只是一个在其生命体验中呈现出来的变动的、神秘的世界。随着主客体意识的形成,人逐渐被理性思维控制,在反思时常常用客观抽象的时空概念完全替代主观而感性的时空。特别是在现代社会中,人类和自然逐渐疏离,更是缺乏与时空的原初联系。因此,在生活作文中需要借助想象,重新呈现个体对时空的主观体验,恢复知觉体验中感性显现的时空,并与世界重新建立起感性的联系。
由于日常思维的控制,学生在反思的时候常用抽象的概念替代具体的时空体验,或用具体外在的客观时空替代在知觉体验中呈现的主观时空。因此,生活作文反思需要借助想象使客观的时空情绪化,从而表现个体的原初的存在感受。也正因如此,在传统的作文教学中,教师常常让学生做到情景交融,实际上就是使学生恢复对时空情绪化的感受,给文章营造出与认知主题一致的时空情景。
夏来了,夏老了;秋来了,秋深了。[36]
昔日热闹的营区一下子冷清下来,父亲独自一人站在偌大的操场上,一时间显得形只影单。蝉们躲在远处的树后,凄凉而又热闹地鸣唱着。[37]
句和都是叙事类作品中对事件发生时空的描绘。前一句并没有通过景物描写来表现时空,但却凸显了时空与个体情绪之间的联系;后一句是传统教学中最常见的情景交融,让时空体验保持了原初的感性特点。
2.借助想象让体验时空和体验内容分离
日常体验中知觉内容与知觉时空结为一体,在写作进行回忆性反思的时候,常常保持时空与体验内容统一。但这种做法容易束缚作者精神活动的自由,也难以呈现事物原初的意义境域。因此,在写作中应该让知觉体验的内容与知觉时空分离,并借助想象使体验内容与时空自由组合,从而克服知觉时空对知觉内容的局限,营造出意义更加丰富的世界。
一号坑最大,里面的兵马俑最多,也最为壮观,来参观的游客也最多。这个坑以车兵为主体,车、步兵成矩形联合编队。九个过洞内排列着战车与步兵的庞大主体军阵,每个过洞内有四列武士,有的穿战袍,有的着铠甲,中间配有战车,每辆战车后有御手(驭手)一名,车士两名。所有的兵马俑都如同真人一般高大,每个兵马俑的表情都千奇百态,栩栩如生。[38]
我在望不到边际的坟堆中茫然前行,心中浮现出艾略特的《荒原》。这里正是中华历史的荒原: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中原慈母的白发,江南春闺的遥望,湖湘稚儿的夜哭。故乡柳荫下的诀别,将军圆睁的怒目,猎猎于朔风中的军旗。随着一阵烟尘,又一阵烟尘,都飘散远去。我相信,死者临亡时都是面向朔北敌阵的;我相信,他们又很想在最后一刻回过头来,给熟悉的土地投注一个目光。于是,他们扭曲地倒下了,化作沙堆一座。[39]
上面这两段文字都是在写游览文化古迹。前面一段文字主要是在写实,写作内容仅局限于眼前的古迹,而看不到古迹的建造者和享有者。而在后一段文字中,作者浮想翩翩,从眼前荒凉的古坟堆想到金戈铁马的战场,从战场想到战士身后的家乡,想到他们白发苍苍的父母,翘首盼归的妻子,从未谋面的幼儿,以及壮烈牺牲的瞬间。前一段文字局限于当下的时空,只把文化古迹看作死物;后一段文字借助想象,穿越时空并直抵读者的内心。在小学阶段,如果学生能够把当下的经验内容准确地表达出来,就非常不错了。但在中学阶段,就应该克服日常思维在场的局限,让事物还原到其真实的状态——在人的存在中显现出来。
3.借助想象改变知觉方式与知觉对象联系的惯常性
在日常生活中,视觉知觉体验往往占主导地位,因此在学生的作文中常常倾向于从视觉来描写景物,这就导致对事物的知觉体验非常单薄,也难以充分表现自己的情感体验。另外,有些事物在现实中往往只局限于特定的感官,比如蓝天和白云,只是和视觉连在一起;音乐与歌声只是和听觉连在一起。因此,在作文观察教学中教师应当常常引导学生用多感官感知景物,借助想象打破特定感官与特定事物之间的现实联系,用其他感官与之相遇,从而获得对事物全新的感受,在想象性反思中超越日常的生活体验。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花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朱自清《春》)
湖泊旁边有很多漂亮的小石头,有花色的,有纯白色的,还有绿油油的,在阳光下一照,还是透明的,五彩斑斓。我们边走边捡,还捡了一些小石头,投到水里,溅起了一圈圈涟漪。[40]
信步荷花池边,最吸引人的是那几棵充满盎然春意的桃花树。朵朵桃花赶趟似地怒放着。奇特的白色桃花是雪花姐姐的杰作,深红而带胭脂色的桃花,是嫦娥的胭脂粉染红的。还有的桃花一半红,一半白,娇艳无比,格外秀丽。穿过林荫蔽日、枝繁叶茂的甬道,就来到了荷花池的亭台。[41]
朱自清在描绘春花的时候,调动了视觉、嗅觉、听觉等各种体验以及想象活动,为我们呈现出了一幅有声有形、活色生香、热热闹闹的春景图。第二段文字材料只是从视觉来描绘景物,尽管语言比较优美,但是没有从多感官来描绘景物,且局限于在场体验的描绘,因此显得非常单调。第三段文字也在描绘春花,小作者借助想象克服了知觉体验的在场性,但是未能克服知觉体验与知觉对象之间的惯常联系而仍然局限于视觉体验,因此和朱自清的文字相比还是显得单调些。借助想象,能够把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对同一对象或类似对象的不同知觉体验聚合在一起;也能够改变知觉体验行为与知觉体验内容之间的惯常联系,让原有的知觉体验以新的样态呈现出来,这样也就超越了惯常的生活体验世界。
那朵月季花不但没有被雨打得花瓣凋零,反而开得更旺了,虽然有点歪斜。大雨过后,那娇嫩的花瓣上沾了几滴晶莹的雨珠,看起来更加诱人……此时,我仿佛听见了花朵开放的声音,虽然细微,但我仍听得清清楚楚,那坚强的声音……[42]
那洁白的花丝和黄色的花朵惊喜地伸出来,好像着意要和清风与露水握手似的,让人似乎从这朵紫红色的喇叭花里听见许多生命的呐喊,我被完全迷醉了,蹲下来,欣赏了很久很久。[43]
上面两段文字都是在描绘花朵以及花开的声音。而在日常思维方式中,花开实际上并没有声音。但是,在进行作文反思时,个体能借助情感和想象的共同作用,克服日常经验的局限,让我们在想象中听见花开的声音,并以此表达我们的某种情绪感受。不过,前一段文字模仿痕迹太明显,小作者没有充分体会到这种表达方法的作用,显得比较牵强。
4.借助想象在反思中赋予知觉内容拟人色彩
描绘自然景物是生活作文的重要内容。在写景状物类的作文中,需要反思构建一个能够表现自己精神的世界;在叙事类的生活作文中,也常常用环境描写来烘托文章的氛围。但是,学生在写这类文章时,常常出现景物描写过于实在而使文章缺乏灵性的问题。我们可以借助想象,凸显自然事物的知觉体验中具有个性化的感性特征,使之更加生动和具体。同时我们发现,许多优秀的作品常常通过想象把知觉内容拟人化,使之呈现出更加鲜明的主观色彩。这种反思也被杜夫海纳称为共感性(Sympathetic)反思。[44]
那牵牛花的枝叶越长越密,花蔓儿你攀着我,我攀着你,互相扭着劲儿,越爬越高。有限的几棵牵牛花,长到夏天,已长得密密层层的一篷了。那蔓儿你拉着我,我拉着你,让人再也分不清它们究竟是从哪株爬上来的,将大半个院落遮得严严实实。[45]
这时,我看见一只长尾猴坐在树上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游客送给它的苹果,而另外一只短尾猴则悄悄地从背后爬过去,一把抓住它那长长的尾巴荡起来。长尾猴痛得只得扔了苹果,跳下去抓短尾猴。短尾猴十分灵活,一会儿从这棵树上到那棵树上,一会儿抓住秋千荡来荡去。长尾猴紧追不舍,短尾猴索性跳入水中,它们就又在水中展开了搏斗。[46]
上面两段文字中,前者描写牵牛花,后者描写长尾猴和短尾猴。前一段文字在描写牵牛花生长的情态时,就赋予了牵牛花人格特征。这不仅能够使读者感受到牵牛花生长的情态,而且使原本与他人相似的知觉体验变得独特起来,并传递出更加丰富的意味。后者尽管(学生作文)写得也不错,但小作者在描绘猴子时,没有给予小猴子人格特征,使文章在一定程度上丧失了生活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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