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什么是小说叙事思维
1.什么是小说
小说作为现代以来文学的主要体裁,最受读者的青睐,但是对于小说的认识却很难界定。最流行的观点认为,小说是一种侧重刻画人物形象、叙述故事情节的文学样式[1]。实际上,这是对小说文本的一种界定,而小说本身,特别是小说创作和文本是不同的概念。小说叙事进入到现在,已经复杂化了,很难从人物和故事这两个方面来界定了。小说作者的任务是讲述故事,还是塑造人物形象?理论家面对这个问题一直争论不休。这个问题不解决,小说叙事就会失去了方向。同时,小说创作总是在特定的思维场中进行的,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小说有自己的独特规定性,这就涉及小说的社会环境因素,忽视这种因素就可能对小说这种体裁的理解产生偏差。
我们认为,小说是以人物形象的塑造为中心,通过一定的故事情节(意识流我们可以看作为心理情节)和具体的环境描写,生动、深刻、广阔而多面地反映社会生活,表现人物命运的一种文学样式。
2.什么是小说叙事思维
小说是一种文学样式,创作小说的叙事思维就是按照这种样式进行的思维。当代叙事学理论发展很快,但是叙事学理论对小说人物形象塑造却持否定态度,在他们的理论中,人物成为叙事者,成为观察或者叙述故事发展的视角或角色。甚至于叙事学理论把作者都排除在外,只有叙事者,没有所谓的作者。一句话,叙事学把人排除在外,只研究叙事及其形式。
我们不同意当下叙事学对小说中人物形象塑造的轻视。我们认为,文学叙事首先是主体人在叙事,必须按照人的心理发展过程来揭示其叙事奥秘。叙事过程是叙事主体用思维展示事件发展的过程。因此,研究叙事应该重点研究叙事思维。传统叙事学只是从文本本身分析语言现象,是一种逆水行舟,逆推文学创作过程的研究思路。这种研究思路忽视了作家主体的能动性,忽视了思维的创造性,总结出来的叙事形式或者模式是教条的、机械的,甚至是僵死的、无用的。而且,这种研究思路永远落后于创作实际,无法对当前的创作起到应有的指导作用。
如果从思维的角度来看叙事,就不能逆推,只能从主体的思维实际出发,从各种心理活动过程来分析,顺水推舟,顺流而下,自然发展下去,达到叙事目的。这样,就突出了主体的能动创造性。尽管这种内省的方法目前还缺乏科学的实证,但是,根据文本我们只能发现一个思维结果,却无法发现在这个结果形成的过程中,思维的选择和运动过程,被压抑的要素和被发展了的要素是如何进行协调的,这些复杂的思维活动,只能根据内省的方法去描述。
其次,叙事思维是在叙事主体明确的叙事动机促动下展开的。一般叙事理论往往忽视了对于叙事动机或目的的研究。把一种具有明显对话性质的活动当作自言自语来对待,这是非常危险的。我们在此强调,作家为什么叙事?他讲述一个故事想让读者接受什么?
人的思维的发生是需要内在动力的,这个动力就是叙事目的。最原始的叙事通过再现原始人生产生活的过程,达到教育和娱乐的目的。后来的叙事就有了政治目的、经济目的、移情目的、审美目的等等。随着社会生活的发展变化,叙事目的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多元化。但是不论怎么复杂、怎么多元化,任何叙事都是有目的的叙事,只有揭示出叙事目的,才能正确解释其思维过程。
张平在写完《十面埋伏》之后的后记里说:“不熟悉,不了解,感动不了自己的人和事,我根本无法落笔。即使是在写作期间,一旦有拿不准的地方,还是得不断的往下跑。没办法,写现实题材,只要写的不是个人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大概就只能这样,于是越写就越觉得难。……说实在的,写这种现实题材的作品,真正劳心劳力的其实是作品以外的一些东西。对于作家来说,如果你选择了直面现实,直面生活,那就犹如陷入雷区,遭遇十面埋伏一样。……这就是融入自己血液中的叙事文本和思维模式,以自己的这种人生轨迹和生命体验,用那种超前的写作方式进行创作,我觉得几近于无聊和奢侈。为人民大众而写作,也就是为自己而写作。这并不只是一种选择,更多的是出自自己的意志本能。……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写作首先应该是一种责任,其次才能是别的什么。面对着国家的改革开放,人民的艰苦卓绝;面对着泥沙俱下,人欲横流的社会现实,一个有良知的作家,首先想到的也只能是责任,其次才可能是别的什么……也许正因为如此,自己才选择了今天这种创作方式,自己才会在社会生活中找到如此之多的创作素材,也才会让自己在生活中感受到一次次的震撼,从而让自己不断地产生着强烈的创作冲动和创作欲望”[2]。
正是这种动机,这种特定的叙事目的决定了作家的叙事思维方式和过程,也才产生出特定的叙事作品。如果不研究叙事目的,所有的叙事就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不论作家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文学叙事毕竟是审美的、艺术的,是意识形态对社会生活的反映。它与社会政治是并列于社会意识形态的,互相影响,但不是隶属关系,因而相互独立,走的不是一条道。如果文学叙事把政治家的使命作为自己创作的使命,那么,就会使文学创作走向歧途。
再次,叙事是人类为自己树立人生的榜样,为我们寻找人生的出路。因为不论是什么样的叙事,都是在叙述人的故事。即使是动物的故事,也都是拟人化的故事,是借着动物的故事来说人的事情,或者用人的眼光来看动物的故事。所以,叙事的根本就是叙述人的故事,目的也是为了人的生活与未来。
过去,很多人认为,叙事就是为了再现历史;也有人认为,人是在自己的事情中完成自己的,所以,叙事是根本。人是在自己的事情中实现自己的,人是自己事情的结果。这实际上就把人看作是一个被动的产品,看作在整个事件过程中失去了主观能动性,无力自己成就自己,而是被生活事件雕琢而成的存在。在此,叙事就是以故事为中心,人物为辅助。
特别是现代派文学和后现代派文学作品,尤其忽视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他们相信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人已经死了”。随之,苏珊·桑塔格以及约翰·巴思等人在20世纪60年代就宣布,写人的“小说死亡”了。
其实所谓的人死了,实际上是指人在后工业时代逐渐失去了主体性。一方面人要生存,就必须把自己融入社会之中,成为社会人,那么就必然失去了个体人的独立主体性;另一方面,人要想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人,与社会对抗,那么又会失去作为社会人的主体性,面对这种两难境况,没有一个人可以获得自己的主体感觉和主体地位。
生活世界失去了主体,写作就失去了可资模仿的对象,叙事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也随之淡化。主体是靠人的理想支撑的,主体的死亡意味着理想的破灭。当人缺乏理想时,他就会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那些值得人们崇拜的神话英雄,那些一直被人们诅咒的恶魔混蛋,其人格区别都被消解了。写作主体的理性也毁灭了,这一切都使得小说家无法在自己的笔下产生出具有主体性的人,于是,他们就追求故事的离奇荒诞,用事件的叙述取代人物形象的刻画,用叙事理论取代了性格理论。
但是,小说的艺术魅力主要在于说人,即使在一个人被物所淹没的世界中,只有坚持关注人,描写人物形象,才能保持它的存在价值。要塑造人物形象,就必须建立新的是非观念、审美观念、理想观念。小说家的使命就是给人类提供诗意的人生理想、人生楷模,给人类提供诗意的前进方向。那种无视人的存在,无视人的诗意追求,津津乐道于无人的叙事,是不负责任的叙事,只能把人类引向歧途。
人在文学艺术中为自己创造诗意生存的榜样。一般来说,文学艺术中所描写的都是有意思的人,他有一个由生活到审美,由审美再到想象,由想象最后发展为艺术形象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人的诗意生存发展过程,也是文学艺术的生成过程、创造过程。文学艺术形象的创造就是为了给人类的诗意生存和发展提供楷模,如果文学艺术忽视了这个功能,就会从根本上失去其存在的意义。
传统的叙事学理论把语言学中的形式因素发展到极点,因而导致对人物形象的忽视,对人的生存意义的忽视。小说是写给读者的,读者都是人,他最感兴趣的当然是人的形象、人的性格、人的命运,而不是与人无关的荒诞故事,离奇情节。因为,阅读也是为了对话,而最有趣的对话肯定是人与人之间的对话。所以,叙事只有坚持以人为主体的方针,才能调动读者积极参与;叙事学只有坚持以人物形象为主要研究对象,也才能对作家的创作发生一定的影响。
我们应该把过去对人物形象的研究成果运用在叙事理论研究之中,运用形象思维的研究成果来破译叙事思维。回避人物形象会导致叙事失去意义,因为纯粹的叙事把人类的生活变成了某种空洞的无人的模式,然而,任何一种无人的模式或形式在人的眼中都是乏味的,没有任何艺术性可言。叙事作为一种艺术,肯定要叙说有意思的事,对人来说,最有意思的莫过于人的事,与人无关的事,人没心思去关注,因此也就没有任何意思可言。
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人自己不断为自身设计未来,探索未来,创造未来,他永远是其所不是,不是其所是。诗意的人生是面向未来的想象化的人生,他坚信“我想象故我在”,因此,他永远处于未完成状态,他的明天充满着悬念,充满让人遐想的广阔空间,这空间的主体和创造者又是人自己。当人把自己当作一个常在常新的创造主体,人也就是各种变化多端的性格和命运故事的主体,也就是各种趣味、意思的主要支撑体。叙事理论只有回到人物形象这个中心上来,才能肯定人类自身,才能满足人的兴趣,才能真正让文学活动变得有意思,才可能把文学建成人类的精神家园。
根据上述认识,我们对叙事思维给出以下定义:
叙事思维就是叙事主体运用特定的媒介,塑造人物形象、揭示人生命运、建构人类精神家园的思维活动。
叙事只有以人物形象为主,并通过人物形象揭示人的命运,建构人的精神家园,才是有意思的叙事。叙事主体的思维只有以此为中心,他的思维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思维。人生是一个生生不息,变变不已的过程,以人为中心,叙事就会永远充满鲜活的生机,就会常叙常新,永不僵化。读者也会越读越有滋味,越读越有兴趣,从而真正实现写作与阅读的双向对话交流,实现叙事为人类创造精神家园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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