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汉语构词方式以“复合”为主,印欧语系一些语言的构词法以“派生”为主。既然是为主,我们就不能否认主流方式之外还存在另一类方式,比如说印欧语系一些语言中也有“复合”构词现象,而同样我们也得承认汉语中也有“派生”构词现象。于是,在传统的汉语构词法研究中也沿用了印欧语系一些语言中的“派生”概念,比如“词缀”这个术语。其实叫什么名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必须说清楚汉语中类似于“词缀”的成分与印欧语系一些语言中的“词缀”有什么不同,这是我们首先要弄明白的。与严格意义上的“词缀”(affix)相比,汉语中的“词缀”有很多自身的特点值得关注,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派生范畴的多义性
严格意义上的“词缀”的派生范畴义是相对单一的。按照Beard(1995)的分类,派生构词的范畴义分为四种类型:第一类是特征值转换派生(feature value switches),即改变一个词的特征值,如从阳性名词变为阴性名词。第二类是表达性派生(expressive derivation),反映说话者的主观态度,可细分为五个功能类别:(1)指小(diminutive),(2)增量(augmentative),(3)轻蔑(pejorative),(4)喜爱(affectionate),(5)表敬(honorific)。第三类是功能性派生(functional derivation),即改变词的语义角色,所表达的意义相当于一些格(case),如表示施事、受事、地点、来源等。第四类是转换类派生(transposition),指单纯改变词类属性的派生,其意义的改变可以由新获得的词类属性及原词基(base)所含有的语义特征推出,如动词转化为名词。
而汉语的“词缀”都是从实义语素虚化而来,虚化程度不同步、不对称,所以即使虚化为“词缀”,派生范畴具有多义性的特点。在上述Beard(1995)的分类中,除了第一类“特征值转换派生”是形态语言中特有的现象,其他三类派生范畴汉语中都有,而且同一个“词缀”可以兼容这三类派生范畴。比如汉语中派生数量最大的要数后附缀“子”,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收入了800多个带“子”缀的词,然而其范畴义却涵盖了上述三类。比如相对于外套(大而宽松)而言有“裤子、褂子、鞋子、袜子、帽子”,相对于大型动物而言有“麂子、狍子、獾子、鸭子、燕子、”,相对于较大的容器而言有“罐子、杯子、盘子、瓶子、盅子”,它们都附缀于名词,有“指小”的含义,这属于“表达性派生”的一种。又如很多工具类名词,都是动词后边附加“子”缀,使动词转化为名词,如“锤子、锥子、锯子、钉子、起子、凿子、铲子、扳子、钳子、旋子、镊子、梳子、剪子”,它们属于“功能性派生”。再如一些动词或形容词附加“子”缀用来转指属性状态的承受者(当事),如“瘸子、聋子、瞎子、哑子、驼子、胖子、矮子、傻子、呆子、痴子”,它们都属于“转换类派生”。除了“子”,其他的所谓“词缀”也表现出同样的特点。(参见董秀芳2004)
(二)附缀功能的跨类性
严格意义上的“词缀”一般只稳定地与某一类词产生派生关系,而汉语中一些派生词缀所构成的词在词性上不稳定,有跨词类倾向。比如“化”是一个在汉语中公认的动词后缀,从“变化”、“转化”、“教化”等词中虚化而成。张云秋(2002)的研究表明,“×化”所构成的词在词类表现上是不稳定的,其内部有不同的小类,呈现出一个动词性逐渐减弱而名词性逐渐增强的连续统。第一类“×化”的动词性比较强,是及物动词,可以带宾语,不受程度副词修饰,如“美化”“强化”等;第二类“×化”不可以带宾语,不受程度副词修饰,表现类似不及物动词,如“恶化”“弱化”等;第三类“×化”能受程度副词修饰,受副词修饰后可作谓语,表现类似形容词,如“规范化”“理想化”等;第四类“×化”不受程度副词修饰,只有受“已经”“刚刚”等极个别副词修饰后才能做谓语,表现类似某些名词,如“工业化”“语法化”等。
从中可以看到,“化”类词的功能演变跟“化”本身的语义虚化是同步的,是两者互动的结果。比如第一类中的“美”、“强”等虽然是形容词,但动态性很强,所以能带宾语;第二类中的“恶”、“弱”等虽然也是形容词,但属于静态形容词,不能再带宾语;第三类中的“规范”、“理想”等都属于形名兼类的双音词,说明“化”进一步虚化了,因为“化”和单音词组合可以说是双音化的驱动,而附缀于双音词是一个标志,表明它正在向附缀发展;第四类中的“工业”、“语法”等不但是双音词,而且都是地道的名词,没有了谓词性的痕迹,这说明“化”已经蜕变为比较纯粹的附缀了。“化”的这种跨词类表现也反映出了汉语附缀与其印欧语系语言中较为典型的派生词缀具有不同的特点。
(三)语缀形式的可变性
严格意义上的“词缀”指体现派生的语法范畴义,依据一般的音义关联性,义实音重,义虚音轻,因此“词缀”是不可能负载重音的。汉语的附缀却不具有完全的语音依附性,具体表现为有一些附缀读轻声,但也有一些附缀不读轻声;即使是轻读的,也同时存在可以不轻读的用法;而对同一个附缀有人轻读有人重读,有时轻读有时重读。这说明汉语中“词缀”与轻读没有必然联系,存在一定的模糊性,这就给词典标注轻声带来了一定的麻烦。比如《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中同样带附缀“快”,“爽快”、“痛快”标了轻声,而意义相近的“欢快”、“愉快”不标轻声;又如同样带附缀“识”,“见识”、“知识”标了轻声,而意义相近的“常识”、“学识”却不标轻声。
从另一方面看,相反的情况是非附缀形式的后一音节也可能变轻声,如属于名词的“意思”、“豆腐”,属于动词的“告诉”、“试探”,属于形容词的“明白”、“糊涂”,其中后一个音节都经常读为轻声。可见,在汉语中轻声不是区分附缀与词根的标准,更准确地说要区分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当一个双音词的语义高度整合之后,内部两个语素难以解析,整个词形接近于单纯词,在汉语中往往选择“重轻型”这种词形韵律模式,与非词形的“中重型”韵律模式相对(详见第六章、第七章)。另一种情况是当一个双音词的后一语素有虚化迹象,那么轻读还是重读取决于这个语素的虚化程度,虽然没有绝对的标准和规则,但反映出一定的倾向性,具体表现为多义词义项之间的分工,或者背后蕴含的范畴义的对立,而这正是本章要探讨的轻重对立的辨义功能之三:实素和虚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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