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民族语言的发展态势与研究路径
一、北方民族语言发展态势的综合勘探
北方民族语言指的是以阿尔泰语系为主,同时涉及到汉藏、印欧、闪含以及语系不明诸语言。
从东到西,首先应从朝鲜语谈起。朝鲜语(含韩国语)的语系归属问题近些年已在韩国国内外有了一致定论,它基本上属于阿尔泰语系。韩国的语言学泰斗汉城大学的李基文院士和中国少数民族语言学泰斗马学良教授都已作出了朝、韩语是更早期南迁并从满—通古斯语族分化出去的结论。[1]从朝语发展史的研究学者和国际阿尔泰语系研究专家的最新成果看,再加上最近中国学者研究朝语时排除历代的汉借词、汉字词后所看到的固有词与满语的同源语音对应,就更使朝语的阿尔泰语系面貌和黏着语结构一目了然了。目前,韩国国语学界在研究韩语发展史的同时,更在现代韩语的语法论,以及引进国际先进语言理论方法解释韩语的语法结构和认知模式上下了功夫。中韩建交十几年来,两国的语言学界对汉韩语言对比和古汉语影响韩语发展研究上投入了更多笔墨。其实,当今韩语的研究除了应继续注重历史上汉语、女真语、契丹语、满语、蒙古语、日本语对韩语的影响外,还应特别注重韩语借用的大量英语词及其如何融汇的研究,尤其是当今韩语中大量英语借词的规范化研究,否则,韩语的纯洁性和原语法、语音、词汇、语义的规则性要受到强烈的歧义冲击。
满—通古斯语族的研究在中国语言学界是后起的异军,专门从语族的描写和比较上进行研究的人至今仍然很少。这个语族在中国境内的满语支的满语、锡伯语、赫哲语,通古斯语支的鄂伦春语、鄂温克语普遍处于使用面积在缩小,使用人口在减少的濒危境地。20世纪80年代,有关学者对这五个语言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田野调查,出版了四种语言简志和《现代满语研究》一书,但深入研究的力作还不多见,倒是有关清代满语文的论文教科书出版得较多,黑龙江大学的《满语研究》主要刊登的也是满文方面的论文。其实,满—通古斯语族田野调查的资料对求证韩朝语甚至是日本的语系归属都有很宝贵的参照价值,对于与相邻的蒙古语族的比较研究也是珍贵的参照系。
蒙古语及其蒙古语族的研究是北方阿尔泰语系研究的强项,由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建有八省市蒙古语文协会,有蒙古族出身的蒙古语研究的团队,蒙古语研究的成果不断涌现。以清格尔泰为代表的蒙古语音、语法和蒙满语言比较以及国际阿尔泰语研究专家的成果都陆续在内蒙古出版,现代蒙古语与中古《蒙古秘史》的历史传承研究以及蒙古语史的断代语音研究成果也相继以论文的形式发表过,但蒙古语族亲属语言如达斡尔语、东乡语、保安语、东裕固语的描写,特别是与蒙古语的比较研究的成果还不多见,这也是北方语言研究需要加强的地方。
突厥语族是阿尔泰语系的一大语族,全世界突厥语言有36种之多。在中国的新疆、青海、甘肃就有维吾尔语、哈萨克语、柯尔克孜语、乌兹别克语、塔塔尔语、撒拉语、西裕固语等。目前突厥语族的研究虽说在俄罗斯仍占有一定优势,但我国改革开放后,由于中央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投入到西部尤其是新疆的文化建设经费也在增多,因而突厥语族研究成果大量问世,如对《突厥语大辞典》《福乐智慧》的整理译释,《突厥比较语言学》《突厥语概论》等著作的出版已经产生影响。汉族人和本民族人的研究队伍都在壮大,而且不断走上国际突厥语研究论坛。以研究维吾尔语为主,同时兼及与乌兹别克、土耳其语之比较的著作也相继从国内走向中亚、走向欧洲、走向国际。
北方语言除了上述阿尔泰语系的重要内容外,还有其他一些语言有待深入的研究。
日本北海道的阿伊努语,其语系归属与日本语大相径庭,却与中国东北满—通古斯语族的赫哲语、鄂温克语相近,有学者认为它们有同源关系。朝鲜北部咸镜道和两江道有女真语的底层,至今其口语里还保留着女真语的用语词尾。还有特殊的六镇方言,它们都是研究朝韩语和满—通古斯语族亲属关系的有力证据。内蒙古东部、河北北部及北京西北郊有契丹语的底层词汇藏在北方汉语和蒙古语里,有待深入挖掘。
宁夏的西夏文字虽然今天已彻底不用,但整理西夏文献、研究西夏政权统治190年间的西夏语的汉藏语羌语支性质,研究西夏语与佛教文化的关系,研究西夏语受宋代汉语特别是宋西北方音影响的情况,也有着十分重要的历史考据价值。今天的银川方言里,以及大夏国从山西太原至甘肃玉门、敦煌的广大地域里留下的党项语借词问题,仍是一个神秘而有意义的北方民族语言课题,等待学者们去探觅。
宁夏的回族话虽说是汉语,当地回族人说的是西北兰银官话的基础方言,但当地回族话里面有较多的波斯、阿拉伯语借词。在西北一些回族聚居的地区,比如宁夏吴忠的回族经商用语、各地的“经堂用语”,其带有伊斯兰教词汇特点的回式汉语词汇更多,回族话可以说是一种特殊的汉语社会方言。如果结合清朝陕甘回民起义为逃避清军镇压而撤到中亚吉尔吉斯、哈萨克斯坦的陕甘回民说的有波斯、阿拉伯借词,又增有一点俄语、吉语、哈语借词的东干语来看,回族话本身的研究以及和东干语的比较研究,又成了北方语言研究的一个重要园地。
西域新疆从古到今都是一个语言王国,古代南疆绿洲城邦国,有印欧语系的梵语、吐火罗语、于阗语等,汉藏语系的中原汉语、古藏语等,阿尔泰语系的古突厥语等,闪含语系的波斯、阿拉伯语等,四大语系在此叠兴交汇,古于阗今和田一带仍然是一块未开垦的肥沃的语言接触的土壤。
今天的新疆,除上述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诸语言外,还正在使用着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的卫拉特蒙古语、察哈尔蒙古语,还有从前苏联伏尔加河流域东归回来的蒙古语,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语族的锡伯语,以及清代索伦、达斡尔语底层,还有印欧语系的俄语、塔吉克语,也有语系清晰语族不明的图瓦语等,这些都有待北方语言学家去亲自调查探索。
值得重视的是,北方语言从东到西都离不开北方汉语本体的深入研究,尤其是对汉语与其他语言的互相影响所产生的互注融合的语音、词汇、语法诸要素的研究。历史上北方汉语与相邻民族语言接触融合的现象更为明显。瑞典汉学家高本汉在20世纪30年代之所以称日本语、朝鲜语、越南语是汉语的三大“域外方言”,就是因为这三个国家里的语言其汉语借词都占一半以上。东北满语在入关后一二百年内就放弃不用,一方面是因大清统治者迫于统治绝大多数汉人的压力不得不改说汉语,另一方面,汉语借词也大量涌进满语,使满语汉化到难以成为一个健康纯洁的语言。当然,这种融合是互动的,作为统治中国近三百年的大清国的首都北京,汉语也受到了内城统治者的国语满语的影响,以至今天的北京话与周围几十里外的河北汉语大不相同,带有“轻音”“儿化”和许多满式汉语词汇的京腔儿成了北京话区别于任何汉语次方言的主要特征。山西汉语方言最近被学者们作为独立的晋方言来看待,除了自身的语音方面有入声、有“嵌l词”等原因外,也有古代北朝少数民族语言的影响现象。至于西北官话秦陇片陕甘宁交界处的平仄声一律送气,甘肃从兰州到武威,经张掖到酒泉、嘉峪关、玉门一带漫长河西走廊的语言融合带,至今还无人详细描写分析。
新疆的汉语方言随着不同朝代的汉族移民不断叠置,形成了沉淀丰厚的汉语方言的矿质层,比如哈密地区的特殊东疆话等。与历时相对应的共时状况,今天的新疆也是星罗棋布地散有内地各处的汉语方言岛,比如南疆喀什附近的上海话方言岛,北疆石河子的河南话方言岛,阿尔泰塔城地区的山东话方言岛等。
以上这些北方语言的“地质勘探”,为我们研究北方语言提供了诸多重要的采矿点,我们只要在上述某个地方深入下去,就能挖掘出丰富的语言矿石,进而发现前人还未发现的语言本体构造和演变的规律,发现语言间相互接触、影响的融合法则。
二、北方民族语言研究方法论的综合利用
对上述北方语言的研究需要许多方法,总的来说,中国及其周边跨境语言的研究,南方语言的研究广度、深度均强于北方,汉藏语系研究的方法论和出版的论著多于阿尔泰语系。这一方面是因为中国北方主要是少数民族聚居地,中原汉人大量北迁定居的情况比较少见,北方少数民族历史上又多是游牧骑射民族,对以汉字文化为中心的农耕文明了解、接触较晚;另一方面,北方语言的研究学者初期大都是北方少数民族出身的人,对中国这个特定语境下的主体话语工具汉语的水平不如南方语言研究的大多数汉语母语者的水平高,但这也给今天的北方民族语言研究者带来了填补描写空白、创新方法理论的良好机遇。
目前对北方民族语言的研究其主要的方法可概括为四:
一是精细准确的描写研究。北方语言中至今仍有一些未开垦的处女地,既然是“一张白纸,好写最新、最美的图画”,那就要深入实地调查,用严式的国际音标记音,用美国描写语言学的方法对其进行语音、词汇、语义、语法和比较的详细的描写,尽量挖掘出别的语言或普通语言学理论没有的现象和规律。当然,准确地记语音、记词汇、记语法是相当重要的,如果没有准确无误这一前提,那之后的一切解释都会一错再错,一误再误了!甚至你研究方法不会,难以解释都不要紧,别的专家可以利用你这些第一手的“原汁原味儿”的材料去研究。
二是言之有理的解释研究。准确可靠的描写材料中一定会存有丰富的语言结构现象和变化规律,研究这些对象无非有两种,一种是本体的,本体又包括共时和历时,即达到对某一种语言或方言现象的细致不漏的记录、说明,然后对其现象尽可能找到它的古代形式,如书面文献或碑文、岩画等,进而梳理其历时发展的规律;另一种是体间的,即两种或多种本体的比较或对比研究、接触影响研究。北方民族在历史上多有战争扰攘或杂居通婚,早就出现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民族融合现象,这在各民族须臾不可离开的语言中肯定会有所体现。正像法国著名语言学家马丁内所说,没有一种语言是自给自足的。语言间充满了相互借用和相互影响,影响初期可能是借用,影响久远了,再加上受到借用语的长期消化改造,那就看不出是借用,而成了“以假乱真”的固有成分了。因此本体语言各要素的变化有自身的自发变化的路径,但从以往的诸多语言史的实例来看,绝大多数有外来语影响的外在原因的促变作用,这是在解释所描写的语言现象时要尤为注意的。
三是同源分化的“谱系树”。北方民族语言的主体仍是阿尔泰语系诸语言,而阿尔泰语系这一提法也是二百多年前芬兰著名语言学家兰司铁根据从朝鲜语到土耳其语以阿尔泰山为中心的语言带上的数十个语言的语音对应、元音和谐律、长短音以及结构类型本体相似、变化又相似而提出来的。美国著名语言学家鲍培之后持与兰司铁相同的观点。二百多年过去了,兰司铁对阿尔泰语系的假说,已经过这些语言的无数事实所证明,它们是由原始母语同一个祖先逐渐分化出来的,因此,我们在研究北方诸民族语言时,尽管可以怀疑兰司铁的一些过于绝对的说法,但不能不重视他在施莱赫尔构拟印欧语系“谱系树”基础上对阿尔泰语系同源分化的科学假说。这一主体思路仍然是北方民族语言研究上的一个推不倒的坐标。
四是异源融撞的“波浪说”。对北方语言主体阿尔泰语系的形成也有不同于兰司铁观点的,即波兰著名语言学家科特维奇的接触影响引起相似说,他认为所谓阿尔泰语系诸语族语言的相似是它们之间长期相互接触,相互借用,相互磨合最终和谐达到相同的结果,这种观点与欧洲19世纪历史比较法中施密特提出的语言间相互影响的“波浪说”不谋而合,他们都强调不同语言间相互影响使其相互同化的极端重要性。阿尔泰语系的形成有可能同源分化占主流,或者作为基础,但也不能忽视数十种语言在长期接触中相互借用、磨合,以至相互同化最终导致相同相似的现象的发生,这是研究北方阿尔泰语系时需要尤为注意的。
另外,北方语言中阿尔泰语系与汉语的广泛接触,上述其他语系的语言与阿尔泰语系诸语族的接触,与三北地区汉语方言的接触都离不开语言间相互影响,异源触撞“波浪说”之方法论的指导。我们今天13亿人说的汉语普通话就是北方汉语和阿尔泰语系近千年来长期在唐幽州、辽南都、金中都、元大都、明清北京接触而产生的京腔儿的基础上奠定的。从语言接触的方法论角度加大对北方语言的中心——北京话的研究,也是北方民族语言研究方法论的重要作用对象之一。
参考文献
[1][芬兰]兰司铁著,周建奇译,斯琴巴特尔审校.阿尔泰语言学导论[M].呼和浩特: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04.
[2][美]鲍培著,周建奇译,照日格图审校.阿尔泰语言学导论[M].呼和浩特: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04.
[3][波兰]科特维奇著,哈斯译,吴持哲等校.阿尔泰诸语言研究[M].呼和浩特: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04.
【注释】
[1]参见:[韩]李基文.国语史概说[M].韩国塔出版社,1963;马学良.语言学概论[N].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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