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滑稽的“说学做唱”与上海闲话
20世纪30年代,可以说是上海滑稽的春天,“诸子百家”,竞相献艺,从业人员达一百多档,行中称为滑稽的鼎盛时期。在这一时期,很多滑稽演员既在剧场表演滑稽戏,又走出剧场表演独脚戏,电台、游乐场、堂会,到处都能看到滑稽演员的身影,他们频繁穿梭于各类演出中,以不同的特长和绝活来赢取各自的观众群。有的当红演员一天要赶三、五个场子,往往傍晚还在电台直播独脚戏,隔了一个小时已经出现在某公馆的寿宴上,可见观众对滑稽的欢迎程度。由于演出机会多,同一个段子说上几次,可能观众也熟稔了,这就需要演员不断创作新节目,演员也在这种形势下,自我加压,于是乎新作品一个接一个问世,形成了互相竞争、互相促进的良好艺术氛围。
这时候,经过独脚戏开拓者的共同努力,在表演形式或者说是艺术特色上已大致形成了四个字:“说”、“学”、“做”、“唱”。其实,“说学做唱”与上海闲话休戚相关,“说”体现了上海话的幽默性,“学”体现了上海话的灵活性,“做”都以上海的生活为故事背景,夹杂许多上海话元素;“唱”则更具体地表现出了上海话的美感和韵味。
商业
拾皮夹子:拣钱包;指得到意外之财或好处。
一、上海滑稽的“说”
江笑笑、鲍乐乐“说”功滑稽段子特别多,朱翔飞的嘴皮技巧也很精湛,另外还有沈菊隐、张樵侬等。早期的滑稽,“说”功段子十分叫座。
“说”,要求语言幽默、诙谐,口齿力求清晰,语气抑扬顿挫。演员须向说书先生那样,将故事情节描述得生动具体、淋漓尽致,又不失风趣,噱头就在这一段段较长的说表中自然放出。
例如,江笑笑、鲍乐乐的独脚戏《教书失笔》就是“说”派段子中一个经典,段子主要讽刺了那些形而上学、理论不联系实际,明明说错话又不虚心承认的人。后来姚慕双、周柏春将《教书失笔》加工改编成《汉朝》,在20世纪50年代演出,反响热烈。
《教书失笔》片断
表演 江笑笑、鲍乐乐
江笑笑(1900-1947)、鲍乐乐(1902-1963)
……
鲍:侬讲闲话有蛮大蛮大格漏洞。我问倷:这一枝笔是中国笔还是外国笔?
江:中国人当然用中国笔。
鲍:既然一枝中国笔,能值几个铜钱?倷做到先生,总有薪俸,难道说买一枝笔都买不起?倷迭两句闲话非但漏洞,简直勒浪放屁。
江:倷晓得格枝笔头是啥物事做成功的?
鲍:勿要当我外行,中国写字格笔才是羊毛做成功格。
江:格枝笔勿是羊毛做成功格。
鲍:格末狼毛。
江:勿对。
鲍:格末鼠毛。
江:亦勿是格。
鲍:格末鸡毛?
江:亦勿是。
鲍:阿是狗毛?
江:勿对。倷猜勿着格。
鲍:倷倒说出来听听!
江:格枝笔笔头浪个毛,是跳蚤脚膀浪格毛做成功格。
鲍:倷当我屈死!?跳蚤本身只有像芝麻实梗小,脚膀用显微镜照都看勿出格,俚个脚膀毛好做笔格?
江:倷说格跳蚤是现在格跳蚤,我说格跳蚤是汉朝辰光格跳蚤。汉朝辰光格跳蚤才搭现在电灯泡实梗大,所以脚膀格毛可以做笔。
……
杨华生(1918-2012)
独脚戏中的“说”分为单卖口和双卖口两种。
单卖口由一名演员从头至尾完成演出。杨华生就有许多单卖口的独脚戏段子,语言诙谐幽默。有一个《水饺和睡觉》的单卖口是其保留节目,其中把由于普通话不标准而造成的误会,设计得非常巧妙:
现在都在推广普通话,我认为非常有必要。不过说普通话一定要分清声调,否则就会闹笑话。前段时间我到北京去出差,想到饭店里尝尝北京的水饺。北京的水饺全国蛮有名气,我特地想去试试看。到了饭店以后,服务员非常热情,问我需要吃点什么。我就对伊说,我要睡觉(水饺)。服务员听了以后有点搞勿懂,又问我,先生你要什么。我大声回答伊,我要睡觉(水饺)啊。服务员跟我讲,对不起,我们这里不提供睡觉。我一听大概这家饭店没有水饺,便准备走了。刚刚要走,看到隔壁一张台子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一个老北京人正在吃。我不高兴了,又把服务员叫过来,说同志啊,我要跟你们提个意见。服务员说,没关系,你提吧。我就讲,为什么我们上海人要睡觉(水饺)你们不给,北京人要睡觉(水饺)你们就给呢。服务员讲,我们没有啊。我马上用手指了指隔壁一张台子,说你看。服务员看了以后笑嘻嘻地对我讲,同志啊,他吃完就走的,他不在这里睡觉的。
周柏春也表演过一些单卖口的段子,故事情节短小精悍,却令人发噱。有一个以男女谈恋爱为主题的小段《扑克牌爱情》非常著名:
阿拉楼浪向住着一个苏北小姑娘,卖相交关崭。楼对面住着一个苏北小伙子,看中了迪个小姑娘。两家头侪住了三层楼,窗门里互相侪看得到。有一天小伙子勒拉窗门口齐巧看到对面小姑娘勒拉梳头,心里想要寻机会表达一下自家格爱意。小伙子比较内向,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就想出一个办法。伊拿出两副扑克牌,抽出两张Q,对牢小姑娘甩甩,意思是“谈谈”。小姑娘看到以后,也拿出扑克牌,抽出一张8,一张Q,意思是“不谈”。小伙子急了,抽出一张5,一张10,一张2,一张8,一张Q,意思是“为什尼不谈”。小姑娘抽出两张8,两张Q,一张9,一张4——“不谈就是不谈”。小伙子再抽出一张A,一张4,两张Q,一张8,“还是谈谈吧”。小姑娘笑了,抽出四张Q,一张9,“谈谈就谈谈”。小伙子激动了,抽出大怪和小怪,“哎呦喂,乖乖”。
交际
碰勿拢头:两个以上的人说的话不相符合;不同的账目对不起来。
这个段子把苏北方言和扑克牌有机结合,脉络顺畅,情节合理,笑料迭出。
周立波的海派清口,基本上还是滑稽“说学做唱”的元素,也属于单卖口的范畴。但周立波的表演不是单纯讲一个笑话,而是散文式、聊天式、政论式的,这更有难度。因此,海派清口是独脚戏“螺旋式的上升”。
两名演员对口,以一人叙述为主,另一人仅是搭腔、提问,也叫单卖口。上手滔滔不绝说上大段台词,下手则负责旁边承托,虽然常规台词以“哦”、“嗯”、“对”、“啊”等语气词为主,但是对台词的节奏感把握有着严格的要求。如筱声咪、孙明的独脚戏《两厢对照》:
筱:像我喏,小辰光好好叫聪明来。
孙:哦,侬比侬阿哥聪明?
筱:格当然咯,阿拉小辰光读书,是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要靠揿。孙:聪明啊。
筱:阿拉书也读得多,读仔三年书,仍旧一年级。
孙:啊?
筱:后头来校长寻我谈闲话了。伊讲:“筱声咪,你这样下去不行啊,你看你哥哥,小学读完么读中学,中学毕业么考大学,多少好啊。”
孙:是啊,侪是这样的。
筱:“再看看你呢,读了三年仍旧一年级,你这样下去以后怎么办啊。”乃末我搭校长讲来:“校长,我记得我读一年级辰光侬已经是校长了,三年过脱侬仍旧是校长,侬又没升到局长,侬又没升到部长,这样下去你今后怎么办啊。”孙:喂,没迭能讲格。……
从这段台词中,我们可以发现,主要是以筱声咪的自我表述来贯穿全作品,孙明是以一名旁观者的身份来听筱声咪说的内容。所以开头几句里,每当筱声咪说完一句话,孙明便起声附和,而到了最后筱声咪叙述“后头来校长寻我谈闲话了”开始,孙明都是等到筱声咪说完一长段完整的话,再发表自己的观点“都是这样的”、“没迭能讲格”。这就像平常两人在谈话一样,一方一定要等到另一方将某段话表述清楚后,再接话上去。独脚戏表演中,下手等到上手的一段话讲完后再接话衬托,既是一种礼貌,也是为了让观众能够完整地听完上手的台词,将段子的内容表述具体。如果下手在上手未将台词说完时就插话上去,很有可能就将上手的噱头冲掉了,行中叫做“戳了腰眼里”。就如段子中,筱声咪在说到“三年过脱侬仍旧是校长”时,与后面的“侬又没升到局长”是一气呵成的,若是孙明在这两句话中插台词打断的话,那么噱头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姚慕双在辅导其子姚祺儿、姚勇儿表演《英文翻译》时,就指出过这个问题,下手虽然有时候台词简单,噱头很少或者基本没有,但这一切都是为了衬托出上手的风采,上手下手应该是一个整体,共同目标是将段子的效果展现出来,下手切不能因个人私念,抢了上手的台词而自己出风头,这样的下手是没有戏德的。前辈艺人鲍乐乐称这种现象是“发洋盘疯!”
筱声咪(右)、孙明(左)表演独脚戏
双卖口也有两种,一种是以上手为主,叙述一个发噱的故事,下手“跳进”角色,共同完成笑话故事;另一种是上下手“针尖对麦芒”,在辩论中叙事,在争论中补遗。
毛猛达、沈荣海的《球迷》中这样一段:
交际
放刁:用恶劣的手段或者态度跟人为难。
毛:要讲迷我比侬迷。
沈:我比侬迷。
毛:一输球我就难过。
沈:一输球我就挖塞。
毛:一输球我就掼物事。
沈:我也掼。
毛:我拿电视机掼脱。
沈:我拿塑料拖鞋掼脱。
毛:我拿电冰箱掼脱。
沈:我拿塑料杯子掼脱。
毛:我拿洗衣机掼脱。
沈:我拿打火机掼脱,反正一次性格,气刚刚用光。
……
滑稽戏里的“说”又分为说白和咕白。
说白指剧中人物在戏中的台词。滑稽戏里大多数的噱头是通过说白来体现的,说白既要符合角色的身份、性格,又要巧妙地将笑料融入其中。如滑稽戏《满园春色》里2号服务员与两位挑剔“顾客”的一段对话,既将“顾客”的刁钻展现了出来,又将服务员的机智形象勾勒得栩栩如生:
2号:两位吃点啥?
甲:侬介绍一下。
乙:对呀,侬勿介绍我们哪能晓得。
2号:今朝冷盆蛮好,有白鸡白肚油爆虾……
甲:听上去侪蛮好格。
2号:格末搭侪来一份。
乙:侪来阿拉吃勿掉格,要浪费格呀。
2号:格末来只小全盆。
甲:小…… 算了算了,还是吃点热炒吧。
2号:今朝格红烧头尾蛮好格。
乙:红烧头尾骨头忒多,要哽喉咙格。
2号:格末红烧羊肉呢?
甲:羊肉吃了要红眼睛格。
2号:格末冻肉呢?
乙:冻肉呀。与其吃冻肉,我情愿吃冷饮格。
2号:弄只豆腐煲哪能?
甲:阿拉从来不吃豆腐格,否则难为情格。
2号:格末海参要来一道?
饮食
夹心饼干:由两块饼干夹着一层巧克力等做成的饼干,酥香松脆。
乙:海参就是海鲜咯。迭老鬼三营养价值是蛮高格,但是忒滑,每趟吃格辰光侪是滑下去格,我吃到现在啥个味道也勿晓得。
2号:格末毛血旺阿要来一只?
甲:吃血啊,人家要讲我是吸血鬼格。
2号:原来吸血鬼是迪个来历。格末弄只汤好?
……
乙:格只清汤要烧得味道足点,烧得透点。里向葱、姜、大蒜侪要格。再摆点辣酱油、鲜酱油,味之素么多摆点。高头弄几滴麻油么飘飘,撒几滴辣油么氽氽。来事?
2号:两位,讲来事?如果格爿店里客人侪来吃清汤,而且里向要放十几种调味品,讲来事。清汤是勿要铜钿格呀,格末电灯费、自来水费啥人付,员工格工钱哪能办?肯赞助?
……
滑稽戏里的咕白即角色“自说自话”,是一种心理活动的公开展示,也叫做内心独白。演员一般通过咕白来表现角色的个性和心情,同时辅以幽默的话语。滑稽戏《海上第一家》里,洋人和县太爷有一段对话,洋人威胁县太爷,县太爷用一段咕白来体现“被洋人误导,又幡然醒悟”的心理路程:
县太爷:侬搬不搬?
洋 人:我不搬。
县太爷:侬必须搬。
洋 人:你叫我搬到哪里?
县太爷:迪格我不管的,地方侬自己寻。
洋 人:那我就搬到你的家里。
县太爷:(咕白)好格呀,侬来好了。侬到辰光讲清爽,侬啥辰光搬进来,我么啥辰光搬出去,阿拉太太么让拨你……侬在讲啥物事啊。
病痛
羊牵风:癫痫,由脑部疾患或脑外伤等引起,病发时突然昏倒,全身痉挛,意识丧失,有的口吐白沫。
这段咕白,用滑稽界的术语来说叫“吃进吐出”。表现手法是先顺着对方的意思说下去,然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再改口。《海上第一家》中扮演县太爷的是著名演员龚一飞,龚一飞在此剧中的咕白非常多,下面又是一段:
县太爷:(听了百姓的反映后,咕白)动手打人,格我晓得格,外国人家庭教育不好。碰碰要打人,屋里向呒啥事体做,伲子打爷,迪个也算了。朝天开枪,外国人吃饱仔饭开两记白相相,迪格也算了。
这段咕白将县太爷对洋人的嘲讽运用得颇为巧妙,表面上是对洋人的容忍,话里确是处处充满挖苦。
滑稽戏《瞎子店》是脱胎于《三毛学生意》的一出小戏,剧中的三毛甫一上场,便有一段诉说自己遭遇的独白,实际上也是咕白:
哎,登勒瞎子店里真正苦啊。天冷格辰光,绒线衫也勿拨我穿,瞎子就拨我两条棉毛裤,我一条套勒下头,还有一条我问伊哪能办。瞎子回答我,小鬼啊,怎么这么笨啊,另外一条么就穿在上面。我问伊哪能穿法,瞎子讲,裤裆里剪个洞,骷郎头么钻出来。我讲,师父,迭勿像腔格呀。瞎子讲,哪能不好啦,现在不是流行的么,蝙蝠衫。天热格辰光,每日侪给我吃粥,一出汗浑身黏格格。有一趟我去轧公共汽车,车子实在轧不过,身边立了六个人贴牢我,侪被我黏牢。站头到了以后我要下去了,但是迭六个人没到呀,我勿管,六个人被我一道黏下去——团结工作倒做得蛮好格。
这段咕白将三毛的处境描绘地形象生动,又将三毛乐天派的性格也呈现给了观众,并且使观众对即将出场的瞎子一角有了一个提早的人物认识。
滑稽戏《阿混新传》剧照(1983)
二、上海滑稽的“学”
独脚戏演员什么都要学,各地方言、小贩吆喝、堂倌喊菜、动物叫声、戏曲唱腔、武术、杂技、流行歌曲……都要学。筱咪咪、王双柏表演的《各地堂倌》便是一例。
王:我是本地人呀。
筱:本地人么应该到本地饭店来吃饭呀。
王:哦,本地堂倌侬也会叫格?
筱:迭当然咯,本地堂倌服务热情、招待周到。
王:格末来来看。
筱:先生,长远没来啦。
王:哎,有一腔没过来了。
筱:先生身体蛮好哦?
王:蛮好。
筱:老板娘身体好?
王:好格,谢谢侬。
筱:还没离婚啊?
王:哪能有问人家离婚格呀?
筱:客气呀,多问末譬如不问呀。
王:侬搭我来份咸肉。
筱:瘦格还是壮格?
王:不要忒瘦,也不要忒壮。
筱:好格,格末五花。
王:汤多弄眼。
筱:弄个两铅桶。
王:侬叫我汰浴啊!
筱:勿是格呀,横竖骷郎头浸进去吃便当眼。
王:好了,搭我喊下去。
筱:哎哦唷来了,一位先生……(吆喝声)
……
筱咪咪(1914-1997)
筱咪咪擅长模仿各类小贩叫卖声,对于各地堂倌的叫法也很精通。在这个段子中,他展示了不同堂倌各自的招待客人方式和叫喊声音,惟妙惟肖,这既考验了演员的方言功底,也对唱功有一定的要求。筱咪咪在每次模仿堂倌叫喊前,与客人的对话其实也是一种“学”,他要模仿不同人的性格和说话方式,并且还要插科打诨。
滑稽前辈杨华生也是一名京剧票友,并且对其他戏曲也颇有研究。他的代表作《戏曲杂唱》中,演唱过《王宝钏》的选段、京剧麒派《三姐不必泪双流》,他嗓音浑厚,流派特色鲜明。除此之外,段子中杨华生还分别以越剧各种流派和绍剧来演唱《三姐不必泪双流》,既将不同剧种的唱腔特点表现了出来,又以对比的形式,体现出了反差,起到了诙谐的效果。
独脚戏《十三人搓麻将》是最能体现演员方言功底的一出经典作品。最早源自于韩兰根的《滑稽叉麻雀》。其中有五个人物,宁波人、苏州人、山东上海人、浦东人、苏北人。后来经过几代滑稽艺人的不断丰富、完善,诞生出《十三人搓麻将》,人物又增加了无锡人、丹阳人、常州人、常熟人、广东人、崇明人、绍兴人、杭州人。13个人物分别要说13种方言。包一飞、姚慕双、周柏春等都将其作为代表剧目。在20世纪90年代初纪念滑稽诞生80周年的晚会上,钱程曾经一人以贯口的方式,将13种方言一气呵成,令人称绝。为了这个段子,他曾不停地向姚慕双、周柏春等前辈老师请教如何正音,如何抑扬顿挫,每天对着镜子不下30遍地练,练到嘴唇发麻为止。在2009年的“钱程似金”滑稽精品演唱会上,钱程还突破传统,从肢体造型和喜剧心理的刻画上对“13个人”进行新的设计,演出还借助多媒体,让屏幕上饰演的“13个人”和“自己”演起对手戏,匠心独具。
许多滑稽戏里,由于剧情需要,演员往往要学习许多艺术元素,加入到演出中。在20世纪80年代初,上海曲艺剧团创排的大型滑稽戏《路灯下的宝贝》中,双字辈演员童双春、翁双杰、李青扮演了三个20岁出头的待业小青年,但当时这三位演员的实际年龄都在50岁上下。为了表现出青年人朝气蓬勃、青春向上的一面,戏中特意加入了几段跳交谊舞的场景。三位双字辈老演员为了演好这个片段,特意向专业人士学习,刻苦训练舞技,终于在舞台上能够脚步轻盈地跳起华尔兹,人物形象也顿时立体起来。
童双春(左)、周柏春(中)、翁双杰(右)主演滑稽戏《路灯下的宝贝》(上海滑稽剧团)
在滑稽戏《海外奇谈》里,姚慕双扮演了外国富商劳埃先生。该人物的特点是举止文雅、彬彬有礼,并且台词里时不时要夹带一些英语,外国礼节也要不断体现。姚慕双本身就有英语底子,为了更好刻画人物,他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口语训练,并且学习许多国际礼节,将劳埃这一形象丰满地展现了出来,受到了极高的好评。
20世纪50年代初,蜜蜂滑稽剧团上演《红姑娘》,其中有几场戏需要周柏春反串京剧坤伶。周柏春就在日常注意观察女性的各类特征,从走路、手势、皱眉、眼神、坐姿、说话等方面不断揣摩、学习,将女性的各种特点铭记于心,终于在舞台上塑造出一个既风情万种,又不矫揉造作的坤伶形象。据周柏春后来回忆,有一次为了检验自己反串是否到位,他自己试验,把母亲的衣服拿出来穿,然后走到新闸路上,开始走走也不觉得什么,后来不对了,后面好像有一个人跟着他。他走得慢,那人也走得慢,他走得快,那人也走得快,而且声音还上来,说“小姐,请你走得慢一点。”原来那人要向姑娘示爱。现今也有许多滑稽演员喜欢走反串的路子,但要么是故意弄成“娘娘腔”,要么就是在外形上自我丑化,将反串的角色“脸谱化”、“标签化”,而不注重日常积累,学习、模仿不走人物内心路线,这样的反串注定会失败的。
滑稽戏《红姑娘》里周柏春(右)反串女角(1950)
三、上海滑稽的“做”
“做”,也就是起角色表演。有各种“做”法。一种是人物“跳进跳出”地“做”,演员在交代的时候不“做”,起角色时才开始“做”,如独脚戏《近视眼比赛》,叙述某人近视的时候不“做”,三个近视眼到庙里去打探消息“开后门”和正式比赛时就大“做”特“做”了。这时候要求演员完全进入角色,要演出人物性格,不能丝毫马虎。
筱声咪、孙明的《现身说法》是20世纪80年代的一个新作品,当时为顺应形势,配合国家开展的普法教育,筱孙两位以模拟现场开庭的形式,将一桩刑事案件的审判生动地搬上舞台。表演中,两位先是讲述法制建设的重要性,然后分配角色,筱声咪扮演审判长、公诉人、原告、证人,孙明扮演被告。筱声咪在每个角色的转换中分别以眼镜、公文、头巾、绒线帽充当道具,配合以不同的方言巧妙地区分不同角色,孙明则自始至终站在一个用扬琴架子代替的“被告席”里。姚慕双、周柏春的《老法结婚》里,两人夹叙夹“做”,经常是周柏春一句“现在请证婚人发言”,姚慕双就自动起角色,跳进“证婚人”的人物里说起台词。有时候周柏春说完一句,姚慕双“故意”没有反应过来,周柏春再提醒他应该扮演什么角色,随后姚慕双再与他就“角色“扮演问题讨价还价,在“一人多角”上招笑,如:
周:现在请老太爷讲两句。
姚:好格,老太爷呢?
周:呀,侬就是老太爷呀。
姚:我是证婚人呀。
周:对格呀,刚刚是证婚人,现在是老太爷。
姚:我一家头要做介许多角色啊?
周:哎,人少呀。
……
两个人搭档表演,由于角色可以互相调配,演出难度不算很高,如果是单卖口的话,对演员的“做”功就是一次检验了。电影艺术家韩兰根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有一个独脚戏《五香茶叶蛋》,一个人将小贩卖茶叶蛋遇到的人和事活灵活现地表现了出来。
今朝我卖茶叶蛋又卖到此地来哉。卖茶叶蛋里一共有几个人呢,一塌刮子有好几个人。一个是老蒋,卖茶叶蛋格;一个是扬州人要讲苏州闲话;一个是红头阿三;还有一个是三埭头啊。现在卖茶叶蛋开始,老蒋从弄堂口走出来,要唱西皮导板,金派,我迭格金派是从头颈里向跑出来格。
韩兰根(1909-1982)
这一段里,韩兰根在叙述故事发生的背景和人物,还没有进入角色,在吆喝完一段茶叶蛋的叫卖声以后,他便一下子起角色,通过不同的方言来区分人物:
(扬州人学说苏州话)哎哟,卖茶叶蛋格老蒋啊,侬格茶叶蛋卖几个铜板一只?
(上海话)我老蒋茶叶蛋卖惯十八个铜板一只。
(扬州人学说苏州话)老蒋啊,侬格茶叶蛋贵是贵来咯,人家侪卖十二个铜板一只。
(上海话)滚娘格蛋,侬买末买,勿买勿要打棚。等一歇红头阿三一来要查照会。
(扬州人学说苏州话)哦哟,卖茶叶蛋格老蒋啊。
(上海话)滚娘格蛋,啥人要侬叫啊。
(扬州人学说苏州话)侬格茶叶蛋是荤格呢还是素格?
(上海话)滚娘格蛋,茶叶蛋阿分荤格素格啊?
交际
路道:后门,关系;解决问题的途径、方法。
在随后的表演中,韩兰根还以不标准的搞笑印度话和英语来分饰“印度阿三”和巡捕头子,入木三分。诸如《五香茶叶蛋》之类的段子,论起艺术性,其实并不显著,而且台词里还带有一些粗口,但它却原汁原味地保留了那个时期上海的市井风貌,对于演员的表演功力也是一种锻炼。难怪韩兰根后来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电影演员,这与其早年从事滑稽表演所打下的基础是密不可分的。
另一种“做”是从头“做”到底,一开始演员就起角色,有点像短剧,也相当于现在流行的小品,如《拉黄包车》。王双庆、翁双杰在表演这个段子时,可谓“做”功十足。饰演黄包车夫的王双庆头戴一顶破凉帽,身穿一件马甲,脖子里挂着一根毛巾,两个裤脚管一高一低地卷起,将老上海一个劳苦大众的形象活生生地展现了出来。饰演坐黄包车老板的翁双杰头戴一顶礼帽,鼻梁上驾一副金丝边眼镜,身穿中式服装,嘴里叼一根雪茄烟,俨然一副高傲霸道的资本家形象。单从两位演员的装扮上来看,已经完全符合了这个作品的人物形象。随即在后面的表演中,老板嫌黄包车夫拉得太慢,不断催促他加速,黄包车夫被激怒后,则故意捉弄老板,动作夸张、语言幽默:
王:老板,侬坐好哦。
翁:我坐好了,侬拉好来。
王:走。
翁:快点,快点,超过脚踏车,超过小轿车,快,快。哎,侬哪能停下来了啊。
王:快,快,侬充军去啊!侬投胎去啊!快点,快点,我是人哎,侬当我机器啊。黄包车还要坐?
翁:要格。
王:坐上去。
翁:晓得了。
王:蜡烛。
这段表演仅有一个椅子充当道具,代黄包车,其他要靠两位演员的肢体语言来表现“坐车”和“拉车”。王双庆在加快拉车速度时,双手背在后面,两条腿并拢作出快速跑动状;翁双杰尽管是“坐车”的,但丝毫是享受不到坐车的舒适的,他要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抖动身体,表现颠簸状,王双庆拉车速度越快,翁双杰身体的抖动频率越高。可见,“做”派独脚戏对体力也是一种考验啊。
童双春、李青表演的独脚戏《夫妻之间》以模仿夫妻关系为主线,表现不同的夫妻关系对家庭会造成不同的影响,滑稽突梯:
童双春(左)、李青(右)表演独脚戏《夫妻之间》
甲:比如夫妻生活在一起,对方做错仔一桩事体,迭个晨光,侬安慰闲话要多,责备闲话要少,迭能,夫妻能增强感情、加深理解。
乙:比如我在大扫除格晨光,勿当心打碎一块大玻璃。“泼冷汤”(进入角色) 啊呀!某某某,不好了,不好了,一块大镜子被我敲碎了。
甲:(进入角色)大镜子敲碎啦,侬脚敲痛?
乙:脚没痛,我心里痛来。
甲:心痛点啥?敲碎就敲碎了,一块玻璃呀。再讲,这块玻璃勿好派用场了,照上去面孔像哈哈镜一样,像你一只面孔圆滚滚的,照上去面孔扁塌塌,像踏瘪脱格鸡蛋糕,再讲旧格勿坏,新格勿买呀!
乙:对格,旧格勿坏,新格勿买。里向还有两块大镜子,我也去敲脱伊……
甲:(忙拉住)嗳……迭也用勿着,呒没事体专门敲镜子,人家当侬在发神经病。
乙:(笑)搭侬打打棚格。
甲:我也晓得侬勿会格。
乙:(亲热地)某某某!
甲:某某某。
乙:某某某。
甲:某。
乙:某,侬真好! (扑向甲)
甲:吃勿消的。一百多斤重格人扑上来,我挡勿牢格!阿是夫妻加深感情啦。
乙:哎,倒是格。不过闲话要讲转来,物事敲坏脱讲两声也应该的。
甲:多讲了,人家要反感格。
乙:我看勿会格。
甲:现在我算侬爱人,勿当心,拿只热水瓶敲碎了(进入角色)“啸! ” (宁波话)毛豆娘!毛豆娘!勿好了!我勿当心拿只热水瓶敲碎了。
乙:热水瓶敲碎了?侬做事体哪能介粗心。
甲:我迭个人做事体有点笨手笨脚。
乙:笨手笨脚?侬要活络点。
甲:活络交关活络,节节骱骱才会动格(旁笑)。
乙:(乙学甲)敲碎物事还介开心,那你还可以唱了,“热水瓶敲碎了,热水瓶敲碎了。
甲:(指着唱) 热水瓶敲碎了,热水瓶敲碎了,热水瓶敲碎了……
饮食
蟹壳黄:内含酥油,外有芝麻的小烘饼,颜色、形状均似煮熟的蟹壳。是上海的传统点心。
乙:(打断) 好了!侬真格唱起来了,现在哪能办?
甲:我明朝再去买一个好了。
乙:喔哟,侬钞票多来!
甲:格柴啦?敲碎一只热水瓶总勿见得我犯法了?
乙:侬是犯法!
甲:犯啥法?
乙:犯家法!(手指向甲,甲张口咬)侬当伊萝卜干!?
甲: 迭是鼻头,凿坏脱配也配勿着。家法!?家是共同创造格,有侬一份,也有我一份,照侬格样子看起来,下次我还要敲了!
乙:侬敢!
甲:有什么勿敢格!旁边还有只热水瓶,我敲给侬看!(扔掉热水瓶状)嘭!
乙:(气急败坏地)刚才是勿当心敲碎格,现在侬是存心敲格,侬敲我也敲,我拿侬只浴缸敲脱……“地角落候扑”! (敲物声)
甲:(焦急地) 啊!拿我只浴缸敲碎啦,那我洗澡只能在面盆里去洗了,好! 侬拿我浴缸敲脱,我拿侬只四喇叭敲脱“七百五十六”,看侬只喇叭还响勿响?我看侬喇叭不会响,只有喇叭腔了。
乙:啊!拿我只四喇叭敲脱啦?还要看我喇叭腔!喇叭腔就喇叭腔……侬敲我四喇叭,我敲电视机……(毕哩剥落搁!)
甲:啊……电视机敲坏啦!颜色呒没了,侬不给我看颜色,我给你看颜色,我拿地板撬脱。膨……
乙:侬撬地板?我拆墙头。咚……
甲:侬拆墙头,我拆天窗。共……
乙:膨……
甲:咚……
乙:共……
甲:轰……
乙:(作飞机声)嘘!(划破长空)
甲:乃变世界大战了!
交际
老口:嘴巴紧,不易被盘问出东西。
在以“做”为主的独脚戏中,经常会使用一些道具。独脚戏道具有模拟性和象征性的特点:它不完全像实物但大多像事物的形状,调动观众的联想、想象,在夸张中达到发笑的效果。常用的道具有三巧板、木鱼、春锣等。
三巧板在独脚戏中,不仅常被广泛地代作道具,如木梳、雪茄、小刀、剪子、钢笔、筷子、电话筒等,演员还常常利用这替代过程中故意显露出来的“破绽”,在真真假假中制造噱头,产生笑料。在《剃头》中扮演顾客的演员一进门,扮演理发师的演员把三巧板的正板递给了顾客,并说:“先生,请吸烟。”这时,扮顾客的演员接过“香烟”后却故意发问:“这支香烟怎么这么长?”此后,扮演理发师的演员又以三巧板代替理发的剪子,并以敲击三巧板发出富有节奏的响声模拟推剪的声音。用三巧板的正板作篦子、剃刀,因为十分神似,所以在真真假假中发生了许多笑料。
笑嘻嘻(左)、张皆兵(右)表演独脚戏《剃头》
独脚戏常利用中号木鱼以及附属的小木槌,来模拟和代替各种道具,以取得喜剧效果。有时,还利用木鱼发出声响,结合“歪曲”、“变形”的手法制造笑料,如《剃头》中先将木鱼当肥皂,又用小木槌弹击木鱼,故意曲解为“檀香(弹响)肥皂”,当“顾客”故意说“肥皂不香”时,“理发师”则问:“木鱼弹上去会响吗?”“顾客”回答:“弹上去倒是响的。”“理发师”则以谐音手法招笑:“这肥皂弹上去响格,不是‘弹响’(檀香)肥皂吗?”
在独脚戏有些以唱为主的段子中,经常用春锣来模拟其他各种道具,有时夸张地将它代作饭碗、面盆。独脚戏《各派越剧》中,扮演贾宝玉的男演员竟把春锣穿线后挂在项上,代作“通灵宝玉”。由于不似真实,又胜似真实,模拟逼真而常可引起观众对演员丰富的想象力发出赞许的笑声,因此常为独脚戏的表演增添了喜剧气氛。
交际
拆台脚:施行破坏手段使别人或集体倒台,或使事情不能顺利地进行。
四、上海滑稽的“唱”
独脚戏和滑稽戏都是“拿来主义”,凡有利于滑稽表演和搞笑的,什么都唱。一般唱戏曲与歌曲,如《白相大世界》、《各派越剧》、《方言京戏》等。以前演独脚戏行内行外都叫“唱滑稽”,可见其“唱”之重要和“唱”在滑稽里的地位和所占的比例。海燕滑稽剧团的女滑稽田丽丽可谓是唱派滑稽的代表人物,她曾根据美国歌曲《苏珊娜》改编了一个唱段叫《妈妈不要哭》,后来成了滑稽的常用曲调。青艺滑稽剧团的方艳华、郭明敏以越剧流派为题材的独脚戏《各派越剧》、《戏迷嫂嫂》、《辕门斩夫》、《繁花似锦》等,将越剧的各种流派、各类经典唱段一一展现。方艳华在练习越剧流派的时候,时常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跟着录音机模仿一个个流派,然后根据自己的嗓音特点融会贯通。观众在看了方艳华演唱的越剧后,无不啧啧称赞,夸奖其既唱出了不同流派的韵味,又使自己的唱腔特色也得以很自然地体现了出来。《金铃塔》是一则经典名段,商福生、郑辉等根据《金铃塔》的旋律,创作演出过一个《新潮金铃塔》,每一段的绕口令用民歌、流行歌曲等替代,别出心裁。童双春、李青的代表作《啊!母亲》是一个歌颂祖国日新月异变化的主旋律独脚戏,其中的唱段非常丰富。童双春的表演中包含了京剧、越剧、沪剧、淮剧、民间小调、民间歌曲、革命歌曲、外国歌曲、电影插曲等各类唱段,到了段子结尾处还一口气将十几种小贩叫卖声连续喊出,唱功不凡。
滑稽里的“唱”还常常指 “说唱”,独脚戏自其诞生开始便一直有“说唱”笑话故事的传统。第一个独脚戏、钱化佛“始作俑”的《江北空城计》,便是用苏北话唱京戏《空城计》。独脚戏从雏形时的表演起,就一直有“唱”的类型,较多演唱新闻小曲或一则发噱的社会故事,有一唱到底的“韵文体”的,早期如王无能的《哭妙根笃爷》、《劝夫戒赌》,刘春山的《滑稽游码头》,江笑笑、鲍乐乐的《闸北逃难》,吕笑峰的《不识字的苦恼》等;也有韵文、散文相结合“有说有唱”的,如王无能的《滑稽毛毛雨》、程笑亭与管无灵《可怜的鸦片》、韩兰根的《可怜的鸦片鬼》。表演时大多由下手一方操琴,上手说唱。有整个节目都是一唱到底或有说有唱的,也有在“说”的节目中加唱小段的。江笑笑、鲍乐乐有一个作品《社会滑稽搓麻将》,内容讲述四个不同的人物打麻将,因阴差阳错或失误,导致牌局的结果出乎意料。江笑笑主唱,鲍乐乐操琴加搭腔:
交际
寻轧头:故意找毛病,北京话说挑刺儿、找岔儿。
江:昨日夜里我格屋里一桌麻将交关崭。
笑:哪亨(苏州方言,“怎么”的意思)里格崭?
江:侬现在末听我一个一个唱出来。
笑:倷快讲哉。
一唱一搭,句句押韵、朗朗上口。有意思的是,这个段子在灌录唱片时,还夹了一个“硬广告”。江笑笑唱到一半的时候咳嗽了几声——
鲍:倷哪能回事体?
江:迭两日咳嗽。
鲍:倷药阿吃过。
江:吃过格,没有用呀。
鲍:我推荐侬一种药。
江:啥格药?
鲍:法万牌糖浆。
江:哪能写法?
鲍:法国的法,一万两万(编者注:此处“万”音同“迈”,麻将术语)。
江:啥地方有买?
鲍:各大药房侪有买。
江:好格。
然后接着唱下去。唱到后面,这条广告又重复做了一遍,非常有意思。尽管广告做得很生硬,但是我们可以看出当时滑稽演员是非常吃香的,属于广告商们的“香饽饽”。
当时独脚戏所演的曲目大多贴近生活,不少作品叙述的都是观众熟悉的周围的人或事,而且反映迅速。这种通俗而“时鲜”的内容,既受略有文化的市民欢迎,又受没有文化的大众喜爱。此时的艺人大多生活困苦,演出时常受地痞、流氓敲诈勒索,又痛恨物价飞涨,故常有讥讽时弊之唱篇,如1931年日本侵略者占领东三省,独脚戏即编唱《哭东北》、《一·二八大鼓》、《闸北逃难》、《抵制日货》、《打倒奸商龚芳来》、《闸北丢炸弹》等宣传抗日的唱段。从上海特定环境又产生了不少劝人为善和禁止“烟、赌、娼”的作品,如《鸦片鬼休枪》、《旧婚姻》、《劝戒嫖》等。也有不少为追求笑料而趣味不高的作品,如《热水袋》、《压坍咸肉庄》等。
交际
当场出彩:当众出丑。
《不识字的苦恼》节选
演唱 吕笑峰
铜鼓一敲有声音,
让我吕笑峰来唱几声。
别样物事都勿唱,
我要拿识字运动唱拨倷听。
自从盘古天地分,
格歇辰光像木头人,
等到苍颉来造字,
孔夫子拿个文字改改正,
故所以男男女女长长短短大大小小要读书文。
识仔字真开心,
百样事体都知闻……
宋朝有个苏东坡,
题诗作对赫赫有名,
到如今伊个诗句侪欢迎。
想想看识字开心勿开心!?
还有一出京戏《马前泼水》朱买臣,
落难樵柴过光阴,
屋里女人搭伊相骂寻,
骂伊勿识字呒学文,
一生一世勿翻身,
……
还有一个李太白,
金殿浪向读番书,
吓瘫一班外国人。
……
大小姐勿肯读书文,
以后勿许嫁男人;
小囡勿肯读书文,
早晨起来勿许吃点心;
侬唐笑飞勿读书文,
夫妻道里勿许一床;
倷个阿姨勿肯读书文,
马桶浪向勿许坑来登。
我吕笑峰唱得勿大灵,
也是我一眼是热心,
别样物事都勿论,
劝读书大家终要来齐心。
交际
坍宠:受辱。
这个段子是提倡百姓要学习文化的一个宣教作品。吕笑锋的这个作品以历史人物为例子,奉劝世人加强学习,并且调侃如果不读书将会受到什么惩罚,内容发噱,使人记忆犹新。这个作品如果仅是靠演员口头上用散文说出来,效果可能会很平淡,加以操琴伴奏,通过一句句简单上口的唱词唱出来以后,节奏感出来了,内容也更加深入人心。可见,“唱”的重要性。
交际
功架十足:很具有某种架势,形容人傲慢矜持。
《热水袋》节选
演唱 刘春山
繁华景致顶好么让为此地上海滩,
上海场化地方大来交交关,
人——日朝会得多起来,
勿看见个去、只看见个来,
只因为上海个穷人多来交交关,
(还)因为有许多制造格种瘪三格好机关。
……
等到明朝一点钟吃仔个饭,
王老板部汽车果然开得来,
一部轿车到大得来,
弄堂口停一停末关照开车子叫阿三,
走到弄堂里向拿俚笃来喊。
喊出小姐小牡丹,
打底大姐叫老三,
两家头末身浪向一身好打扮,
里向头簇刮辣个衣裳着起来,
身浪向(说道)一件兜蓬是狐嵌,
两家头末车子里向坐下来,
下首坐着小老三,
上首坐着个小牡丹,
当中坐个王老板。
汽车刚刚要朝前开,
哎哟慢慢叫说道忘记哉,
一只热水瓶袋勿曾拿。
热水瓶袋回转去末再喊娘姨拿过来,
汽车末一直个朝南开,
开到南海半淞园就要打转弯,
开到末龙华塔里向烧香末白相相拿桃花采,
回转末再开曹家渡咾北新泾到徐家汇,
朝东开到黄浦滩,
杨树浦末过去叫邓家滩。
哎哟小老三个花头实头(实在的意思)大得来,
要想到吴淞看炮台,
关照车子朝北开。
车子末俚倷马上北四川路打转弯,
一开开到江湾,哎哟那末弄出一桩毛病来……
刘春山子女:小刘春山(左)、刘敏(右)
《热水袋》这个段子是围绕老板和妓女展开的,它的包袱底是在最后:妓女在轿车中内急,又不好意思开口,情急之中便将热水袋的盖子拧开,倒掉热水并尿进热水袋里。过了一会老板口渴,由于车上没有水,便想饮用热水袋里的水,一口喝下去感觉味道怪,就像放了两只咸橄榄。这种笑料很粗俗。刘春山原意有揭露娼妓危害和讽刺嫖娼者的意思。但是“构思”这类情节,显露了趣味的粗俗。刘春山唱功一流,滑稽界以前有“唱不过麻皮(指刘春山,因其脸上有几点麻子)、讲不过(朱)翔飞”一说。《热水袋》用的是小鼓调,并且采用了一唱到底的形式。小鼓调在许多说唱中都得到了使用,如后来的《小菜场》、《古彩戏法》。该曲调的特点是简明、欢快,非常适合叙事类的唱段。刘春山还有一个唱段《一百零八将》,将水浒传中的英雄好汉一一数过来,节奏明快,后来成为了滑稽的保留曲目,刘春山之子小刘春山,滑稽演员龚伯康都曾演过这个段子。
滑稽戏里的唱段,许多曲调都来源于各种地方戏曲、民间小调及流行歌曲。滑稽的常用曲调主要有苏赋调、宣卷、小鼓调、妈妈不要哭、新青年曲、银绞丝、无锡景、杨柳青、梨膏糖、“莲花落”、节节高、吴江歌等等。这些曲调都被作曲者合理移植到滑稽戏中,许多唱段还广为传唱。
滑稽戏《三毛学生意》里三毛在马路告地状穿棚以后,被姐姐、姐夫丢弃不管,一个人伤心欲绝地走在街头上,唱起的那段《秋风吹》更脍炙人口,曲调用的是“五更相思”调,惆怅凄凉,唱词体现了三毛此时孤独无奈的内心:
交际
手条子:手腕,手段。
秋风吹呀来,吹进我的破衣啊衫。
身上冷,肚皮饿,走路也走不快。
实指望,到上海,能够吃一口饭,
哪个晓得这个鬼地方,
是穷人活命难,
你叫我怎么办?
滑稽戏《糊涂爹娘》中,杨华生扮演的孙平一角,是一个胆小、谄媚的“妻管严”,戏中有一段孙平接完长途电话回来向妻子朱娟汇报情况的唱段,用的是“吴江歌”(又名来富山歌)曲调,节奏明快,唱词中也反映出剧中人此时的轻松愉悦心情和对妻子的百般殷勤:
刚刚姆妈么伊打长途电话来,
问我伲为啥会得动身迪能晚。
姆妈讲,亲眷朋友来仔勿勿少,
寿桃寿糕寿礼寿酒送仔交交关,
就少我伲一家门,
等我伲到仔苏州吃夜饭。
姆妈伊千叮万嘱关照我,
叫我带仔小宝一道来,
姆妈要看一看,小宝阿曾长大点;
我就讲,笃定笃定再笃定,
到苏州只会早来勿会晚。
朱娟啊,这两日天气特别好,
正是游山玩水格好机会,
我陪侬先去白相狮子林,
随后到拙政园去弯一弯,
翻天平到灵岩,
最后白相虎丘山。
姆妈还讲,叫我带一只照相机,
伊要勒拉寿堂上拍几张寿头寿脑小照留纪念。
朱娟啊,这一趟我一定好好叫搭侬拍几张,
保证侬拍得称心满意姿势美,姿势美。
方艳华
滑稽戏《海上第一家》中,方艳华扮演一位归国华侨,在奉劝其丈夫回上海寻根时有一段唱,用的是“妈妈不要哭”的曲调,节奏舒缓、娓娓动听:
老公啊,侬离开上海五十春,
白发染双鬓,
吃了上海的浦江水,
难忘故乡情。
祖宗在此谋生存,
留下足迹留下根,
如今旧貌变新颜,
思乡之情诉不尽。
丈夫呀,侬莫要犹豫,
挺起胸怀迈大步,
跨入自家门。
滑稽戏《宝贝从军》中,钱程饰演一位有志于参军的热血青年夏军。夏军在报名参军的过程中,受到了家人的反对和阻挠,最终夏军以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家人。戏中夏军的奶奶因为不舍得孙子当兵,故意以失踪来要挟他,夏军有一段唱段,用的是军营歌曲《说句心里话》的曲调,高亢激昂、情感丰富,既吐露了对亲情的不舍,又坚定了参军的决心:
说句心里话,
我也想阿奶,
家中的老阿奶已是满头白发。
说句那个实在话,我也有爱,
常思念那个小玉她,
还有你和妈。
爸爸啊,我既然想当兵,
儿子我就知责任大,
你不当兵我不参军,
谁来保卫祖国谁来保卫家,
谁来保卫家。
交际
野路子:指做事方式不正规,出身不正规。
钱程在滑稽戏《钱笃笤求雨》用各种戏曲、小调“串调”的联唱,更是将滑稽的唱,演绎到了极致——
钱笃笤求雨
演唱 钱 程
(初更,唱“五音联弹”调)
谯楼初更鼓声响,
我误揭皇榜太冤枉!
苏州府将我来关押,
反说我似神如仙本领强。
(二更,“梨膏糖调”)
此地好似黄鹤楼,
四面包围难脱走,
定要想个锦囊计,
遇难呈祥回锦州!
(三更,“大陆板”)
鼓打三下月正浓,
满腹心事像潮涌,
明日之关怎样过?
跌入了,是非成败云雾中!
求雨不成要斩首,
此身化作火一蓬!
(四更,“铃铃调”)
鼓打四更月朦朦,
我钱笃笤处境真险凶!
老天不肯降大雨,
却要“仙人”显神通;
皇帝无力挽残局,
做官人实在太昏庸!
(五更,“来富山歌”)
五更鼓赛过是丧钟,
敲得我一头雾水灰朦朦,
我插翅难飞入牢笼,
钱笃笤凶多吉少路途穷。
唉!以酒解愁愁更愁……
唉,还是要饮却杯中(这)“状元红”。
交际
摆奎:摆出一副傲慢的姿态。
上海滑稽的“说”、“学”、“做”、“唱”不是孤立运用的,只能讲某个作品以什么为主。例如独脚戏《七十二家房客》,是个“说”功的段子,但里面众多的房客要讲众多的方言,这就离不开“学”了;在讲到二房东对房客敲诈之际,又要求起角色来“做”,所以这个曲目实际上是以“说”为主兼“学”带“做”。而无论在哪部滑稽戏里,“说”、“学”、“做”、“唱”这四门艺术特色都是同时体现的。
“说”、“学”、“做”、“唱”四种手段都应为招笑服务。 “说”、“学”、“做”招笑没啥大问题,“唱”有时较难出“噱头”。如江笑笑的《一·二八大鼓》,内容很正,很难安排笑料。优秀的演员如果“唱”不出噱头,就会在演唱技巧上或者九腔十八调的串调上出奇制胜。不过,上海滑稽总是立足于“唱”中产生笑料的,如《开无线电》,在正规的戏曲唱段里,唱到后来就扯到别的地方,产生了噱头。也有人把“说”、“学”、“做”、“唱”,说成为“说噱做唱”,这种归纳缺少科学性,不噱就不能称为滑稽,上海滑稽的所有手法都是为了招笑,所以不存在把一个“噱”字抽出来,挤到四个字里。也有人用相声的“说学逗唱”和评弹的“说噱弹唱”来替代独脚戏的“说学做唱”,这都是不了解滑稽的艺术特色所致,滑稽与相声、评弹一个明显的不同便是滑稽(独脚戏)更讲究“做”,起角色演。所以把滑稽(独脚戏)的“做”拿掉,是拿掉了滑稽的艺术特色。其实现在的相声和评弹也加强了“做”(演)的成分(有“化装相声”,更有相声小品),评弹已经提“说噱弹唱演”了。
交际
脚花:脚劲,脚步;行事的步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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