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的语言实践证明,《审音表》审订的读音,基本上已为广大人民群众所接受,尤其是统读词,大大方便了方言区人民学习普通话。毋庸讳言,作为一种历史性产物,《审音表》也有不少瑕疵[1],需要尽快修订,以利社会应用。本文主要针对《审音表》的审音范围方面,谈谈一孔之见。
《审音表》共审订了839条异读词,其中①审定为统读的586条,②审订一个音的132条,③审定多个音的121条。而②③为多音字的异读,共253条。事实上,现代汉语异读词远远超过253条。《新华字典》(1990版)列有多音字735条,《现代汉语词典》(2005版)列有多音字928条,《现代汉语多音字手册》(王栗生编著,现代出版社,1999年1月第1版)列有多音字1045条。无论是以《新华字典》还是以《现代汉语词典》或是以《现代汉语多音字手册》为基点进行比较,都有数百条异读词没有审订。这样造成了异读词审音的真空和无序状态,从而常常导致人们对异读词误读。因此,我们认为《审音表》在以下几个方面需要适度扩大审订的范围:
1.姓氏人名地名的异读音需要加大审订范围。《审音表·说明》指出:“人名地名的异读审订,除原表已经涉及的少量词条外,留待以后再审。”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审音表》一直没有修订,对人名地名也就没有再审。但是人名地名的读音问题总是存在的。
现实生活中的很多姓氏人名地名,由于没有一个客观的读音标准,所以很容易被误读。如“六安、遂宁、丽水、宁、纪、令狐、占、任、相”等地名姓氏,即便在国家级媒体,也把握不准。虽然认读姓氏人名地名方面有“名从主人”之说,但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2]所谓“名从主人”应该理解为“以按照主人的方言读音类推出或者折合成的普通话读音作为标准读音”,但由于当时没有进行明确界定,往往被理解为“直接照搬主人的方言读音”。如果真的是“直接照搬主人的方言读音”的话,那就恰恰违背了语言规范化的初衷,更何况这也是无法做到的。譬如某些读入声的方言地名,如果直接引进普通话的话,难道还要专为此让普通话再加一个入声声调不成?实际上,人名地名的读音问题非常复杂,既有方言与普通话的关系问题,也有历史与现实的关系问题,更有“习非成是”的问题,并非仅仅一个“名从主人”原则,就可解决得了的。譬如,山东费县的“费”,江苏“射阳”的“射”古代分别读为bì和yì,现在不也按照普通话读fèi和shè了吗?[3]据调查:如今在安徽六安,乃至全省,按入声来读‘六’的很少,按普通话规定读lù也为数不多,绝大多数人都读liù。[4]
两个不同的姓氏使用同一汉字也经常容易造成人际交往中的误读。如“郇”既是huán姓,也是xún姓;“覃”既是tán姓,也是qín姓;“盖”既是gài姓,也是gě姓;“谌”既是chén姓,也是shèn姓。如何正确处理这些姓氏用字的形和音的问题,也是修订《审音表》时需要加以关注的内容之一。
2.低频词语中“例外”读音需要进一步审订。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有不少语素在某个特定词语中必须读特别的音,这些特别的音可以称之为“例外”读音,这些例外读音背后还有使用频率更高的常用音,这样在常用音和“例外”的非常用音之间,人们往往无意中读成常用音而忽视了其非常用的读音,从而造成误读。如:
绷(běng)脸、炮(páo)制、骨殖(shi)、寒伧(chen)、沮(jù)洳、怔忪(zhōng)、女红(gōng)、估(gù)衣、心广体胖(pán)、自怨自艾(yì)、道观(guàn)、郦食其(lì yì jī)、叶(xié)韵、无射(yì)、渐(jiān)染、哈(hà)什蚂等等。
这些低频词语本身使用范围比较狭窄,使用频率较低,知名度不高,其“例外”读音来源复杂,发音无规律可循,所以极容易误导人们的语言实践。因此《审音表》还要进一步加强对这类异读词的审订。
3.高频异读词的异读音需要审订。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有数十个三个以上读音的词,《审音表》仅审订了其中的部分读音,这样一来,当人们遇到未审订的读音时,就无所适从,莫衷一是,难以取舍。如:
哄:哄hōng堂大笑、一哄(hòng)而散、哄(hǒng)骗
帖:字帖(tiè)、请帖(tiě)、妥帖(tiē)
数:数(shù)次、数(shuò)见不鲜、数(shǔ)一数
类似的还有:和(5个音)、差(5个音)、叉(4个音)、着(4个音)、恶(4个音)、叉(4个音)、嚼(3个音)、揣(3个音)、咽(3个音)、强(3个音)、累(3个音)、得(3个音)、扎(3个音)、宿(3个音)、塞(3个音)、参(3个音)、解(3个音)、落(3个音)等等。
这些高频异读词我们几乎每天都接触,但是却很容易误读,主要是因为这些高频异读词意义之间彼此有密切联系,读者不易分辨。比如“哄”,发hōng的意思是:形容许多人大笑声或喧哗声;许多人同时发出声音。而发hòng的意思是:吵闹;开玩笑。这样的两个意义一般人很难区分清楚。
4.破读造成的异读词要进一步审订。《审音表》根据确定的原则虽不负责整理破读,但是一些条目又不能不涉及这个方面的问题。所以对破读的处理往往是“就词论词”,而不对破读作总体审订或结论。实际上《审音表》还是对部分破读词进行了审订。采用的方法就是“统读”,所以“统读”实际上是有意无意对破读作了终审。[5]如下面的这些统读词事实上就否定了破读引起的异读(括号里的音是跟破读有关的异读音):比(bì)、妨(fāng)、胜(shēng)、忘(wáng)、文(wèn)、枕(zhěn)、闻(wèn)、疏(shù)等等。但是以下破读词似乎还需要进一步审订,如:骑、采、长、更、当、好、看、间、处、涨、量、创、倒、朝、行、为、相、调、盛、将、舍、禁、衣、雨、缝等等。这些破读词在语言生活中同样也是误读率很高的,所以《审音表》要加大对剩下破读词的审订力度。
5.由异体字造成的异读词需要进一步审订。所谓异体字就是指读音和意义完全相同而写法不同的汉字。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发布的《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根据从简从俗的原则规定了810个正体字,淘汰了1055个异体字,异体字为不规范字,“除姓氏和某些特殊场合外不再使用”。但是在实际语言生活中,还是有大量异体字存在,从而无端增添了一些异读词。如:
隽:juàn、jùn(同“俊”);
颤:chàn、zhàn(同“战”);
咀:jǔ、zuǐ(同“嘴”);
龟:guī、jūn(同“皲”);
混:hùn、hún(同“浑”);
仔:zǐ、zǎi(同“崽”);
拼:pīn、pàn(同“拚”);
溺:nì、niào(同“尿”);
暴:bào、pù(同“曝”);
虾:xiā、hā(同“蛤”);
诘:jié、jí(同“佶”);
体:tǐ、tī(同“梯”);
卒:zú、cù(同“猝”);
夯:hāng、bèn(同“笨”);
侧:cè、zè(同“仄”);
沉:chén、shén(同“沈”);
弟:dì、tì(同“悌”);
椎:zhuī、chuí(同“槌”)等等。
以上例词本来都有自己的音和义,但是因为增加了一个异体字,也就同时增加了一个异读音,造成异读。其实这些异体字是完全可以淘汰并且是应该淘汰的,因为其存在的意义不大。所以语音规范要与词汇规范同时进行。
6.汉语外来词译音词需要进一步审订。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有不少外来词译音词,这些词包含古音遗留下来的也包括外语译音的,它丰富了汉语词汇的同时也增加了汉字的多音现象,而《审音表》对这些外来词译音词审音不全。如:“般若”(bō rě)、“苏打”(苏dá)、“秘鲁”(bì鲁)、“柏林”(bó林)、“乌拉草”(wù拉草)、“雪茄”(雪jiā)、“胡同”(胡tòng)、量词“令”(lǐng)、量词“打”(dá)。类似的还有月氏(ròu zhī)、康居(kāng qú)、身毒(juān dú)、单于(chán yú)、冒顿(mò dú)、可(kè)汗、单(chán)于等等都需要进一步审订。其实,这类词不妨比照《审音表》对“叶公好龙”的“叶(shè)”的处理办法归入“yè”音。现在“叶(yè)公好龙”不是得到广大群众的认可了吗?或者使用同音替代的办法:如用“勃林”代替“柏林”,用“必鲁”代替“秘鲁”也是可行的。这样做最初可能读者略有不习惯,但是确实可以减少一批异读词。
7.文白异读需要进一步审订。文白异读情况复杂,但是问题已经出现了,我们就要想办法解决。《审音表》对31个文白异读进行了审订,它们是:薄、剥、差、澄、逮、给、貉、虹、嚼、壳、勒、馏、露、绿、落、蔓、泌、疟、荨、翘、色、塞、厦、杉、葚、螫、熟、苔、削、血、钥。但是剩下的异读词,如:颈(jǐng、gěng)、六(liù、lù)、雀(què、qiǎo、qiāo)、择(zé、zhái)、着(zhuó、zháo、zhāo、zhe)、觉(jué、jiào)、柏(bái、bó)、迫(pò、pǎi)、侧(cè、zè、zhāi)、络(luò、lào)、宿(sù、xiǔ)、克(kè、kēi)等等是否算文白异读?如果是文白异读为什么不统一审订?王力先生上个世纪中叶曾说:“最使群众不满意的是文白异读,似乎可以多搞一些‘一律’和‘不取’,少迁就一些文白异读。”[6]这样看来,《审音表》在“文白异读”的处理方面似乎过于谨慎。
8.轻声词儿化词需要进一步审订。《审音表·说明》部分提示了不审轻声音节,而实际上还是审订了27个轻声;儿化词仅仅审订了5个:角儿、壳儿、照片儿、模特儿、桑葚儿,而《现代汉语词典》单列儿化词17条。也许北京话里的轻声儿化情况很复杂,难以全部审定,但是至少可以确定一个基本的轻声词儿化词数量,制订一个普通话最低限度轻声儿化词表。普通话水平测试用书《普通话水平实施纲要》规定了必读轻声词548条,必读儿化词189条。我们认为,这个数量大了点,不利于轻声词儿化词的推广。对于一些可轻声可不轻声,可儿化可不儿化两可读音,应该尽量去掉轻声音和儿化音。事实上,很多地方出版使用的普通话测试之类的指导用书,并未完全按照这个词表标音,许多普通话测试员尚且觉得轻声词儿化词不好操作,何况普通百姓呢。
9.拟声词叹词语气词等的读音需进入审订范围。《审音表》对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涉及的拟声词叹词语气词没有审订,这些词主要是:耶、嗨、阿、吗、哩、呀、哈、咧、喔、哇、嗄、喔、呱、哼、嗳、吧、嘿、嚓、欸、砉、啊、呣、呷、铛、哎、嗳、欸、哗、嗒、刺、嗯、喱、呢、咯等等。由于这些词的发音不太稳定,作者和读者使用和发音的随意性就比较大。所以《审音表》绕开了这个问题,没有审订。其实在语言实际生活中,这类词也是需要审订,需要规范的。
另外,古代书面文言词语的读音审订要慎重。根据审音原则,《审音表》本不应该审订古代书面文言词语,但实际上却审订了不少。例如:
褫chǐ:〈书〉脱去;解下;剥夺。裰duō:〈书〉缝补。
庋guǐ:〈书〉放东西的架子;放置,保存。戢jí:〈书〉收敛,收藏。
浃jiā:〈书〉透,遍及。鞯jiān:〈书〉鞍鞯。
鞫jū:〈书〉审问。醪láo:〈书〉浊酒。
捩liè:〈书〉扭转。衄nǜ:〈书〉鼻孔出血。
挼ruó:〈书〉揉搓。曜yào:〈书〉日光;照耀。
嗾sǒu:〈书〉发出声音来指使狗。
古代书面文言读音情况复杂,如果要审订,就应该限定审订范围,而不是仅仅审订部分,这样让读者觉得很唐突,不知道为何这样取舍,而且上面所列举的这些文言词语在普通话语境里基本不出现。
二十多年的语言实践证明,《审音表》为规范普通话语音起了重要作用,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新问题也逐渐暴露出来,要解决这些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全面修订《审音表》,应在以审订现代汉语白话文词语读音为原则的基础上,适度扩大审音范围,进行系统性审订,而不应仅仅挑选部分异读词“就词论词”的审订,从而容易造成“挂一漏万”的瑕疵。
李宇明先生说:“一些特殊字音,并不是天经地义的,它们能够保存至今,是辞书和教育的力量。如果辞书中不标明这些读音,教师不传授这些读音,人们就不一定会如此读,这从一个方面说明了社会干预的力量。”[7]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够继续适当加大辞书修订和教育的力度,适当加大社会干预的力度呢?
赵元任说:“语言变化有两个趋向:一是一字一音,一是习非成是。”[8]“一字一音”目前虽然做不到,但可作为我们审音工作的理想目标之一,“习非成是”的现象虽然不合传统规范,但在语言生活中非常普遍,我们无法视而不见。所以,审音委员会应该按照从众、从俗、从今的原则,及时对《审音表》进行修订,这也是在尊重传统的基础上立足现实,承认现实,顺应语音发展变化的科学态度。
参考文献:
[1]赵贤德.《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指瑕[J].湖南社会科学,2010(2).
[2]冯寿忠.关于人名、地名的审音原则[J].语文建设通讯(香港),2001(2).
[3]王俊霞、刘云汉.关于多音字的思考[J].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4(3).
[4]苏锡育.地名定音琐议[J].语文建设,1995(5).
[5]厉兵.汉字异读问题纵横谈[J].语言文字应用,1993(3).
[6]王力.王力语言学论文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7]李宇明.谈谈语言文字规范[J].文史知识,2007(10).
[8]赵元任.语言问题[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原载《辞书研究》201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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