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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现代汉语词典》标〈书〉词语读音向普通话读音靠拢的倾向性

时间:2023-04-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第5页“凡例”中说:“一般条目中,标〈口〉的表示口语,标〈方〉的表示方言,标〈书〉的表示书面上的文言词语。”笔者认为这些书面上的文言词语的读音在现实语言生活中存在着向普通话读音靠拢的倾向性,也就是说具有很强的单音化倾向。

《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以下简称《现汉》6版)第5页“凡例”中说:“一般条目中,标〈口〉的表示口语,标〈方〉的表示方言,标〈书〉的表示书面上的文言词语。”如果说词典在解释词义时可以这样标明其身份,那么在给相关条目的词语注音时情况就不一样了。因为书面上的文言词语,其读音情况实际上很复杂。笔者认为这些书面上的文言词语的读音在现实语言生活中存在着向普通话读音靠拢的倾向性,也就是说具有很强的单音化倾向。[1]本文将就标〈书〉的词语注音谈谈自己的看法。

一、古〈书〉读音在现实语言生活中具有读成普通话读音的倾向

古书面上文言词语的读音由于其古音的特殊性,距离今天的生活较远,因此在现实语言生活中很容易误读成普通话的读音。如:

易中天先生在央视十套《百家讲坛》讲“汉代风云人物”时,节目中曾两次误读了“力能扛(gāng)鼎”。一次是易中天先生说:“史书上说项羽是力能扛(káng)鼎,就是鼎都能扛(káng)起来”。一次是讲“刘邦对手之迷”时,央视开篇的旁白介绍说项羽是“力能扛(káng)鼎的西楚霸王,贵族后代”。[2]这个成语中的“扛”音读者更倾向于读káng。前不久《百家讲坛》主讲人复旦大学姜鹏老师讲《汉武大帝的三张面孔》第二集时说:“史书上说刘长是‘力能扛鼎’啊。”姜鹏老师同样说成了“力能扛(káng)鼎”。

虚与委蛇:“委蛇”同“逶迤(wēiyí)”,〈书〉形容道路、山脉、河流等弯弯曲曲延续不绝的样子:群山~。其中“委蛇”很容易误读。如《咬文嚼字》载: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某期节目内容是纪连海先生讲述《历史上的多尔衮》。纪先生慷慨激昂,妙语连珠。当讲到李自成失败的六大失误时,纪先生用了一个成语“虚与委蛇”,可惜,他将“蛇”字念成了“舌”。按照现行的读音规定,在这个成语中,“蛇”字应读作“yí”。[3]“委蛇(wēiyí)”是一个联绵词,意思是随顺。

同样,沪产电视连续剧《生死卧底》中同期录音的人物对白,公安卧底朱阳光(化名“昆赛”)在对毒枭昆茂的盘问时说的一句台词中,将成语“虚与委蛇”的“蛇”口误成“蛇shé”。[4]

箪食壶浆:食(sì),〈书〉拿东西给人吃。这个词在现代语言生活中也是很容易被误读。杨玉玲撰文质疑这个词的读法,认为没有必要读sì,可以统读成shí,并举例说《配图典故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4年版)中这样注释:“【箪食瓢饮】Dān shí piáo yǐn。”[5]栾锦绣对这个读音也提出了质疑[6]。另外《现代汉语成语规范词典》(华语教学出版社2010),《汉语成语学习词典》(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成语词典》(上海大学出版社2006),《实用汉语成语词典》(四川辞书出版社2007),《汉语成语辞海》(武汉出版社1999)等都标注为dān shí hú jiāng。因此,成语中的“食”倾向读shí。

拾级而上:拾(shè),〈书〉轻步而上:~级。但是语言生活中常有误读。如笔者有一次在收看湖南卫视的时候,有个主持人就将这个成语说成了“shí jí ér shàng”。于丹教授在《百家讲坛》上主讲《我读经典·在成长中感悟》节目中讲述自己在登泰山时,曾两次将“拾(shè)级而上”说成了“拾(shí)级而上”。笔者在课堂上播放于丹教授讲座视频时,同学们听得清清楚楚。由于很多人不了解这个词的实际意义,所以,误读就很正常了。成语中的“拾”倾向于读shí。

西学东渐:渐(jiān),〈书〉浸:~染;流入:东~于海。关于这个成语的读音,笔者2010年4月在浙江师范大学参加一个全国性语言学学术会议中场休息时,随口咨询了一名国家级普通话测试员,结果这个语言文字学教授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读“xī xué dōng jiàn”。同样,笔者对不同地区的大学生进行过多次调查,能够认读准确的寥寥无几。笔者的孩子在高考历史复习时也将这个成语说成“xī xué dōng jiàn”,笔者问她说这个“渐”读四声不对吧,孩子说他们语文老师、历史老师都是这样读的。所以这个成语中的“渐”倾向于读去声。

……

这些书面上的文言词语读音的误读主要是因为文言词语在现代书面阅读材料中不可能一一标注拼音造成的,比如“力能扛鼎”这个词出现在《史记》里,《史记·项羽本纪》:“籍(项羽)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如果不是专门的语言文字研究人员,第一次遭遇到文中的“力能扛鼎”,恐怕不误读也很难。因为对一般读者来说,从小接触的主要就是káng音,比如扛(káng)枪、扛(káng)锄头、扛(káng)长工、扛(káng)活等,很少有人知道“扛”还有“gāng”音。查阅《现汉》(6版)第425页才发现,原来“扛”既有方言读音,也有书面语词语的文言读音。所以,要了解“扛”的普通话发音的同时还了解其古书面语词语的文言读音或者方言读音似乎对读者的要求过高了一些。关于“力能扛鼎”的“扛”的发音,笔者曾咨询过东北某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的副主编,她是吉林人,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毕业,她豪不犹豫地说读káng;笔者也咨询过内蒙古赤峰学院的一个语言学教授、国家级普通话测试员,她说:因为我们是普通话测试员,自然要跟书面语保持一致,读gāng,但是其他老百姓一般读káng。

除了以上这些相对来说比较常用的书面上的文言词语容易误读之外,下面列举的这些文言词语如果猛然出现在读者视野里,其误读的可能性也很大。主要原因是因为这些词除了书面上的文言词语读音之外,还另外有普通话读音,而一般读者由于没有或者很少接触这些文言词语读音,所以很可能就直接读成普通话读音了。如:

呼天抢地:抢(qiāng),〈书〉触、撞。抢地:用头撞地。形容极度悲伤。“抢”另有常用普通话读音qiǎng。

浩浩汤汤:汤汤(shāng shāng),〈书〉水流大而急。河水~~。“汤”另有常用普通话读音tāng。

自怨自艾:艾(yì),〈书〉同“乂”,治理、惩治。本义是悔恨自己的错误,自己改正。现在只指悔恨。“艾”另有常用普通话读音ài。

椎心泣血:椎(chuí),〈书〉同“槌”、同“捶”。捶打胸膛,哭得眼中出血。形容极度悲伤的样子。“椎”另有常用普通话读音zhuī。

焯:zhuō,〈书〉明显,明白。另有普通话读音chāo,~菠菜。

徕:lài,〈书〉慰劳。另有普通话读音lái。

等衰:等(cuī),〈书〉等次。另有普通话读音shuāi。

缴:zhuó,〈书〉系在箭上的丝绳,射鸟用。另有普通话读音jiǎo。

町:tǐng,〈书〉田界;田亩,田地。另有普通话读音dīng。

恫:tōng,〈书〉病痛。另有普通话读音dòng,恫吓。

潦:lǎo,〈书〉雨水大;路上的流水、积水。另有普通话读音liáo。

屏:bīng,屏营:〈书〉惶恐的样子(多用于奏章、书札),不胜~待命之至。另有普通话读音píng、bǐng。

觑:qù,〈书〉看;瞧。另有普通话读音qū。而两个读音所表示的意义基本上是一样的。

数:shuò,〈书〉屡次:频~、~见不鲜。另有普通话读音shǔ、shù。

忪:zhōng,〈书〉怔忪(zhēng zhōng)惊恐。另有普通话读音sōng。

丁:zhēng,〈书〉丁丁(zhēng zhēng)形容伐木、下棋、弹琴等的声音。另有普通话读音dīng。

……

以上所列举的部分书面文言词语多数在现实语言生活中出现的频率虽不高,但是一旦出现其误读率则很高。

二、古〈书〉读音在大学生中认知情况调查结果呈现出普通话读音的倾向

针对部分书面文言词语读音比较特殊的现实,我们从《现汉》(6版)中选取了部分标〈古〉的词语,对语言文字要求较高的部分专业大学生中进行了问卷调查,调查的对象包括江西上饶师范学院、内蒙古赤峰学院、陕西榆林学院、江苏常州工学院等高校的广播电视新闻学专业、播音与主持专业以及中文师范专业的190名大二、大三学生,调查对象的生源地遍及祖国南北。调查采取的方式是要求调查对象给带点的词注音,调查结果如下:

以上问卷调查的结果表明:书面文言词语在专业大学生中认知度较低,误读率很高,向普通话读音靠拢的倾向非常明显。对语言文字要求较高的专业大学生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一般的干部群众或者其他读者了。这种情况的出现究竟是因为我们的调查对象水平不高还是规则设计的问题呢?这种现象应该引起我们的反思。

不过这种误读现象也很符合读者的一般心理,常用音肯定具有强势地位。再说,一字一音也符合文字的功能原则,如果两个读音之间没有意义上或用法上的差异,或者有差异但不妨碍理解,不同的读音就会逐渐趋于一致。赵元任先生说:“如果一个字有两种读法,其一是常常听到的,另一个只在书面上见到,那么中等文化程度的人,由于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第二种发音,就会自然读第一个音,从而走上一字一音这一趋势的轨道。”[7]这种异读词走一字一音轨道的现象就是多音向单音靠拢的单音化倾向。

三、关于〈书〉读音向普通话读音靠拢的倾向性的思考

根据语言生活的现实,我们认为某些古书面语异读词大可不必“因袭古注”,按反切来推断今读。况且古注未必就完全正确,完全合理,其中免不了古今音、南北音杂糅的情况,后人切不可遵循“以古为正”的原则[8]。再说文言词语作为有生命力的词语保留在现代汉语里就已经不是古语了,我们何必拘泥于古书的条条框框给自己、给他人、给后人、给外国人学习普通话设置一些于人于己都不利的障碍呢?

我们认为,将这些古音赋予现代语言的语音形式即普通话语音形式,不但是允许的,而且也是应该的。因为语言符号的一个重要性质就是语音形式和意义之间没有本质的必然的联系,也就是说能指和所指之间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关系。如果词典和教材对一些口头上使用频率不高的书面上的文言词语直接标注普通话读音,舍弃容易致人误读的古音等,教师直接按照普通话讲授,学生直接按照普通话接受,主持人播音员直接按照普通话主持和播音,影视剧演员直接按照普通话读音表演,那么这些容易引起误读的文言词语的读音就不存在纷繁复杂的异读问题了。因为“辞书被视为标准书,被称为无声的老师,被给予高度信任”[9]

事实上,这类异读词读音绝大多数还可以继续精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颁布的《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统读了一大批异读词,极大地方便了人民群众学习普通话。继续精简的办法可以有两种,其一是做读音上的更改归并,凡是具有两读或两读以上而意义上没有明显区别的就只取普通话的读音,淘汰按古注推断出来的变读。比如电视剧《汉武大帝》的配音都将古地名、古人名、古族名直接说成现代音,如将“大宛(yuān)”说成“大宛(wǎn)”,将“康居(qú)”说成“康居(jū)”,将匈奴大单于“伊稚斜(chá)”(参看《汉语大词典》的注音和解释)说成是“伊稚斜(xié)”,将“大月(ròu)氏”说成是“大月(yuè)氏”等等。其实从表达、理解以及传播的效果来看也是未尝不可的。其二是在舍弃古音方音的同时在普通话语音形式下增添补充表示书面文言词语读音的意义。如取消“力能扛鼎”的“gāng”音,在“扛(káng)”音下增添一个表示gāng音的意义。当初“叶(shè)公好龙”后来改读为“叶(yè)公好龙”不是很成功吗?现在普通话里将“白(bó)色”改读为“白(bái)色”,老百姓也是认可的。因为对读者来说,宁可多识记一个意义,也不愿意多识记一个语音。因为有些古怪的读音是来源于“名从主人”,现在看来“名从主人”说并不符合科学发展观,当时这么规定也只是权宜之计[10]

语言归根到底是一种交际工具,交际工具应该以方便人民群众使用为基本原则,而没有必要完全按照所谓的理论、规律来推断一些文言词语的读音,貌似尊重学理,其结果是使用者一不小心就出现误读。李宇明先生说:从理论上说,应当根据学理来制订规范和标准,但是,一旦某些现象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而又有悖学理时,就已经“习非成是”,应当“从俗从众”。这就是说,尊重学理而不拘泥于学理。[11]如当初普通话审音委员会将“危(wéi)”、“期(qí)”、“帆(fán)”改读为“危(wēi)”、“期(qī)”、“帆(fān)”,现在不也是在全国通行得很好吗?当初这些活跃在口头上的词儿其读音尚且可以更改统一,何况那些难得一遇的书面文言词语呢,其读音完全可以更改为普通话读音,其执行起来难度并不大。

原中国音韵学学会会长、南京大学教授鲁国尧先生给自己的学生上课时曾讲述过一个类似的事情:曾经有一个青年,在南京大学听完程千帆先生的一次讲座后,向程千帆先生提出“我们今天按什么音读唐诗”的问题,程先生的回答很明确:我们应该按照今天的读音读古诗。[12]程千帆先生是公认的国学大师,他的观点应该不无道理。王力先生说:“在朗诵古代的诗歌韵文时,完全可以按照现代普通话的读音来朗诵。我们不可能用古音来念古代的诗歌韵文,也没有必要;更不能采用前人那种改读韵脚的办法(即叶音),因为那是不科学的。”[13]程千帆先生和王力先生虽然讨论的是古诗能否完全按照古音读的问题,但这种观点给我们如何正确对待书面文言词语的读音问题应该是有启发意义的。

此外,对于书面文言词语的收录问题,刘叔新先生说:“按照词频等手段调查,只要出现现代书面语频率在最低限度以上的就可以看作是古语词,如果已不被当代书面语采用,从语言的现实和发展来看,取消其古语资格比较合理。”[14]晁继周等先生根据编纂《现汉》的经验也指出“对古代词语吸收与否的依据,仍然是现代语言的书面资料”。[15]用这样的理论,再根据调查所得到的词频,对标〈书〉的低频词就可以取消其进入《现汉》的资格。《现汉》是立足于现代汉语普通话的一部中型词典,其读者多为中等文化程度,如果它能够比较明确地区分现代汉语普通话跟书面文言词语或方言词语,那么它就更加能够起到规范作用,更有利于读者正确运用祖国的语言文字,也更加有利于我国的语言文字更快更好地走向世界。

有学者指出:近几年来,德国教育部门对德语语法作了重大修订,原有的近60条语法规则,在今天的教科书中,只剩下了五六条[16]。这是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的:以简便易学为基本原则,高速度、快节奏地解决纷杂的语法条文,以利于群众学习、应用和语言文字的规范化、现代化。我们教育部门目前正在进行的新世纪普通话审音也应该对此有所借鉴,要进一步加大普通话异读词审音的力度,扩大异读词审音的范围。为了使现代汉语语音标准更好地为社会为人民服务,审音一定要在广泛调研的基础上,充分发扬民主,科学地审音、订音,千万不能“我辈数人,定则定矣”。同时,审音标准一定要具有可操作性,一定要便利于广大人民群众学习和使用普通话。因为语言毕竟是一种工具,工具就应该以简单、方便、实用为基本原则。在不改变原意的前提下,放弃历代注疏家传下来的“古读”,采用现代统一的读音,这是一个好办法。

参考文献:

[1]赵贤德.试论汉语语音发展演变中的单音化趋势[J].中国海洋大学学报,2010(2).

[2]宋国斌.“力能扛鼎”怎么读[J].咬文嚼字,2008(9).

[3]卜若愚.误读“虚与委蛇”[J].咬文嚼字,2007(3).

[4]宋连庠.“虚与委蛇”怎么念?[J].课外语文(初中),2004(8).

[5]杨玉玲.“箪食壶浆”读法质疑[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06(11).

[6]栾锦绣.箪食壶浆的“食”读sì吗?[J].辞书研究,2000(2).

[7]赵元任.什么是正确的汉语[A].赵元任语言学论文选[C],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

[8]李如龙.关于多音字的精简问题[J].文字改革,1984(2).

[9]张敏.辞书中中国地名的处理——以《辞海》为例[J].辞书研究,2011(2).

[10]李宇明.通用语言文字规范和标准的建设[J].语言文字应用,2001(2).

[11]赵贤德.“名从主人”说并不符合科学发展观[J].辞书研究,2011(5).

[12]程亚恒.再谈为押韵而以古音诵读古诗不可取[J].语文建设,2011.

[13]王力.古代汉语(修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1981.

[14]刘叔新.词汇学和词典学问题研究论文集[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4.

[15]苏新春、徐婷.现代汉语词典标〈书〉词研究[J].辞书研究,2007(2).

[16]王群生.异读词的整理也要体现改革精神[J].语文建设,1999(2).

(原载《中国海洋大学学报》201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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