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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意义不可言说

时间:2023-04-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当我们谈及世界的时候,我们想到的是所有事物组成的世界,但是这个世界的定义是很不完备的。但是,我们无法想象有一个答案能让我们无法继续问下去,似乎无论答案是什么,我们都可以继续问:“为什么它存在?”的回答就是世界存在的意义无法付诸语言。这个问题其实隐含了一个前提,就是我们是在世界之内言说,我们用来言说的语言是世界的一部分。

当我们谈及世界的时候,我们想到的是所有事物组成的世界,但是这个世界的定义是很不完备的。即使从物理世界考量,它没有考虑时间的因素,更不要说包容所有可能的在物理世界之外的心灵和精神的因素。世界应该是一切之集合,凡是存在的、被思考的东西都是世界的一部分。即使一个概念不可能存在,它被想到了,也就成为了世界的一部分。不要把世界狭隘化,物质世界、逻辑世界都只是世界的一个子集,世界必然包含所有,世界之外必然空空荡荡。就连“世界之外”这个概念,以及“空空荡荡”这个概念,也都是世界的一部分,我们应该说世界是无外的。

对于这样一个世界,“为什么世界存在?”或者说“世界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是否可以有解答呢?很多人在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之后就放弃了,因为简单的思考之下,会认为这是不可能有答案的:我们似乎必然会进入一个无法结束的循环。为什么世界存在?因为A1。为什么A1存在?因为A2。为什么A2存在?因为A3。为什么A3存在……这样的问题是没有终结的。而还可以继续问下去本身就说明这个答案不可能是终极答案。但是,我们无法想象有一个答案能让我们无法继续问下去,似乎无论答案是什么,我们都可以继续问:“为什么它存在?”或者“它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问题链有两种可能的形态,循环自身,或者无穷无尽。这两种情况我们都不会接受作为终极答案。这里还有一个很有趣的结论,如果世界是有限而且完全可描述的,那么这个问题链必然是循环的,因为遍历了可描述的有限状态之后,必然会重复之前的答案。

想到这里,我们自然会觉得“为什么世界存在?”这个问题根本无法有终极的解答。我一直是这样想的,我觉得大部分人也和我有着相似的想法。但是其实这只是因为我曾经的思考还不够细密深入,忽略了一种让提问终结的可能,那就是:答案不可言说。如果一个答案是无法付诸语言的,我们就无法继续问:“为什么它存在?”它根本无法被语言说出,你如何可以用语言来谈论任何关于它的事?你又如何可以用语言来继续提问?或者也可以这样说,当你问为什么一个东西存在时,这个东西必然是可以被语言说出的,因为提问本身就是言说。所以,对于“为什么世界存在?”或者说“世界的意义是什么?”的回答就是世界存在的意义无法付诸语言。有人可能会说,那么我赋予这个意义一个代号好了,叫它为Y,那么我还是可以继续问,Y的意义是什么?这样依旧是不能终结的一个问题链。这里的问题在于当我们能够给予一个东西以代号,那么就等同于我们扩展了现有的语言来包含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就不再是不可言说的。因此,不可言说不仅仅是在现有的语言中不可言说,也意味着我们无法扩展现有语言或者发明新的语言来言说它,这样的东西才是真正的不可言说。

谈到真正的不可言说,作为东方人,我们最可能想到的应该是禅宗。而最普通的联想应该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或者“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而在西方文明中,则会联想到神秘的宗教体验。但是如果抛开宗教性或神秘性的不可言说,纯粹从理性的角度,是否也可以讨论不可言说的东西存在或者不存在呢?这是关键,因为如果根本没有真正不可言说的东西存在,那么世界的终极意义还是不可能有答案。

在这个问题上很多人很自然地会这么想:当然有不可言说的东西存在,我脑海里就有很多想法都无法用语言表达呀。但是个人的感觉并不是一个足够好的理由,因为在很多情况下我们发现完全依赖个人感觉很容易陷入谬误,而现代科学的发展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我们可以把“是否有不可言说的东西存在”转化成一个等价的问题“语言是否可以描述世界中所有的东西”。而且在这个问题上,如果一个人相信自然科学的法则,相信人体(包括大脑)也是服从这些法则的,那么人体的状态就完全由这些自然法则所决定,而描述了组成一个人的所有粒子的状态,也就说出了这个人的全部,从而也就说出了他所有的感觉,从这个角度讲,不可说的感觉是不存在的。因此,是否有不可言说的东西存在,并不是一个自明的命题。下面,我们试图从一个普遍的角度来证明无法言说的东西确实存在。

让我们从一个范例开始,想象一个非常简单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没有任何不可言说的东西。例如,一个固定不变的世界,或者一个简单循环的世界,或者服从简单物理定律有着有限粒子数的世界。但是当我们考察这个世界模型时,我们会发现我们的想象都有着一个共同的无法避免的缺陷,就是我们是站在那个简单世界之外在描述它,而当我们问:“语言是否可以描述世界中所有的东西?”这个问题其实隐含了一个前提,就是我们是在世界之内言说,我们用来言说的语言是世界的一部分。这个前提是被世界的定义决定的,因为世界是一切的集合。那么“是否有不可言说的东西存在”这个问题,其实等价于“我们能否用世界的一部分来描述世界的整体”。如果部分无法描述整体,而语言只是世界的一部分,那么它就无法描述整个世界,世界必然有不能被语言描述的部分。

但是,我们还是可以设想这样一个世界,世界的某一部分决定了整个世界的状态。让我们举一个例子,设想一个世界有两个部分,这两个部分是完全镜像的,这样任何一部分都可以描述整体。这个例子似乎是无懈可击的,但是它依旧忽略了一个前提,就是我们如何能确知世界是镜像的,要确知这一点,我们必须不光能看到空间的整体,还要能看到时间的整体,而这对于在时空之中的存在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如果整体存在着某种规律(例如对称,或者重复,或者某种自然法则),那么整体的一部分就可以描述整体,但是要验证这种规律对于整体是成立的,验证者必须在整体之外。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仍旧需要关于世界整体的所有信息才能描述世界。

现在,让我们更详细地考量一下我们的语言。我们的语言是具有前后顺序的一串符号,它被写下时,时间性被转换成空间性,而被读出的时候,空间性被重新转化成时间性。因此,我们现有的语言是被固定在时空之中的,时空是它存在的前提。这里的语言不仅仅指自然语言,数学语言也包括在内,只要能转化成具有前后顺序的一串符号的,都在这种语言定义的涵盖范围内。

所有符号语言可以描述的东西,组成了一个可描述世界。可描述世界整体性的规则需要从可描述世界之外才能描述,我们当然可以扩展语言来描述这些规则,但是在这同时我们也就扩展了可描述的世界,但是扩展了的可描述世界会有扩展了的整体性规则,而这些依旧无法被扩展了的语言所描绘。我在这里没能给出一个严格的数学证明,但是如果语言和语言的整体性规则可以被严格地定义,我们可以推想出一个类似于康托尔对角论证法的可能性证明。

维特根斯坦在《一篇关于伦理学的讲演》中提到过一个有趣的类似图像,我们可以以此为例来说明当一个人试图用语言来描述世界中所有的东西时,他必然会面对的问题。

假设你们之中有一个无所不知的人,他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生或死的物体的所有运动,并且他也知道所有人类的所有心理状态,并假设这个人在一本书中写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于是这本书将包含对整个世界的描述。我想说的是,这本书不会包含任何我们称为伦理判断的东西,或者任何逻辑上意味着这种判断的东西。它当然包含所有相对价值的判断和所有为真的科学命题,事实上包含所有为真的命题。

在这里“无所不知”的假设,会遇到一个逻辑上的困难。这个人如何书写“自己书写的这段经历”。因为此人也是世界的一部分,所以他需要写下自己所有的心理状态和活动,这也包括他需要写下“自己写下自己的所有的心理状态和活动”那时的心理状态和活动,而这是一个无限递归的状态,永远无法终结。因此,任何人在世界之内都无法用语言来写下他的“无所不知”。

同样,在现代哲学研究中著名的“超级颜色科学家玛丽”的假想实验,也同样证明了不可言说的经验(或者说知识)必然是存在的。而且这个证明也许是最清晰而且直观易懂的一个。这个假想实验是弗兰克·杰克逊在1982年的一篇论文中提出的:

玛丽是一个卓越的科学家,由于某些原因,她被迫从一个黑白色的房间中通过黑白电视监视器来研究世界。她专攻有关视觉的神经生理学,并且获得了所有一切关于颜色的科学知识,让我们想象一下,当我们看到熟透的西红柿或天空,并使用诸如“红色”“蓝色”之类的术语时,所有的物理信息。例如,她发现天空中的哪些波长组合刺激了视网膜,以及如何通过中枢神经系统产生声带的收缩和从肺部排出空气,从而导致了句子“天空是蓝色的”……当玛丽从她的黑色和白色的房间被释放出来或被给予彩色电视监视器时会发生什么呢?她会不会学到什么?似乎很明显,她会学到一些有关世界和我们的视觉体验。于是,之前的知识不可避免地是不完整的。但是,她已经掌握了所有的物理信息。

我们可以把这个假想实验进一步扩展,玛丽在黑白色的房间中可以通过语言得到所有关于颜色的信息,不只是物理信息,也可以是诗歌,是文章,是叙述,包括了所有的描述人对颜色的体验的语言资料。让我们同样设想,玛丽拥有了所有这些语言资料,理解并且记住了它们。当她走出那座黑白的小屋,她是不是很明显地获得了某些新的体验?但是玛丽已经得到了“所有”描述人对颜色的体验的语言资料,当她想要把的她的新体验描述出来时,她会发现她的描述必然应该已经包括在这些语言资料中了。但是,玛丽并不会觉得自己的体验只是这些语言描述,在那之前她已经知道了这些描述,但是现在她知道了更多。因此,玛丽获得的新的体验中,必然有无法被语言描述的成分。这并不是说玛丽获得的体验肯定是他人没有描述过的,只是说他人即使描述过同样的一种体验,也只是描述了可描述的那一部分,而传达给玛丽的可以被玛丽理解的,也只是可描述的那一部分。只有当亲自体验到的时候,才包括了这个体验的整体,既包括了可描述的部分,也包括了不可描述的部分。这也就是为什么玛丽的体验是无法被语言描述代替的。

在以上对于语言局限性的讨论中,我们仍旧隐含了对于逻辑规则的遵守,每当出现矛盾时,我们就认为那是不可能的。现在让我们再讨论一下世界和逻辑的关系。在《逻辑哲学论》之中,维特根斯坦有一段关于“世界的意义”的文字:

世界的意义必然位于世界之外。在世界中一切如它所是,一切都如它所发生而发生:在它其中没有价值存在——如果假设它确实存在,它必然没有任何价值。


如果存在具有价值的价值,它必须位于所有发生之外,且是如此的。因为所有发生和存在,都是偶然的。


那使得它不是随机的东西,不能位于世界之内,因为如果它在世界之内,它本身就又是随机的。


它必然位于世界之外。

(《逻辑哲学论》6.41)

如果世界的定义是包含一切的,也就没有什么是在世界之外的,而维特根斯坦却说“世界的意义必定在世界之外”,世界是一切的集合,什么东西可以在一切之外呢?这个表面上的矛盾是因为维特根斯坦在这里提到的世界是指逻辑世界,只包含逻辑空间中的所有事实。

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的开篇就说:“世界是一切,是如此的一切。世界是事实的全体总和,而不是事物的全体总和……在逻辑空间中的事实就是世界。”何为事实呢?所有符合逻辑的事件就是事实,这样的世界就包含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件,而我们的物理世界必然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子集。即使在唯心主义的思想体系里,这个定义也有它的意义。我们可以想象世界是由心灵产生的,譬如我们可以把世界理解为我心灵的梦幻,或者是无数人心灵综合而成的一个世界。我们可以在心灵里尽情自由地思考,但是我们的思考一旦被表述出来,必然是符合逻辑的,无法超越逻辑而进行交流。因此,凡是遵守逻辑的体系,无论唯物的或唯心的,都在这个世界定义的涵盖范围之内,我们可以称维特根斯坦的这个世界为逻辑世界。

那么有没有比逻辑世界(或者称为可交流世界、可说的世界)更广义的世界定义呢?这样的世界当然是存在的,当我们说符合逻辑的、可交流的、可说的时候,我们就包含了不符合逻辑、不可交流、不可说的东西是存在的,可说的东西和不可说的东西一起组成了一个更广义的包含所有的世界。也就是我们本节开头所说的包含一切的世界。

所以世界的意义必定在世界之外,只是说逻辑世界的意义必定在逻辑世界之外,不是说包含一切的世界之外还有着世界的意义。这也就等于说不被逻辑束缚的体验,才可能是世界的意义。不被逻辑束缚的,也就不在乎自相矛盾,不必自洽,如此才可能回答“为什么世界存在”这样的终极问题。

既然世界的终极意义必定在世界之外,那么世界之中就不会有绝对的价值,而相对的价值其实只是无价值。因为世界之中一切发生的和既存的东西都只有相对的价值,那么它们也就不是绝对必然要发生和存在的,所以它们都是偶然的。而所有非偶然的东西,绝对必然要发生和存在之物,必然不能在逻辑世界之内,只能在逻辑世界之外。因此,终极意义和绝对价值都只能是在逻辑世界之外,也就是在世界的不需要遵守逻辑规则的部分。很多经典著作的陈述都表明了这一点,下面我们举具体的例子来说明。比如《金刚经》中有一个著名的三段论:“如来所说三千大千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同样的结构还重复了多次,例如,“佛说微尘众。即非微尘众。是名微尘众。”“如来说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 金刚经》这里想要说明的就是不能依据逻辑来理解如来的教导,必须跳出逻辑之外。

从以上的例子我们可以看出,人类的实践早就发现了必须超越逻辑,才能为世界的意义提供一个终极的答案。这并不只是局限于佛教经典,几乎所有的宗教都有类似的观念。

如果世界的意义在于不可言说、不符合逻辑的部分,那么世界的不可言说的部分和它可以表达的部分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维特根斯坦有一段话很好地总结了两者的关系:

不可言说的(我觉得神秘的和不能表达的东西)或许提供了一种背景,让我能够表达的任何东西获得了意义。

(《文化与价值》,1931年10月5日)

不可言说的且不符合逻辑的世界,是我们可以表达的世界的背景,而且让可以表达的世界获得意义的重要背景。我们之所以会觉得世界是虚无而不可能具有意义的,是因为我们被世界上可以表达的东西迷惑,忽略了它身后的背景。就好像我们在看一出戏剧,如果我们只注意戏剧中角色的言行故事,却丝毫不了解故事发生的背景,我们会感到迷惑,尤其是当那个故事发生在一个陌生而且神秘的背景之下,而且那个背景对于理解这个故事有着绝对的重要性。但是,我们自己也生活在这场戏剧之中,我们无法置身戏外去了解它的背景。我们只能从我们的生活之中设法领悟那神秘的赋予我们生活以意义的背景,它笼罩着我们,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其中,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它之中发生。我们可以感觉并确认它的存在,但是永远无法说出它在哪里,它是什么。

有人可能会说,世界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或是觉得世界可能有意义但是无法言说,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呢?这两者即使在日常生活的选择上还是有一些分别的。那些认为世界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就容易陷入享乐主义,做什么反正是没有意义的,何必不做些可以让自己更舒服的事情呢?例如看书,有些书让人看起来很舒服,甚至有催眠的魔力,但是你知道作者写那些书也只是为了赚钱,你读那些书也只是为了消遣。如果确信世界是没有意义的,那么读这些书让自己开心,就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反正更加严肃深刻的书籍一样无法回答世界意义的问题。但是那些认为世界的意义是可能存在的,哪怕它是不可言说的,生命的目标就不再是舒服与享受,而是设法感受到、体验到这个意义。再回到读书的例子上来说,虽然没有任何书籍可以描述出世界的意义(那是不可描述的),但是我们可以感到某些书籍会让我们靠近它,帮助我们去感受到世界不可言说的意义。我们读这样的书也因此具有了某些特别的意义。生活也是如此,确定生活意义的存在,哪怕只是生活意义可能是存在的,也会让我们有某种理由去选择一种不那么舒适的生活方式。如果我们觉得这种生活方式可以帮助我们感受到世界不可言说的意义,那就是我们应该选择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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